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南今天做了四个菜,比平时添了一道,还特意剥好了橙子。

祁遇白最近好像很辛苦,在国内时也是早出晚归,更不要提还隔三差五就要出国。加上自己工作也忙,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在家吃饭了,因此他才想今天吃得好一点。

下午五点多,按时间推算祁遇白应该已经出关了。林南正要给他打电话,手机忽然来了条消息,是祁遇白发来的,说他有事不能回来了。

林南看着自己已经切好的配菜,顿时有些泄气。为什么同一时间说出来的愿望,祁遇白的就实现了,他的就一点儿实现的迹象都没有呢。大忙人还是那么忙,忙得连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祁遇白说不回来了,林南做好饭以后还是先预留给了他一份,担心他晚上回来会想吃宵夜。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完饭,林南连收拾残局的心思都没有,忍不住又给祁遇白发了条消息:“你今晚回不回来?”

怕打扰到对方,林南没给他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不回去了。”

林南满心期待地划开屏幕,在看到文字的一瞬间愣住了。他清楚记得自己住在柏海这段时间祁遇白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这还是第一次。问出那句话时只是例行公事,当时想着答案一定是“很快回去”,没想到如此出乎意料。

林南心里焦急起来,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想祁遇白可能会去哪里,西区卡尔顿?和谁呢?应该不会的,他才刚从国外回来,坐了长途飞机后总是精神不济,连自己也不会碰。那就只可能是去忙工作了,在公司熬个通宵?那怎么行,身体会垮掉的。

胡思乱想让他洗碗都没办法专心,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手也被碎片割了一下。他急忙把食指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又跑去客厅翻出创可贴包好。

忙完这一切,他忍不住又坐到沙发上,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祁遇白。最终还是情感战胜理智,他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可惜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林南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瞎想,可还是忍不住去猜祁遇白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等了好久,确定祁遇白不会再打回来,他又打给了章弘。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起来,章弘那头传来电视节目的背景音。

“林南?”

“章弘……”林南说:“是我。”

“有什么事?”章弘好像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听出章弘应该是在家,林南觉得抱歉,可又禁不住吞吞吐吐地说:“祁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说……他说他今晚不回来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章弘那边沉默了片刻,林南一颗心沉下去,慢慢道:“不能说也没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章弘终于开口,“他回家了。”

“回家?”

自己现在待的地方不就是他的家吗?

“他没有回家呀。”林南诧异道。

“不是柏海。”章弘否认得很快,仿佛在说,柏海不是他的家。“他回祁家老宅了。”

林南这才想到,祁遇白在这座城市还有一个家,不是像柏海这样有些虚无的,而是一个真正的家。“原来是这样……”他说。

章弘嗯了一声,说:“是我送他过去的。车也是他让我开走了,所以我猜他应该打算在那儿过夜。”

林南心里松了口气,堵了一整晚的心脏疏通了不少,语气也高兴起来,说:“辛苦你了。明天也是你去接他吗?”

“不确定。”章弘说,“老板没讲,也许要在那儿住上一天也说不好。”

“嗯。”林南在电话这边独自点点头,“应该的,说起来祁先生也很久没回过家了吧,从没听他提起过。”

章弘顿了顿,似乎不想再聊下去,“这个你还是直接问他吧,毕竟是老板的家事。”

林南意识到自己也许耽误章弘享受天伦之乐了,忙说:“好的,那我先挂了。”

今晚他一个人躺在主卧的大床上,有些睡不着。他不知道祁遇白此时此刻在另一个房间里同样失着眠,还以为对方过得很快活。打给祁遇白的电话对方没有接,消息也没有发来一条,大概连解释都免了,心里正嫌烦呢。这件事不能怪祁遇白,说到底还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既要求他在家里过夜,又要求他去哪里都跟自己报备,显然已经逾矩。他几乎已经把自己还是寄人篱下这一点抛诸脑后,幸亏及时想起来。

他躺在床上反思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确有些太过了。干脆翻了个身摸到床边的手机订了一个很早的闹钟,想用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厨艺来跟祁遇白赔罪。

第二天一早,林南又给祁遇白发了条信息:“回来吃早饭吗?做了你的份。”没想到很快收到简短的回复:“我快到了。”

林南在厨房欣喜地放下手机,拿起汤勺子试了试粥的咸淡,应该是祁遇白喜欢的味道。

没过多久,大门处响起密码锁的声音,林南奔出去一看,果然见到祁遇白正站在门口换鞋。

“祁先生。”林南朝他笑了笑,“早上好。”

祁遇白眼下的乌青一片很明显,即使隔着几步距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朝林南点了点头,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问:“做了什么吃的?”

