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南失魂落魄地下了车,脚上像绑了千斤沙袋一样,步伐沉重地往会所门外走。

身后的会场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喝彩声,隔着几道门都挡不住的音量。可会所外的路上却寂静得很,几乎没有车辆经过。

他站在门口打了一会儿车,始终没人接单,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恍惚地往前走。不确定该走到哪个地方才能找到一辆出租车,就这么漫无目的向前,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身体里的痛楚一点点向冷风中发散,带走了少得可怜的温度。

可直到全身已经冻得冰凉,他还是觉得心里积郁着无限的痛苦,仿佛怎么也发散不尽似的,让人承受不住。

人的喜欢可以很长,相处却也许很短,就像他跟祁遇白这样。这段关系不仅就此停止,而且停在这样不愉快的境地,多少叫人难堪。

这是林南没有设想过的事情。他以为即使祁遇白不要他了,也会是平静地、悄然地发生。就像处理一床睡旧了的床单,放在一边不用或者扔到垃圾桶都可以,没有必要用剪刀绞碎。谁知祁遇白当他是用旧了的茶杯,扔掉还不过瘾,非要摔了才能不叫别人捡去。

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眼前出现一处公交车站。

林南觉得身体的重量太沉了,沉得没法再往前走更多的路,就慢慢在广告牌前蹲了下来,两只手臂紧抱着自己,牙关冷得打颤。

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飞速驰来,在他身前一脚急刹。

“上不上——”司机坐在隔挡玻璃后不耐烦地喊。

林南蹲在原地,疲惫地摇了摇头。公交车的门又急促地关上,嫌他耽误时间似的扬长而去。

即便现在有星影的人走过来,恐怕也很难一眼认出蹲在地上的人是林南。他埋着头,像是把自己跟世界隔开了一样,周遭任何东西都不想理了。

非要到了这一刻,林南才再次清晰认识到自己有多舍不得祁遇白。他救过自己、抱过自己,像火一样将自己烤得炙热,给过光亮,给过温度,虽然也给过痛苦。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那样讲呢?明明可以好好解释的,林南锤了锤自己的头。他就是这么没出息,还没走出一公里路程,就已经完全后悔。只恨自己不能穿越回去修补跟祁遇白的关系,中止那段彼此伤害的对话。

过了许久,又有汽车驶来的声音,开到他身边停住。林南从膝盖上抬起头想跟司机说自己不坐,睁着模糊的眼睛往前一看,却呆在了原地。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外套落在车上了。”

林南把脸在裤子上蹭了一下站起身来,双腿有些发麻。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大概脸都花了。

本以为祁遇白会拿给他,结果男人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像是无声的催促。外套就在副驾驶座上,他鼓起勇气拉开门,拿了外套在手上,却再也舍不得关上眼前的车门。

汽车一直没熄火,像一头耐心不足的坐骑一样匍匐着喘息。林南扶着车门,看着祁遇白淡淡的眉宇跟侧脸说:“能不能再送我一段。”

祁遇白沉默了一会儿,眼望远处道:“上车。”

这段路程起初压抑又沉闷,两个人就像较着劲一样谁也不肯开口认输。路灯经过一杆又一杆,路牌驶过一块又一块,夜色沉沉之中彼此都觉得身心俱疲。

祁遇白看了他半晌没有缓过来的脸色,终于开口道:“觉得冷就把外套先穿上,热了再脱,这也要我教你吗。”

他就像以前那个给林南送回围巾的他一样,永远口不对心,说出来的话伤已又伤人。

外套留在车上的时间长,还带着车内的暖意。这一次林南绝对不是故意的,但天意如此,让他们还有机会再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以前种种还历历在目,林南心里一酸,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祁遇白看了林南一眼,没再说什么,却径直停到路边下了车。他顺手关上了车门,显然不想让林南出来。林南在车里静静等了几分钟,再回来时祁遇白的身上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

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林南就慢慢抓住祁遇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说:“我可以解释,你听不听?”

祁遇白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解释什么?”

“解释我跟戚嘉文的关系。不……其实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也……我也从来没有跟他发生过什么。”

车停在路灯下,不甚明亮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脸上。祁遇白转过脸看着他,五官的冷意有些消散,“你没骗我?”

“没有。”

祁遇白顿了顿,“那楼梯间又怎么解释。你们接吻了?”

“怎么可能!”林南抓着他的手,“我……我是一心一意跟着你的……你怎么这么问?”

