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阳府门口,宋昶扶着长公主上了马车,不知道说了什么,长公主点点头,不多言便离去了。
转过身看着身后几人,笑容和煦温暖,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他一无所知般,走到迟骁面前,开口:“今日辛苦你跑这一趟。”
迟骁今日午时左右在朝升巷被人带进了宫,正是因为长公主六公子昏倒一事,不成想事情解决之后走到宫门口时,宋昶身边的人同他耳语了几句,他转身便同迟骁道:“既出,我有事需要你帮忙,别多问,听我说,去找皇上,就说我说的,要借阅他当年关于涂河水患问题的文章,然后送去闵阳侯府。”
迟骁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宋昶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不会再有下次了。”
宋昶也不说什么只是面上满满的笑意,他知道迟骁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今日才放心交代他几句便离开。他也知晓,如若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迟骁不再看他,对身边的迟澈和周林姝道:“马车已经来了,走吧。”
周林姝看着迟骁,又看看明怀王,没动,心里别别扭扭,到底是没忍住开口:“王爷对迟大人似乎与旁人不同些。”
闻言迟澈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心里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眉梢轻动,宋昶很想笑,当时知晓周林姝出现在迟澈身边时,他就派人去调查了此事,知晓他心悦迟骁,更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迟骁……还是迟澈?”
“什么?”周林姝不答反问,有些不解。
他也面露认真,开口道:“周小姐觉得,本王是对哪位迟大人……不同些?”
迟澈和迟骁心想,完了。
抬眼看了迟家兄弟那两张一样难看的脸色,周林姝寻常那颗麻溜的脑子瞬间知道有些不对劲,一时竟然有些诡异的开不了口。
“怎么了?”宋昶笑得满面和煦,“周小姐倒是说清楚些。”
“自然是迟骁。”周林姝不知怎么说的好像没什么底气。
点点头,眉梢轻扬,宋昶不客气开口:“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什么?”周林姝看了一眼身边的迟骁和迟澈,心头不解。
“本王,看不上。”宋昶的表情十足的嫌弃,“若是……”
宋昶的眼神在几人身上飘过,话说到一半被澈打断:“迟骁,你饿不饿。”
知晓不能再说下去,迟骁一本正经地看着迟澈,道:“饿,我想吃盐酥鸡,翡翠玉蓉糕。”
周林姝反应不及,缓了半天,看了眼迟骁,开心的点点头道:“我也饿,我还想吃油焖虾和金玉满堂。”
朝宋昶福身一礼,迟澈恭敬道:“王爷今日劳苦功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恭送王爷。”
不止宋昶,旁边的几人也被迟澈的话惊呆了,这么直白的逐客令,真的好吗?
宋昶笑得容色都绽放开来,他此时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才好,他道:“既然如此,本王也饿了,索性作为答谢,请本王也吃个翡翠玉蓉糕吧。”
迟澈愣住,他本只是为周林姝解围,避免一个不慎,宋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没有真的想吃什么饭的意思。
可此时也是骑虎难下,朝迟骁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只能认命的去附近的一家酒楼选了个包间,眼睁睁看着宋昶点起菜来。
四人坐在桌前,却各怀心思。
宋昶打破了平静,开口问:“你今日是如何想到去找那老妇的,还拿到了赵且祎的书稿?”
此事本也是凑巧,他便随意开口道:“我见那女子膝下有一件破旧的衣裳垫在膝盖处,既然要演戏,自是不可能带着此物,想来是有人当场给他的。随意一问便知是一个老妇人,也是凑巧罢了,竟是相识之人。”
“后来呢?”周林姝是一直陪在迟澈身边的,他竟然不知道迟澈不声不响就做了那些安排,实在是惊讶又好奇。
“何培若扔出那一叠纸时我便觉得不对,让锄禾去找那郑氏妇人,去他家问问有可能的细节,锄禾一向聪明,那妇人害怕有什么猫腻先是不说,反倒是从家中孩子嘴里知晓了那两本治理水患的抄书,便被带了回来,也是托王爷的福,那时知晓了竟然是皇上的御笔,也就毫无争议的说明了,二人偷窃世子的抄录版,再用自己的笔迹抄写一遍,用于污蔑世子,可不曾想世子书案上竟然还有皇上的早年文章,谎言不攻自破。”
菜上了上来,摆满了一桌,宋昶倒了一杯酒,将酒壶推给迟骁,自己轻轻抿了一口。
其实迟澈也知道,就算他不说破,宋昶也已经有所准备彻底击碎何家姐弟的谎言,只是他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爷今日在闵阳侯府似乎早有部署。”
“算到了一部分。”宋昶也是饿了,吃了点菜才又继续说:“玉佩早在半年前本王就已经给了赵且祎,用以防备今日这个情况,本王认为,闵阳侯夫人所能想到的,不过是那些后宅女人惯用的嫁祸伎俩罢了。所以若是有人质疑,当时赵且祎完全可以掏出他自己的玉佩。”
“那这假借他人之才呢?”
“恐怕,是有人在背后给闵阳侯夫人献计了。”
“你是说背后还有其他人?”迟澈突然想到何培若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隐隐意有所指,私心?
