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怀王府的府邸看上去十分低调,看着有几分熟悉的大门,已经有八年了,上一次进明怀王府还是八年前,宋昶从西南遍体鳞伤北送回京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彻底失去了生气,他偷偷溜了进来,将王妃临终时的信偷偷塞给了他,说了整整一夜的话,终于将他从黑暗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上前敲了敲门,隐隐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厚重的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看见迟澈面上是一抹惊喜,道:“迟大人,您怎么来了。”
迟澈有些惊讶,他敢肯定眼前之人他不曾见过,眼前之人竟然一眼便认出他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我来找王爷,烦请公子通传一声。”
“不必了,王爷在书房,迟大人且随我来便是。”男子好似十分欣喜,带着他朝府内走去。
迟澈虽心中疑虑却也不多言,跟着男子穿过前厅,抄手游廊两侧是满满的石榴花树,花苞所开不多,却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火红藏在满树的翠绿之间,若隐若现。
“王爷爱食石榴不成?”锄禾小声问迟澈。
可不想前面之人耳力极好,想必是常年习武,笑道:“这一片的石榴树是王爷亲自种下的,这些年也都是王爷照看,倒不是爱食这石榴籽,不过是花开时这一院火红的石榴花,王爷说让人看了欢喜。”
“尤其是那一棵。”男子抬手指向其中的一株,道:“王爷极其喜爱,时常搬上软塌在树边小憩”
那棵石榴树长得并不出众,甚至有些歪曲,可迟澈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原来他院子里的那株石榴树,以为早已经被迟骁劈成柴火烧了,却不想竟然在这里。
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一瞬间无数的画面涌上眼前,他每日都站在石榴树下,抬着头期盼那个人的身影出现。直到后来这株石榴树被挖走,院墙变得越来越高,那个人也不再出现。
“王爷的喜好,倒是别致。”迟澈故作轻松道,抬步继续往前走。
“是啊,王爷才不爱这梅兰松竹,独爱这石榴花红。”男子也笑道:“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也未可知。”
迟澈不再言语,他知道宋昶的书房便是在这长廊的尽头,坐落在满园石榴花之间,迟澈不愿多想,可他比谁都清楚,十年前,这里没有一棵石榴树。
并未敲门,男子立在书房门口,高声开口道:“启禀王爷,属下带迟大人来了。”
“进来吧。”宋昶的声音没有一丝意外或是欣喜,平静而了然。
推开门,迟澈抬步进去,锄禾被拦了下来,男子客气道:“这位小哥可与在下赏赏这园中风景,想来书房中自是比不得。”
看了一眼迟澈,只见他点了点头,锄禾便退后半步,不再跟着,见门合上遂靠坐在书房门前的柱子边等着。
邱植见状也不勉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倒显出几分洒脱来,锄禾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他刚刚所言的石榴花,抬眼望去,成片都是石榴树。心中感叹,这到了金秋时节该有多少好吃的石榴啊。
书房里没有过多的摆设,朴素的十分符合他这个无欲无求,温文尔雅的形象。宋昶坐在靠窗户的榻上,窗外是石榴花影影绰绰,他面上的表情愉悦而轻松,抬了抬下颚,示意迟澈坐在自己身侧。
“今日,如何得空来此?”宋昶的神情不见惊讶,好像早料到他会来此一趟。
迟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白皙的面容上全然是认真,道:“在查一桩案子,有些事不明,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哦?不知今日阿澈是何种身份前来?”宋昶挑眉,他见不得迟澈这副故作陌生一本正经的模样,每每见到必是要想尽办法撕开这层伪装。
看着宋昶似笑非笑的眼睛,迟澈心中轻颤,偏过头看向书桌上的笔架,道:“敢问王爷,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救命恩人,心上人和无关之人。”宋昶偏了偏头,靠近迟澈几分道。
迟澈知晓他何意,却未开口,他在等宋昶的下文,见他不语,宋昶笑道:“当年那个只身前往西南的人,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因此事用了本王的一个恩情,阿澈如此聪慧,可权衡是否值得。”
看着迟澈眼底的波动,他笑得更开心了,接着道:“至于如今的迟澈,心上之人,本王不过是想讨要几分利罢了。”
他没有说如果是以大理寺丞迟澈的身份来会如何,想必自然是无可奉告。
迟澈对于宋昶这种刻意刁难一时竟无从应对,迟澈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好似自己不过一个无力反抗的宠物,可却让他心中顿觉难受。
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王爷又何必这般逼迫与我。”
“因为,阿澈太动人了。”
迟澈一时愣住,自己明明想表达的不是此意,只见宋昶轻笑一声,直起身子,伸手向他胸前衣襟的领口而去,不待迟澈反应,手指便勾出了他藏在胸前的那一只白玉佛像,眼中的笑意更甚。
迟澈面色迥然绯红,抬手打开他的手,将玉佛塞回衣服里,转身便要离开。可宋昶比他还要快上一步,左手擒住他的手腕,将迟澈拉回怀中,右手顺势搂住他的腰。
迟澈吓了一跳,刚想叫出声,宋昶松开他的手腕,左手却生生用力将迟澈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堵住了他即将发出的惊呼声。
“你想好,若是叫出声,本王可不保证明怀王府的下人不会传出什么流言来。”宋昶在他耳边低声威胁。
迟澈不敢再动,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就任由宋昶将他押在怀里一动不动,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半晌冷静了下来,他用力挣开了宋昶,见他面上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本王此时心情尚好,可为你作答几分。”
迟澈压下心里的怒气,不再坐回榻上,而是坐在书桌一侧的太师椅上,宋昶也不在意,便坐回书桌后,悠然自得地研磨。
“胡谦南为何要冒险杀了赵且珺。”迟澈开门见山。
宋昶沾了磨,边写边道:“三个月前赵且珺在仙悦楼与人打赌,偷盗京城巡防图,不想却被人揭发,捅到了御前。皇上震怒,这本是杀头的罪过,却只被罚了三个月的禁闭。”
“这与胡谦南何干?”迟澈不解,据他所知胡谦南并不是什么善人。
抬头瞄了一眼迟澈,又道:“打赌之人是胡谦南的纨绔大哥,这等涉及军事机密的案子,总要有人成为替罪羊,否则,岂不是有人胆敢效仿。”
“原来如此,他死了是吗。”
轻轻嗯了一声,道:“被判处死刑,以儆效尤。”
“不仅如此,军中副参将胡邦,也就是胡谦南的父亲,因看守不力之罪,斩首示众。”宋昶说的波澜不惊,“听说,胡谦南一度去求闵阳侯夫人却遭到羞辱。”
“不知王爷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迟澈问的毫不客气,他不相信宋昶没有搅这潭浑水。
“赌约是在仙悦楼起的。”宋昶说的坦白,那便是承认了,这个局本就是他布下的,“告密之人,自然也是本王一早挑好的。”
“那结局是否如王爷所料?”