祁遇白眼睛在林南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我那天看见他从楼梯间出来。”

“什么?”林南一怔,“我不知道……我那天喝醉了。”他声音讷讷的,“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只亲了你。”等祁遇白的目光往他这里看了一眼,他才又说:“所以戚嘉文出现在那里大概只是巧合。”

“也许吧。”祁遇白说,“这件事我会弄清楚,不过我相信你不敢骗我。”

“我不会骗你。”林南的手指收紧,眼神一刻都没离开祁遇白的脸。他想了想,试探着问,“所以我那天……我喝多了胡言乱语,你都听见了?”

“没有。”祁遇白神色不太自然,摇了摇头说:“你只说什么接受了你的心意。”他挑了挑眉:“大概主要内容是戚嘉文听见了。”

“原来是这样。”林南又庆幸又失落,“你没听见也好,我是在背台词。”停顿一下,他又说:“所以你也没叫过我……”

“叫你什么?”

“没什么。”林南笑了笑。

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林南不可能再将那番话重新对祁遇白说一遍。

两个人不久前还用利刃一样的话语互相伤害,此时又同时觉得抱歉极了。车厢里的空气因为尴尬而有些静止,祁遇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终于从林南手里抽出来,反将他五根细长的手指压在手下,低声说:“我最近心情不好,今晚说话很过分。”

这句话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对不起的话了。林南一下子又想起在停车场时的那些对话,随即垂着眼睫说:“我也是。”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祁遇白一时语塞,半晌开口道:“不说这个了。先离开这儿吧,这里随时有人来。”

林南看了会儿他的脸,轻轻嗯了一声,转回身子系上了安全带。

曾经数次载着林南往返于Y城跟影视基地之间的汽车眼下正在黑暗里飞驰。林南因为两人关系修复高兴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段染的事,心里低落下去。

他转头看了祁遇白几次,祁遇白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问:“想说什么?”

林南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段染么?”因为段染惹了他生气,所以他才会这么气急败坏。

“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在停车场看见他了,是不是他不肯、不肯陪你?”

“嗯?”祁遇白不以为意道,“不是。是我不让他陪,赶他走的。”

“赶他走?”林南听到这个,心里松了一大块,压抑着喜悦问,“怎么回事?”

祁遇白转头看了林南一眼就又专注前路,“他想让我投资他的新电影,这几天一直缠着我不放,今天还让我送他回家。”语气就像在描述今天的晚餐。

他轻微摇了摇头,“我找刘铭借了个司机送他,他还不满意,找过来跟我吵。”

“嗯?”林南疑惑地说:“可是我明明听见……”

“听见什么?”

林南不好意思地说:“你答应送他回家。对不起我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了……”

祁遇白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说:“你跟了我们一路,还说不小心?”

“我……”林南没法反驳,嗫嚅着转过了头。

祁遇白没再继续解释他跟段染的事,似乎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林南见他集中精神开着车,不便再打扰他,心里却还有最要紧的几句话没说,等车下了高速公路以后终于开口道:“我是不是可以继续跟着祁先生?”

祁遇白顿了顿,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我还有一个请求。”林南小心地说。

“说来听听。”

“祁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找别人?”

林南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即使是不对等的包养关系,他也没法忍受祁遇白同时跟别人发生相同的事情,这是他的底线。可他不清楚祁遇白是否愿意,因此非常忐忑。不是林南的神经脆弱,是他们的关系脆弱。任何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有可能打碎现有的一切,并且再难修复。

他说完以后紧张地盯着祁遇白的神色,只见祁遇白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有点儿无可奈何的神色,“我有你想象的那么欲求不满吗?找了你还不够。”

“……”林南嗓子里一滞,觉得祁遇白实在是搞错了重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想让你找别人。”林南垂着眼说。

祁遇白神情一顿,好整以暇地看了林南一眼,“我没有多线程处理的习惯,你一个人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

“我?”林南凑近他,“我怎么了。”

他呼吸扫过祁遇白的脸,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就在鼻间萦绕。男人不舒服地侧了侧头,“你离我远一点,我在开车。”

“好的。”林南听话地坐正,望着前头的路牌咦了一声,“我们去哪儿?”

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城区的路,他担心祁遇白被自己干扰走错了方向。

“去看电影。”祁遇白面不改色地说。

“……看电影?”林南惊异道:“这附近有电影院吗,这么晚了还有电影?”

祁遇白言辞吝啬,“夜场。”

林南没想到祁遇白竟然会带他去看夜场电影。今晚一时伤心痛苦一时又愉快雀跃,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心怀期待,忍不住又问:“我们看什么片子?”

祁遇白说:“没得挑,去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