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大理寺的牢房比刑部要敞亮,高高的砖墙上开出的小窗口运气好时还能透出一小片阳光,印在地面上显得格格不入。何培若坐在矮床上,脸色不好整个人显得憔悴灰败,眼底也没有半分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牢房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轻缓淡定的步子渐渐靠近直到在牢门前停止。

挪了挪有些僵硬的双腿,何培若眼底多了一丝笑意,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迟大人果然来了。”

“何小姐是算准了我会来吗?”

“不过是赌一把。”何培若看了一眼迟澈,心底竟生出点自惭形秽的感觉,她不自然的抚了抚耳边散落的碎发,笑道,“很巧,赌赢了。”

迟澈不开口,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在等着她说下文。

“都说大人求真善断,原来也有判了冤假错案的时候?”何培若不知怎么不自觉抬手重新梳理起了自己的面容,眼前的人太干净太亮眼了,面对他,多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本官不是来陪何小姐打哑谜的。”迟澈不急不缓的开口,看了一眼何培若奇奇怪怪的举动皱了皱眉,“何小姐有求于我,不如坦荡一些。”

何培若瞳孔微闪,仿佛是心思被看透的不适应,她抬着的手腕慢慢放下,压了压心底的不安道:“请大人翻一桩陈年旧案。”

“江南童书案盖棺定论多年。”迟澈不欲同她多言,冷冰冰地一字一句开口。

抿了抿唇,终于站起身,何培若立在迟澈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晌才死死提紧心底快要倾泻的气势,道:“何家,不止何家,江南多少学子含冤受牵连毁了一生,只是大人口中盖棺定论四个字就能一笔带过的吗?迟大人枉为读书人,更枉为父母官。”

“何小姐应该知道,盖棺定论的是当今皇上,你想翻案怕是找错人了。”迟澈想也不想开口,童书案是当今亲手下的论断,想翻案那就是要皇帝认错,堪比登天还难。

何培若眼底泛出微红,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那可是冤案,是冤案。”

半晌何培若勾出一丝苦笑,双手抓紧面前的牢门,凑近迟澈半分:“既然如此,那劳烦大人替小女给明怀王带个话。”

微微颔首掩住眼底的波动,迟澈慢慢开口:“什么话。”

“西南山高谷深景色宜人,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抬起眼皮,迟澈眼底的震动还没来得及散开,何培若面对着他,那一丝异样没躲过她的眼睛,她轻笑开口,“看来大人,倒是知晓几分。”

“何小姐,本官劝你慎言。”迟澈话落也不逗留,转身离开。

待到牢门紧闭,何培若终于松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阴霾,明怀王,到底会不会来?若是来了,她又该如何应对?

迟澈刚一回府便收到管家的信。

“谁送来的?可有留下姓名?”迟澈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管家道:“是个普通的小厮,没留下什么话,只说是给公子您的。”

迟澈心中奇怪,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去忙吧。”

鞠了一躬,管家便退了出去。

锄禾看着管家退出去,道:“公子,我去准备一点热水,您收拾收拾。”

说完正准备出门,便被迟澈喊住:“等等,别准备了,换身衣裳,我们出去一趟。”

看着迟澈脸上的表情,锄禾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忙问:“公子,发生什么了?”

“今晚许家宴会或许要出乱子。”迟澈不知道自己猜测的是否对,将信递给了锄禾,信上没有文字,只用朱笔画了个叉。

锄禾吃惊,看这意思,恐怕不仅仅是出点乱子那么简单。

迟澈将信烧了,二人不敢过多耽搁,锄禾给迟澈换上了一身墨色的长衫,整理好衣冠,便匆匆出了门。

“今晚你跟紧我,到时候仔细些,这送信之人如此狂妄,怕是有恃无恐。”迟澈心下打鼓,他算不准这背后之人是何意。

锄禾点点头,心中也是慌乱,道:“小的谨记。”

二人脚不沾地,赶去许府。

他们来的不算早,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进了府门,没有请帖自然是进不去的,迟澈本想让门前的小厮帮忙找一下迟骁,却不想听见有人唤他:“阿澈。”

偏过脸见是一身清雅装扮的周大公子,顿时有些无奈,果然他定然是要来凑这份热闹的。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爱这些吗?”周大公子十分豪气的抬手搭载迟澈肩上,小声道:“我拿了大伯父的请帖,来玩玩儿。”

迟澈也不在意,只知道他有请帖,便道:“恰好,带我进去,我没请帖。”

“不是,没请帖你来有什么用啊。幸好你是遇见了我,跟着我吧。”周云贤大摇大摆往里走,抬手将帖子递给小厮。

小厮接过帖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只听有声音传来:“让他们进去吧。”

只见宋昶踏着台阶走到门前,身后小厮恭敬的退到门边,三人见是他,也恭恭敬敬行礼。

“走吧。”宋昶在门前一众下人惊讶的目光下带着三人进了许府。

行至花园,宋昶转过身朝迟澈道:“本王还有事要处理,你们自便,若有什么事可来书房寻我。”

“王爷。”迟澈见宋昶转身欲走,喊住他,又低声道:“我收到一封信,不知送信的是何人,信上无甚特别,只用朱笔画了一个叉。”

宋昶看着眼前人谨慎的样子,开口道:“信呢?”

