第52章

“我说,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见。”祁遇白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晰无比。话语听上去轻飘飘的,没有一点为难。

外头的雨声在耳边消失不见了。林南的心脏像被人用拳头从两边擂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花了很久才终于听懂了祁遇白的意思,慢慢从椅背坐直身体,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祁先生……你……你在跟我说笑吗?我觉得……我觉得不太有趣……”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幻觉,或者干脆听错了祁遇白说的话,便执拗又求助一般地望着祁遇白,期待他更改措辞。

“没有。”祁遇白淡淡地否认,“我是说真的。”

只这么几个字,就足够让林南跌进深渊。他脑子里嗡得一声,浑身的暖意都被人一瞬间抽走,刚才的温存与欢愉仿佛顷刻间不见。

“可是为什么?”

眼前的人还是这个人,话却让他听不懂。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祁遇白的脸,不肯错过男人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半晌后发现祁遇白似乎是认真的,不由得害怕起来,慌不择路地去拉祁遇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握在手里不肯放,喃喃自语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突然,前一刻还抱着他的人怎么会这一刻就说要到此为止。

“太突然了……我……我觉得……”

祁遇白任由他握着,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表情神态都没有一点不舍。头顶的这片星光顶一直亮着,上一秒还像是求爱,这一秒就像是一种嘲弄。

“没有为什么。”祁遇白眼望前方,语气稳稳当当的,“觉得烦了,有时候宁愿出国工作也不想见你。”

觉得厌烦了,腻了,该分开了,简单明了的理由。

“烦了吗?”林南眼圈慢慢红起来,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神色惨然道:“真是这样,你这周为什么又肯待在家里?”

“做事有始有终吧。”祁遇白轻描淡写道。

林南想到在房间里男人的欲言又止,顿时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也许祁遇白不是非要这么忙,只是想着避开他。至于这最后一周,则是施舍给他的温柔。

祁遇白仿佛回答得都嫌烦,转头望向窗外的雨。

“别这样林南,别这么没出息。我只是玩儿过了你,觉得新鲜够了,到时间换下一个而已。”

林南用力摇了摇头,两手一齐握着他的手:“你再想想,再想想好不好?我知道我最近总是惹你心烦,我、我老是给你发消息打电话,老是催你回家,不不,是催你回柏海,我知道是我做得过分了,你告诉我我就会改的,真的,你别——”

“行了。”祁遇白打断了他的话,抽回手说:“你这一点也让我觉得烦,很啰嗦,你知不知道,我不愿意听你说这么多。”

林南立刻噤了声,两眼怔怔地流下泪来,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两只手还想去握祁遇白的手却再也不敢,虚空中往前伸了一下又停住,慢慢收回来攥住了自己的裤子。

他牙齿咬住了下唇,再放开时唇上已有了一排深深的齿印。隔了半晌,又像不甘心一样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我再说一句好不好?”

祁遇白没出声,算是默许。

林南泪水潸潸而下,忍得全身都开始轻轻抖动,手指攥得更紧,又过了片刻才稳住声音,“出门之前你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来了这里就变了?”

不是他不肯接受现实,实在是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叫人一时无法承受。

祁遇白身形一动不动,眉宇慢慢敛起来,似乎不太耐烦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怕你在公寓里闹,被人听见很难看。”

林南一怔,错愕地望着他。原来是怕自己在柏海与他不依不饶。其实怎么会呢?祁遇白要他的时候,他温顺听话,不要他的时候,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绝不会在公寓里跟他吵。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眼泪像是比自尊更不值钱的东西一样从泪腺相继涌出,一滴滴砸到林南的裤腿上,幸好呜咽声被雨声盖住了,才不至于更让人难堪。

林南无法接受,在过去的梦里兀自不醒。像是一个在寂静的公路上独自行走了很久的人,朦胧不清之中才看到一盏幸福的车灯,他站在路边远远招了招手,满心以为车子会停下来,谁知连这点微弱如烛的光亮都与他无关,这辆车不是来接他走的。难道他注定还要孑然一身走下去,两人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么?