林南走到他面前接过他的大衣,“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粥,我去盛出来。”他快步走到房间里将大衣挂起来,又回到厨房盛好了粥,等了一会儿,换了身衬衫的祁遇白才走进来。

两人坐在餐桌对面,林南把勺子递给他,说:“小心烫。”

祁遇白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拿过勺子沉默地尝了起来。林南起初以为两人好几天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讲,结果却被这样一番冷待,不免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没往自己身上想,只以为祁遇白工作上不太顺利,有什么烦心事需要解决,所以才不跟他说话,便也收回目光,安静地喝起了粥。

瓷质的勺柄跟粥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餐桌的气氛才不至于过于沉闷。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祁遇白突然开口。

“嗯?”林南拿着勺子抬起头,只见祁遇白仍旧低头喝着粥没看他,便回道:“下周有两个宣传行程,再下一周要进组拍戏了。”

“这么快。”祁遇白说。

林南望了望他的神色,斟酌着道:“祁先生呢?下周还要出国吗,还会很忙吗?”

祁遇白摇了摇头,终于回应了他的目光,抬起头说:“这个月剩下的时间我都会在国内。”

“那太好了……”林南眼角弯弯地笑起来,“这段时间我们都太忙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语气有些遗憾。

他早起之后还是一身睡衣,头发软塌塌地趴在脑袋上,看上去很顺从。祁遇白望着他说:“昨天没睡好么?”

林南喝粥的动作一顿,“有一点。”

“怎么了?”

“没什么。”林南又微笑了一下,“昨晚熬夜看了会儿剧本。祁先生呢,你好像也没睡好。”

“嗯?”祁遇白抬起头。

林南用右手食指在右眼周围画了个圈,意指祁遇白的黑眼圈。

“你手怎么了。”祁遇白问。

林南一怔,将自己的手放下来看了看,发现祁遇白指的是创可贴。他心里一暖,说:“只是不小心划了个口子,不要紧的,不信你看——”他弯曲了几次手指,示意自己没事。

祁遇白将勺子放回碗中,转而拉过他的手,眼睛看着他手指上的创可贴,心思却似乎不在上面。

“祁先生,你在想什么?”林南问。

祁遇白说:“台词很多么,还需要熬夜看。”

手被他握着,多少有点儿心猿意马。林南回他说:“是有一点多,到时候肯定要背很久。”

祁遇白顿了片刻,说:“既然这么辛苦,干脆就不要拍了。”

“那倒不至于。”林南浅笑着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累也开心,就像祁先生经营奔云,应该也不容易吧,但我猜祁先生是甘之如饴的。”

祁遇白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指腹在林南白皙的手指上轻轻摩挲,又说:“其实你不用非要拍戏。现在的娱乐圈很复杂,你这样的人招架不来。如果担心钱的事,你、你的父母兄弟、房子、车子,每月需要多少开支我可以给你。”

他每说一句,林南的心里就多一层疑惑,接着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手指下意识抽出来,眼睛微微睁大惶然地问:“祁先生……我做错了什么吗?你是不是、是不是还介意我跟戚嘉文的事,我们真的没什么,而且这部新剧也没有他——”

“别紧张。”祁遇白收回手,重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这才说:“只是随便聊聊。”

林南明显松了口气,前倾的身体慢慢重新坐直。刚刚那番话很容易让他以为祁遇白是不喜欢他出去抛头露面。林南小心地观察了会儿祁遇白的神色,才又恢复笑容,说:“我真的不觉得辛苦,祁先生不用担心。我很喜欢拍戏,不光是为了钱。不瞒你说,我打算把演戏当一辈子的事业……至于工作量,暂时我也还应付得来。”

祁遇白没抬头,慢慢道:“我知道了。”

——

两天后,林南有个宣传行程需要出席。名义上是庆祝前一部剧点击量登顶季榜榜首,实际是收官前的媒体见面会。以奔云为首的投资方按说也应该到场,但祁遇白为了避嫌让章弘代劳。

晚上七点,章弘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祁遇白。他推门而入,神色紧张地叫了声祁总。

祁遇白抬头见他反常,问:“出什么事了?”

章弘脚步急促地走到桌边,还没开口又转身回去关上了门,然后才走到桌前对祁遇白说:“我在活动现场见到您父亲了。”

祁遇白立刻问:“他怎么会在那儿?”

“我打听过了,剧组挑的接待酒店祁董好像有股份,可能恰巧在那儿谈事情。”章弘说话很有条理,每件事跟老板交待之前都会提前想好。他又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在现场了,只在第二排坐了坐,没多久就离场了,卖个面子给出品方也不一定。”

当时会场人影攒动,第一排坐的全是主创,第二排坐着投资方。章弘既然是替祁遇白去的,位置自然在正中央。他顾着周围人多眼杂,跟林南连招呼也没打,只点头笑了笑,彼此心照不宣。谁知媒体提问环节略一转头,就见祁仲辉不知何时坐到了第二排通道的位置,正神情严肃地盯着台上。身边有一个眼熟的人陪他坐着,通道边还有一位站姿挺拔,显然也是随行的人。章弘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上前问好,正犹豫之时,祁仲辉已经起身往外走去,谁也没惊动。