“已经烧了。”迟澈出门前将信烧干净了才离开。

“没事,好好逛逛,许家的园子可是名家手笔,很是有一番景致。”宋昶安抚迟澈,转而又对周云贤说:“周公子,下次拿了帖子要看清楚上面的字才好,周大人年约四十,又同许家交好,这门房自然是识得的。”

周云贤忘了这一茬,三人也顿时理解了刚刚小厮面上的怪异神情,若不是明怀王及时开口,三人恐怕还么进府就要闹出一番笑话来了。

不再多言,宋昶转身出了园子,迟澈差点没撬开周云贤的脑袋看看里边都装了些什么,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叹了口气道:“走吧。”

宋昶出了园子便遇见了前来参加宴席的谢丞相,身边跟着几个自己的门生,看见宋昶上前行了个礼:“王爷。”

“丞相客气,怎么不见谢家公子随大人一同前来?”宋昶笑着看了眼身后几人,“倒是面生。”

“哈哈,小儿随几个友人先去了席上,都是年轻人放得开,可是不愿和我这个老家伙同行。这几个都是谢家的旁支子弟,今年仕考,老夫便带他们来长长见识。”

谢丞相说着将几人一一引荐,热情非常,这大正朝就没有不知他宋昶是圣上的宝贝侄子的,深得圣宠。

“谢家门庭清贵,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实乃我大正之福。”宋昶夸的眼都不眨,说罢还朝那三人微微点头。

看来传言不假,这明怀王宋昶平易近人,温和有礼,几人心下也有几分欣喜,看来算是溜了几分好印象。

谢丞相笑着同宋昶闲话了两句便也不再逗留先行告辞。

待谢丞相走后,宋昶收了脸上的笑,想起一早手下汇报的消息:闵阳侯世子被污蔑,背后之人正是谢丞相。

倒是不知,谢丞相动了赵且祎是有何图谋,宋昶站在原地不语,半晌开口:“宋甲。”

“世子。”

“将阿澈刚刚说的告诉迟骁。”

“是。”

许家老大人正在书房,见宋昶推门进来,道:“遇见谢升了?”

“祖父耳目通天。”宋昶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笑着打趣许老大人。

许老大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这是许家。”

意思也明了,这点地方这点事他作为许家的大家长能不知道吗。

“谢升倒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宋昶想来便觉得好笑,“今日带了三个谢家子弟参加宴席,他莫不是想李家江山,他谢家朝堂不成。”

“不高兴?”许老大人看着外孙毫不掩饰的嘲讽模样道。

宋昶笑了起来:“无所谓,也不是我宋家江山。”

“说的什么胡话。”许老大人不想自家这外孙这般会口不择言,没好气的冲他白了一眼。

“不说这个,我来是想说入仕的事,外祖父打算如何?”宋昶看着自家外公。

许老大人不言,想了一会儿才道:“不急。”

宋昶也不催,此事自然是越小心越好,若是露出什么风声恐怕就会引起猜疑。

“今晚宴席恐怕会出些乱子,嗯,也有可能是大乱子,你别去了。”宋昶准备起身离开,末尾还是嘱咐了一句。

“知道要出乱子你还这么悠闲,是当许家天不怕地不怕吗?”许老大人气得想打人,今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在许家的宴席上出事,许家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祖父,怎的这般动怒?”

书房门外几个许家直系的子弟推门进来,看见宋昶在书房顿时心中了然,表哥从小就最是会惹爷爷发火,早就习惯了,虽说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这种场面,但偶尔来上一两回还是很正常的。

“表哥。”几人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又行了个礼。

“怎么还没去席上?”宋昶温声询问,按照这几人的性子应该一早就去了宴席玩闹了才是,反倒来了书房。

许知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今日罚抄家书,才刚写完就送过来,生怕误了开席的时辰。”

看了眼许老大人,几人恭恭敬敬将手里的家规递了上去,垂手站在一边。

“几人犯了何事?”

“对长辈不敬。”许老大人随口接了一句。

看了一眼几人,宋昶难得皱了皱眉头,许家子弟不敬长辈?

许知泯忙道:“表哥,误会,全都是误会。”

“是祖母要吃茶叶蛋,结果全被我们给吃光了。”许知润也开口补充,“结果祖母向祖父告状,我们几个这才受罚了。”

“真的全是误会,祖母都吃了三日的茶叶蛋了,不能再吃了。”

“我们也是为他好,真的不能再吃了。”

几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全说了一遍,宋昶好笑地看着几人,道:“该罚,但是下次可以再犯。”

“你也跟着他们胡闹。”许老大人放下手里的一叠家规,“去屋外边等着,我同归安说两给句话到时候你们几个一起过去。”

“孙儿遵命。”几人说完就急忙溜了出去。

看着几个孩子出了书房,许老大人叹了口气:“这一辈里边其他人倒还好,真要去了江南那便是去了,本家也在淮阳,书是可以继续读的。可是知淮不同,从小便是执拗的性子,入了朝堂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便回的了头的。”

宋昶不语,许知淮从小便是一心入仕,许家这一辈学子中也是他最出色,若是许家真的举家南迁,他要如何选择。

原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许家自皇上登基后为了避嫌已经多年不曾有人入仕。

“此事我会处理,祖父不必忧心。”

点了点头,许老大人也不再多言,许家一门自从选择站在宋昶身后的那一日起,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祖父您后悔吗?当年若是不退,许家或许是另一番景象。”宋昶看着面前的老人,还是狠心问出了口。

“许家一门的荣辱和生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当年若不退,许家一门早就已经死绝了。”何谈什么后不后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家若真是一门死绝,那也是命。

“孙儿觉得,许家不必再藏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