“原本不必死那么多人,可皇上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宋昶抬眼看了迟澈,知晓他在试探他,道:“如今的副参将崔岩便是皇上的人。”
“王爷同赵且祎的交易,是世子之位?”
“是。”
“那和谢婉婉的呢?”
“毁了谢资的官运。”
“如此大费周章,王爷觉得值得?”
“值得。”
迟澈不说话,他在想最近的所有事,宋昶也不开口,执笔在书桌前起起落落。
“王爷以为,这杀害闵阳侯夫人之人,是否就是胡谦南背后之人。”迟澈抬头问宋昶,见他低头在写些什么,便又道:“这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你可以查清楚了目的,再顺势揪出幕后之人。”
迟澈想来,宋昶能说的也只是这些零碎的案件,若要找出其中的关联,恐怕还要他费一番功夫才行。迟澈心里琢磨着,大脑里全是这个案子可能相关的细节和人:“王爷可知,胡大将军此次回京是所为何事?”
宋昶不知晓他问这个做什么,却也还是回答:“胡家每年都会遣人入京向皇上回报边关的情况,也会借此进贡一大批北地的珍品,今年应该也是如此。”
“每年都是此时?为何京中并无人知晓?”迟澈有些惊讶,他往年对此一无所知。
看了眼迟澈,宋昶继续执笔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口中道:“为防北疆有异,胡家每年都是秘密进京,时间也并不相同,不过在兵部倒是有记录。”
迟澈想了想又问出一句话:“不知王爷可知晓,迟骁为何受罚?”
停下笔,放在笔架上,宋昶轻笑道:“迟骁临走时没有告知你?”
看着迟澈略显困惑的样子,宋昶走到他身前,道:“本王同迟骁说,一开始将他拉入此局中,便是要将他罚去承训营。”
“迟澈不明白王爷何意。”
“因为,迟骁挡了本王的路。”宋昶低声,看着迟澈的眼睛:“本王和阿澈之间的情路,本王实在不太高兴。”
一直不明白为何迟骁被钦点负责那四日的事务,却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个荒唐的理由。不想再逗留,迟澈起身朝门边走,却听宋昶的声音在身后,道:“阿澈,比之八年前,柔软了不少。”
迟澈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八年前他抱着他,说:“全是骨头,硌人,没事多吃点。”
没有回头,迟澈大步出了门,门前锄禾赶忙来到他身边,看着公子的神情,他知道迟澈在难过,不多言,跟着快步出了明怀王府。
见二人走远,邱植走到宋昶身边,道:“王爷,有些话您该说清楚。”
“不急。”
邱植看着这满园的石榴花,他是故意告诉迟澈这石榴花是王爷亲手所植,府中几乎无人知晓为何王爷独独爱着石榴花红,可他却知晓这些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情谊。
迟澈出了明怀王府,看着府门上那几个鎏金大字,想起刚刚宋昶的话,那个不轻不重的拥抱是迟澈最后一次在迟府的后墙上见宋昶,自此之后他便消失在了迟澈的生活里。那句话像是一个告别,拉开了这八年的距离,如今他好像是真的回来了吧。
“公子。”锄禾在身边唤他。
“走吧,先去吃饭。”迟澈说罢便抬步离开。
回府后迟澈坐在房中,执笔记下了今日的一切疑点和线索,这摆在眼前的两庄案子,是不是真的如同迟澈所想。
琐碎的一切都变的有了理由,一定有什么他还没发现。
第二日,闵阳侯夫人病逝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迟澈吃着早饭,听锄禾念叨:“说是伤心过度,又在冰冷的礼堂守了三日,最后昏迷不醒,昨夜没能抗住,嘴里念着二公子的名字,随他去了。”
“嗯。”迟澈头也不抬,答的十分敷衍。
锄禾有些不解,急道:“公子,您说这案子还要怎么查啊。”
“该怎么查怎么查。”迟澈又吃了两大口粥,道:“别急,有人想按着不查,就有人一定想要查到底。”
锄禾不明白,迟澈也不多说,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今日先去丞相府一趟,再去闵阳侯府一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