听完他的话,祁遇白手里的笔帽在桌面点了点,摇摇头说:“他现在滴酒不沾,不会亲自出去应酬。”

“如果是这样……”章弘利落地说:“很有可能是特意去见林南的。”

祁遇白望了他一眼,又低头自忖了片刻,笃定地说:“不可能。他自重身份,应该不至于专程去为难林南。”

自己的父亲手段虽然狠辣,姿态却端得很高,近来年纪越来越大,更是一般事请不动他现身。何况林南只是个演员,是他最瞧不上的一种人,根本不屑于对付。

章弘却看着他:“很难说。我觉得您还是不太了解一个父亲的想法。”

“什么意思。”祁遇白问。

章弘坐到他对面,思考了一番措辞后开口道:“我也是一个儿子的父亲,所以在这方面有一些发言权。祁董的确一向自重身份,轻易不会对小辈出手,可您不要忘了,他也有一层父亲的身份。父亲在保护孩子方面向来是没有理性可言的,难保他不会觉得您是鬼迷心窍,需要他亲自动手清理。”

听完这番话,祁遇白沉默良久,两只手放在额头上揉了揉,接着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章弘从外面带上,祁遇白等了片刻,拿出手机打给了林南。

“祁先生?”林南的声音带着惊喜。

“你在哪儿?”祁遇白问。

“我在车上。”

听筒里传来一两个女孩儿的声音问他是祁总吗,林南则小声制止她们讲话。

接下来果然静了不少。林南问他:“你已经到家了吗?我再有半个小时也就到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祁遇白起身走到窗边,左手握着手机,右手食指指节在玻璃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神经有些紧绷。

“我在公司吃过了。”他说。顿了顿才问,“下午的活动顺利吗?”

“挺顺利的。”林南的声音听上去的确不像遇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笑盈盈的。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前面停一下!我要去便利店买个饮料,你们要吗?”

另一个女声道:“又喝可乐?谁说自己胖死了来着?”

林南回了她一句:“我不要。”随后才捂着话筒跟祁遇白接着说:“还好媒体没问什么很难的问题,都是准备过的。”

“那就好。”祁遇白停下手指敲击的动作,“我有事要忙,晚一点回去,跟你说一声。”

林南顿了一下,然后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轻声说:“知道了,我等你回来。”

身边女孩子的笑声又隐隐约约响起,多半是在开林南的玩笑。祁遇白嗯了一声,说了几句温存的话,接着才若无其事把电话挂断。

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好在祁仲辉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只过了一会儿,电话就打了进来。

“爸。”

“接得好快。”祁仲辉那边听上去在路上,有车辆经过的声音。

“正好在等一个工作电话。”祁遇白靠坐在沙发上,右手把玩着自己的打火机,好叫自己放松一些。

“章弘跟你汇报过了吧,关于我今天去了哪儿。”

祁遇白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一时倒不知道接点儿什么,干脆嗯了一声。

祁仲辉说:“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去看看,看看你那个小明星长得什么模样,配不配让你跟我作对。”

转到一半的打火机忽然一停,被祁遇白用力攥紧。

“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这话你自己信吗?”祁仲辉说,“不过我今天不算浪费时间,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好苗子,出品人跟我讲的。”

祁遇白顿了两秒,说:“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跟你说这些。”

“这是当然。”祁仲辉说,“是我问的。我问他,这个叫林南的究竟有没有可能大红大紫。他就告诉我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句话后半句的语速明显比前面慢些,像威胁。祁遇白将打火机慢慢放到了桌上,有些无力地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可以帮他制造很多意外。比如让下一部的导演不肯用他,比如让他爆出丑闻。”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祁仲辉用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你何必这么想我,我们是亲父子,就连行事作风也是一致的,不习惯这些下三路。”

“那你想怎么样。”祁遇白问。

他已经做好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只要自己的父亲真的对林南出手,就只能拼到鱼死网破。

“我不会怎么样。”祁仲辉很平静,“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害人害已。你有我这个爸爸,有我们祁家这座靠山,自然什么也不怕。可你那个林南跟你不一样,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你对他要是真心的,还是趁早离开的好,以免误人前程。”

祁遇白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垂眉听完了这段话,心里明知父亲说的是对的,总还是不想放弃。

他说:“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要的东西我可以花钱买来,他没有非要离开我的理由。”

“不要再骗自己了儿子。”祁仲辉冷冷道,“要是你不敢问他怎么选,干脆就问问自己,能不能过得了对你妈妈的负罪感,能不能一辈子不让你们的关系见光。如果有一个答案是否定的,那就证明我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祁遇白脸色颓败,始终没有再说话。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不肯承认。如果祁仲辉此刻在他面前,应该会拍拍他的肩,以胜利者的姿态。幸好祁仲辉是在电话的另一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跟他说:“行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好好说声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