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早朝的气氛有些沉闷,长宣帝眉头紧拧,一双浑浊的眼睛好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跪在殿上的朝臣。

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此时大气不敢喘一声。

“这小小一个副参将的职位,怎么就值得朕的两位朝堂重臣如此你争我抢?”

长宣帝的声音不大,还透着一股诡异的愉悦和好奇。

“老臣,老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其中一人忙开口,忍不住身子抖得如筛糠。

另一人刚想开口,长宣帝笑道:“不知冯爱卿可也是想为朕分忧?”

“臣不敢,还请皇上明鉴。”冯大人重重叩首,虚汗直冒。

“哼,手倒是伸得够长。”长宣帝冷哼,转眼扫过立在殿上的太子和三皇子,“不该操心的事,还是少操心的好。”

众人闻言心里一惊,有种说的就是自己的错觉。

长宣帝即便有心放权,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太子操之过急了。

至于三皇子,能不能看清局势搏过太子,恐怕谁也不知道。

迟澈下了早朝没去衙门,抬头望了望天色,直接回了府。

门前的马车已经停了许久,锄禾等在车边,远远看见自家公子便道:“公子,小的都准备好了。”

“走吧。”迟澈不多言,率先上了马车。

“小阿元也不知道有没有长高?”锄禾倒是高兴,已经不少日子没见到那个小和尚了,倒还真有几分想的紧了。

迟澈不语,他今日是打着替迟夫人祈福的幌子上山求佛,行迹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马车行驶的飞快,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然而待他刚刚出城,就有一个小厮麻溜的回府去通报消息。

此时宋归安正在院中练剑,慢慢晃动着手中的剑,扬眉道:“带着小厮出了城?”

“回王爷,是的。迟公子身边的锄禾手里还提了个篮子。”

点了点头,脸上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道:“来人,备车,去金光寺。”

迟澈和锄禾坐在马车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人知晓了,只想着待会儿经过前殿简单添个香油就直接去后山看小阿元。

马车行至山脚下就停了下来,如今虽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日子,但这上山的人倒也不少。金光寺是京中最富盛名的大佛寺,在城外十里处,香火鼎盛,景色秀美,一年四季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其实十年前并不是这般光景,十年间他眼看着金光寺变得人来人往,再不复当年的模样,恍如隔世一般。大殿上那尊金身佛像,庄严的屹立,怜悯着世人,普渡着众生。

那年王妃难产,临终拼死生下孩子,却一意孤行地交到他的手上,当时的京城四面楚歌,是敌是友根本无暇分辨。迟澈一把火烧了当时的明怀王府,偷偷抱着孩子出城,交到了金光寺当时的主持空真手里。

大火烧了一夜,明怀王府几乎一夕间被夷为平地,明怀王妃被扒出来时已经只剩下烧的漆黑的一具尸体,小公子也难逃这场大火,尸骨无存。

皇上震怒,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明怀王府纵火一事。可却最终只是个意外收场。

一个月后,宋昶重伤回京,京城的天,已经变了。

他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着眼。脑中是过往画面一帧帧划过,佛祖慈悲,看看这人世间的光怪陆离,洗涤这世间数不尽的冤魂,还往后一片清明吧。

缓缓睁开眼,身边传来一句话,让迟澈有几分惊讶:“阿澈,你许了什么愿。”

“王爷似乎来得有些巧。”迟澈语气不善,他不相信是单纯的巧合,上山之事本就有意隐秘几分才特意下了早朝直接过来。

宋昶倒是手脚够快,恐怕一直在盯着他才是。

心中欢喜,面上便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阿澈实在聪明。”

“谢王爷夸奖,无事迟澈先行告退。”这金光寺人多嘴杂,他们二人如此,怕是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眼里。

迟澈刚刚起身,便听宋归安道:“我本就是跟踪你而来。”

“王爷慎言。”迟澈不知道宋归安想干什么,打断他的话。

似是看不出迟澈警告的眼神,宋归安也起身,靠近半步,开口:“迟公子想必听过,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本王在这群山缭绕间,迷了心神,忘了前路和归期。”

宋归安眉眼弯弯,似是愉悦至极,看着眼前之人的模样,竟想起那些年他暗暗追逐的眼神,自从八年前那场巨变,他便再不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他二人站在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前,香炉里的香气飘散,蓝紫色的烟弥漫在空气中,庄严的佛像又在俯瞰众生,似在笑话那么几分人世间的儿女情长。

宋归安不知此话,如同一把利刃,破开了迟澈心间那片被自己渐渐废弃干涸的土壤,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可是却控制不住颤抖。

“公子你怎么了?”锄禾在一旁看见迟澈颤抖着身子,他眼眶发红,却好像干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在隐忍,半晌,才没有失态,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全忘了往日的小心谨慎。

宋归安看着迟澈骤变的脸色眼底神色复杂,自己还是着急了。

快到后山的院落时,迟澈终于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情绪,看了锄禾一眼,看着他担心的神色,笑道:“我无事,不过是被明怀王说的两句混账话。”