不,他不想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他没法放开手。

连月光也没有的夜晚,汽车的雨刷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将雨水一遍又一遍从挡风玻璃两侧刷下去,沿车盖大股大股地流到地上。林南望了望窗外的雨,又看了眼头顶这片星空,鼓起勇气用瘦削的身体一点点靠近眼前的人想汲取一点男人的体温。

他颤着身体挨过去,拼着放手一搏将嘴唇越凑越近,几乎下一秒就要贴上去,忽然被男人两手用力推开。

“林南!”祁遇白低喝一声。

嘭得一声,他背部猛得向后一靠,重重撞到了车门上,车把手大力撞在腰上让他禁不住“啊”一声叫出来。

祁遇白像全然没听见他的痛呼似的沉声道:“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祁先生……”林南手在背后的门上一撑,又忍着疼抖着身子往前扑,一边拼命抱他一边用哭腔道:“你再抱我一次好不好,再抱我一次……”

爱一个人很难,体面地离开这个人却是难上加难。

“林南、林南!”

此时祁遇白被林南紧紧抱住,看着他弓起的背顿了两秒,随后开始掰开他的手臂将他用力往外推。

“放开——!”他厉声喝道。

“求求你……求求你……”林南就像失了理智一样拼命挣扎,手臂上一秒被掰开下一秒又重新抱回来,嘴里反复念着:“再抱我一次,最后一次……”

雨声混着哀求声,既悲怜又绝望,任谁也招架不住,除了早已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的祁遇白。

“够了,林南,够了。”祁遇白使全力挣开林南的手,握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逼他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

林南狼狈不堪的脸上挂满泪痕,连脖子上都是水迹,身上穿的浅色毛衣高领处洇湿了一大片,呼吸急促得像是要背过气去,只看了祁遇白一眼又开始往下淌泪,接着用两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可眼泪却哪里挡得住,它从指缝间漏出来,从手掌下流出去,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林南,我们别吵到最后一刻行不行。”祁遇白说,“你知道我的为人,给彼此留点念想吧。”

林南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祁遇白还能如此冷静,就像这两百天与他日夜相对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他想起武雨彤曾跟他说过的那句话——跟祁遇白来往要懂得适可而止,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先是无声地流眼泪,慢慢就变成了小声地啜泣,最后终于在这辆有着无数回忆片段与温存时刻的车里放声大哭起来。

祁遇白就这么看着他,守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林南哭了很久终于累了,袖子捂着脸颊跟眼睛,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终安静下来,然后才放下袖子,用一双通红的眸子直视着祁遇白,眼神已不再只是悲伤和不解,而是多了些决然。

他缓缓地说:“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不会再烦你了。”声音听上去已经嘶哑得不像话,鼻腔也完全不通。

祁遇白说:“你问。”

林南默然半晌,低声问:“这半年里,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是把我放在心里过的?”

两人从来没有哪一刻真正坦诚过心意,但那些相拥而眠、保护扶携,甚至只是目光对视,林南都无法相信其中没有情意。

他固执地望着祁遇白,像陷在沼泽中的人望着外面的一根绳索一样。

“没有。”祁遇白纤薄端正的嘴唇上下动了动,“觉得你睡着舒服,就多睡了两回,何必当真。”

字字如刀,全往最柔软的地方扎。一下又一下,宛如凌迟,林南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脏终于放弃了苟延残喘,胸腔空得仿佛什么也不存在了。

祁遇白看着他惨白无状的脸,远离他的那只手状似无意地重新放回方向盘上,在林南看不到的地方,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你问我爱不爱你,我说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呢?你要知道爱之一字说出口来很容易,它轻如风渺如云,谁也伤不了。只有藏在心里才像酷刑,它会变得沉如铁利如锋,能将人的心活活捣碎。但即便如此,祁遇白仍然选择了后者。

在林南出现之前,祁遇白的人生已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没有光,只有后悔与无奈。母亲因他而死,父亲行同陌路,家不成家。他被困在黑暗的胡同里进退维谷,从来没想过会真的有一个人让他有逃离的冲动。他渐渐又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也有人真心在乎他、需要他。然而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人的未来成为自己解脱出去的垫脚石。

林南那么好,那么鲜活,他的未来应该是在阳光下的,没有自己倒更好。所以就这样吧,自己继续活在黑暗世界,所有的光都留给林南,一切当断则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