“学子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后宅那些恩恩怨怨,可能不知有多少文人志士做过这等见异思迁之事。他们在意的,是才学、名声、地位,闵阳侯夫人想不到这些,所以,本王也不曾防备。”
“那王爷又是如何猜到,并及时找到了破解之法呢?”迟澈是真的没有想明白他是如何做的,就连大哥也是提前被安排,成了这反扑的一环。
“除了让既出去宫中拿了皇上的御笔之外。”宋昶停顿半晌,似是觉得好笑一般开口,“那几张何勉敬抄录的治水内容,不过是本王派人拿了他寻常的字帖,仿了他的笔迹抄写的,然后趁人不备时加入那一叠纸当中。”
这人竟然是用的这般手段,制造证物的法子他也想的出。迟澈和他的不同便是,他想探求真相,而宋昶不欲探求,他只要背后的真相,不需要这个过程。
迟澈缓了缓道:“你是说,何勉敬没有抄治水的文章?”
“不知道。可能抄了,也可能没有,本王不需要知道,既然本王加进去了,那便就是他抄写的无疑,本王只要作证,世子曾从本王手中见过此文,并且抄录过便可,至于找不找得到,都不重要,或许是被扔了烧了,都有可能。”宋昶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没想到,真的被迟澈找了出来,证明了他的话和他的猜测。
“偷的了玉佩就能偷他人书房的文章,不是吗?结果却不曾想,那文章不是世子的,是皇上的,弄巧成拙。没有人不接受这个揣测,否则没有别的说法,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是本王动了手脚。”他说的云淡风轻,根本不在意听到的人有多么不可置信。
不得不说,宋昶用了最简单的方法,破解了那二人的谎言,没有证据,那便给你制造证据,身边三人都有些震动。
周林姝感觉后怕,看来千万别和明怀王作对,否则将会被虐的尸骨无存。
迟骁头也不抬地道:“卑鄙。”
并不在乎这句话,宋昶吃得镇定自若,道:“还是有不周到之处的,本王府中没有那等劣质的砚台,若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察觉出两种墨迹的不同。”
不过谁又会真的去深究,这个破绽,根本就难以察觉。
“六公子的事,你是故意嫁祸给赵且珺的。”迟澈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才不相信镜遇年是赵且珺的人。
这酒虽清淡,到底宋昶是不常饮酒的,眼色迷离,眼角笑意盈盈,道:“阿澈果然聪慧。”
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只是这语调,让迟骁极是不满。
“恐怕长公主明日又要进宫了。”迟澈已经猜到,又道:“王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让刘大人在无数学子面前公开审理,将此事闹大满城皆知,再利用公主彻底断了赵且珺的世子之路。”
迟澈已经想明白了,从始至终,宋昶的目的都是废了赵且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奈何不成想没入明怀王的圈套,偏偏自己设计不成被断了后路,正给了宋昶可乘之机。
“你不担心胡家会插手?”迟骁到底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宋昶失笑,满不在乎的说:“胡家从来不在乎这世子之位,或者说这闵阳侯之位。胡国公相信,有胡家在的一日,闵阳侯夫人和赵且珺就能任性一日,要不要这世子之位,又有何干系,这就是有实权在手的通透之处啊。”
若论这人心之道,宋昶自然是清楚无比,想来他蛰伏多年,也不是一无所为。
四个人莫名其妙吃了一顿饭,席间的谈话并不愉快,迟骁若不是因为迟澈根本不可能和宋昶同席而食。而周林姝则是陷入了巨大的心理震撼中,他实在想不到温文尔雅的明怀王背后竟然恐怖如斯。
几乎全程只有迟澈是清醒和愿意说话的,因为宋昶那一壶酒也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装醉,总之,他上马车时,半个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压倒在他身前,还是迟骁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十分嫌恶地将他硬塞进马车里,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看着马车飞速消失在视线当中。
眼见一旁还在失神的周林姝,迟澈无奈,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回神,道:“周林姝,你听我说,今天的事不要传出去,明怀王不是善类,他今日既然敢说,便是不怕你外传,他多的是手段对付。”
“我知晓的,迟公子且安心便是。”周林姝知道迟澈是为她好,她不傻,一开始是不知明怀王厉害,如今知晓,便不会去招惹。
知道周林姝心中有分寸,便不再多言,送她上了马车,见他掀开车帘朝迟骁认真道:“迟骁,不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无妨,我等得。”
迟骁的面色有几分不自然,生硬的开口道:“迟骁不值得,请周小姐三思。”
周林姝看着迟骁,露出几分浅笑,不再言语,吩咐车夫一声,马车甩开蹄子跑远了。
回到府中已经很晚,迟澈也十分疲惫,想起宋昶今日所说的话,忍不住猜测,这闵阳侯夫人背后,又有什么人在帮他谋划?胡家人不屑为之,还能是谁?又想到何培若问的那句“我是甘心为棋子”,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计较,她那句话定是故意的,为了勾他的好奇心?
终于是扛不住,迟澈无力再多想,沉沉睡了过去,他以为,这件事总算事是告一段落,却没有想到,更大的阴谋正在慢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