“公子,你可是吓死小的了,咱以后可还是离明怀王远点。”锄禾不满,说完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才作势挥了挥拳头。

迟澈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是该越远越好。”

不再多言,二人推开了破破烂烂的院门,锄禾嫌弃到:“空真那个老和尚又偷懒了,这院门都破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修补修补。”

“人家是空真大师,什么老和尚。”锄禾胡言惯了。

锄禾也不服气,哼了一声道:“你看哪个得道高僧是他那样不忌口,还会胡言乱语。”

话落,前面的屋子里就传来一声沉重的哼声:“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编排老衲,看贫僧不得敲晕他的脑袋。”

屋门被“砰”一声撞开,屋里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精悍的老和尚,右手一下一下摩搓者自己的脑袋,左手撑着腰,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

“大师。”迟澈拱手一礼。

空真摆了摆手,轻咳了一嗓子:“虚礼老衲不受。”

“你这和尚,惹人嫌的很。”锄禾没好气。

摸了摸自己的酒袋,空真大笑:“老衲就喜欢你这小子,说起话来刺儿刺的,不用找理由也能抓过来收拾一顿,来陪老衲练练拳脚。”

说着一个翻身就要上前欺负锄禾,人还没碰到,从侧面就冲出一个小光头来,挥手挡下老和尚的手势,受力朝后退了几步。

“哟,野猴子回来的及时啊。”空真收手,笑眯眯地开口。

懒得搭理他,小阿元顶着光溜溜的脑袋,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手里挂着一只晕了过去的野山鸡:“澈哥哥,你来啦!”

“阿元这身手越来越好了。”迟澈抬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身子骨很好,看来这山上的日子有够他闹腾的,还算不错。

“走吧,进屋坐坐。”空真走到锄禾身边,“这篮子里,装了好酒吧?”

锄禾翻了个白眼,这老和尚还真是个狗鼻子,灵光!

春衫是迟夫人遣人悄悄裁的,春风醉是锄禾一早去至臻楼里买的。

阿元年纪小,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斗斗嘴不一会儿就拉着锄禾去后山的溪水里摸鱼。

“这是好酒啊,哈哈哈哈哈。”空真抱着酒壶深深吸了口气,这味道,啧啧啧,宝贝。

“这些年大师辛苦了。”虽说是欠了王妃的一个赌约,可整整八年,该说是赌约还是情义,受托付的人可以说赌约,却不代表迟澈真的能拿他当赌约而理所应当。

空真眯着眼,道:“老衲可一点不辛苦,还赚的盆满钵满,你看看这金光寺,多威风。”

他才不会邀功,这些年小阿元几乎是放养长大,吃喝都是去前院的大厨房,他也没管着他念经颂佛,不过就是腾了个院子给他住而已。反倒是迟澈和宋归安,给这金光寺不知添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好处。

“虽说是旧年约定,大师也不曾吃亏,但到底是担了几分风险。”门边宋归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站在门边,跨门而入。

半天不见宋归安跟过来,迟澈以为他早已经走了,此时突然见他,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还有几分不自然,便也没有开口。

“哈哈哈哈,王爷可是高看老衲了,这点风险和金身佛像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老衲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妨在乎这些。”

宋归安也不多言,他了解空真,最怕被人给他背上有情有义的名声,对于他而言那是负累,不要也罢。

坐在屋内的三人沉默无语,可空真根本不在意,一心只有自己的酒壶,宋归安则是惬意的盯着迟澈,看上去就像在欣赏一件古玩珍品,只有迟澈,在面对宋归安时,忍不住的别扭,眼睛不知道放在何处,最后看向窗外定了定慌乱的心神。

起身规规矩矩一礼,道:“王爷稍坐,下官出去看看。”

宋归安也不阻止,只是不经意开口道:“阿澈私下里不必对本王如此客气。”

“礼不可废,何况下官同王爷,自是不敢不客气。”

“是吗?可本王怎么记得阿澈从前不是这般客气之人才是。”语气里竟然是不可查觉的一丝笑意,仿佛真的有几分怀念。

“年幼无知,如今倒是知礼数了,从前是让王爷见笑了。”

说罢也不再言语,转身出了门,绕道后山去找锄禾和阿元。

此是屋中只留下宋归安和空真,空真难得放下酒坛,看着宋归安调笑的开口道:“王爷倒是稀客,不怕身后有尾巴?”

“追不到这里。”宋昶浅笑。

“当年王妃说过,若有大谋,便不得有软肋。”空真目光如炬,早看出几分二人之间的不寻常来。

宋归安看着窗外,又道:“软肋还是铠甲,可说不准。”

如今的迟澈还在收敛锋芒,能有几人知晓,他有多光芒耀眼。

这诡谲他看得分明,原本走一步看三步,如今决心将迟澈拖进这旋涡,那便走一步看十步,他容不得有人真的伤了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