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几近未时,想来昨日在马车上宋昶所言闵阳王世子之事,今日这谢婉婉又是同闵阳王世子有几分牵连,如此看来,宋昶的目标定是闵阳侯府无疑了。
“锄禾,今日晚膳不必安排了,我去夫人院中用。”迟澈这些年都不曾关注过这京中世家的私事,对闵阳侯府更是不甚无了解。他懒得让锄禾再去打听了,想来迟夫人与这些世家夫人来往密切,最是知晓这当中的事由。
锄禾也不问为什么,反正公子有自己的想法,他答应一声便去通知厨房。
到厨房所在的后院时被一个婆子拦住,小声道:“锄禾来了呀,今儿个有空聊聊啊。”
“今日可是没空,在公子眼前当差哪能没事儿就唠嗑呀。”锄禾说的正经,可又转了话头道,“杨嬷嬷今日是得了什么消息不是?”
这婆子也不藏着掖着,随即开口道:“可不是嘛,我刚刚出角门去喝半口茶的功夫,就听了不知多少传言,我老婆子都分辨不明白真真假假了啊。”
估摸着和一早上的事有关,便道:“那嬷嬷倒是说来听听。”
拉着锄禾朝一边走了几步,才开口道:“是关于明怀王爷和那个仙悦楼花魁的。”
杨婆子想了想,说:“倒是和咱们府上没什么关系,都说明怀王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这仙悦楼的花魁娘子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出去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据说轿子和马车都做不得,一路趴着被抬了回去。”
锄禾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着实有几分胆寒,明怀王看着和煦,狠起来,还真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想了一想,锄禾开口说:“嬷嬷,你这一手消息真是灵通,可比咱们这些府里的丫头见识的多了。可这关于明怀王的消息,您还是少说为好,我看王爷不是个良善的主……”
话也不说完全,杨嬷嬷理解锄禾的意思,保证一定会把嘴闭严实了,绝不在这府里多半句嘴。
回到迟澈跟前,将听到的说了一遍,锄禾开口问:“公子觉得可有问题?”
迟澈不语,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镜遇年,虽说是青楼女子,可到底是堂堂花魁,即便伤得再重,以她的个性不像是扛不住马车颠簸之人,就这么任由着抬回去,是要闹得全城皆知吗?为了什么?明怀王的处事不公还是冷酷无情?
迟澈问锄禾,说:“你觉得镜遇年,是怎样的女子?”
似乎很认真想了一想,锄禾摇头:“好看,不愧是仙悦楼花魁。”
迟澈熄灭了对锄禾期望的火苗,不想搭理他。镜遇年,实在让人看不透,想来必须要事态足够明朗,才能一一摸清楚这些藏在背后的真实而巨大的网。只是不知道,多少人在网中,又是多少人在看着,等待收网的那一刻。
申时末,迟澈便带着锄禾去迟夫人的院子,这里是主院,平时迟青也常在此,可最近他也在忙着研学会之事,也常常晚归。
“去通知一声管家,大哥回来时派个人告知我一声。”迟澈吩咐锄禾。
锄禾应是,便去前院找管家。
愿香看见迟澈时,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开口道:“知道二公子今日过来,夫人可是高兴了,这老爷和大公子都不在,几天没人过来吃饭了。”
“也就这几日了,父亲估计忙得差不多了,倒是大哥恐怕还要一阵子。”家中除了迟夫人,一个个整日都在外面不着家。
“二公子放心,奴婢可是寻了好些画本子,给夫人解闷呢。”
迟澈也不再多言,论起妥帖,他和迟骁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愿香,进门便见迟夫人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
“要来用膳也不知道早点过来说一声,都没准备你爱吃的。”迟夫人吩咐愿香,道:“让厨房可以上菜了。”
“不必,我也不是客人,用不着特意准备,哪有儿子到娘亲这里用膳还要提前招呼的说法。”迟澈知道迟夫人是心疼他,他一直不挑剔,可迟夫人总是觉得孩子讲究点吃食比较好,“再说,娘爱吃的,我也爱吃。”
迟夫人被逗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就你知道哄人。”
饭菜一一传了进来,看来迟夫人还是加急命人做了几个精细的小菜,都是迟澈平日吃的多的,迟夫人细心,是近日来迟澈常吃的。
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米饭,迟夫人看上去格外高兴,一个劲儿地让迟澈再多吃一点,他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怎么吃得这么少,可是没什么胃口?”迟澈问。
迟夫人实实在在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这忙前忙后的,都二十四出头了,也不见他急着自己的婚事,我这心里急,可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今日我还见到大哥同谢府二小姐站一处说话,瞧着还挺不错。”迟澈心中对迟骁说了个抱歉,开始造谣起来,“我对这谢小姐不甚了解,也不知娘可知晓几分。”
“谢丞相家的二小姐?”迟夫人有几分怀疑的问道。
“正是,名叫谢婉婉。看上去端庄秀丽,颇有几分世家小姐的风范。”迟澈说得倒是不错,谢婉婉给人的映像正是如此。
迟夫人想了想,心中对这个二小姐没有过多的印象,寻常也是个少见的,不多的几次见着面也是远远看着,倒没什么特别的。
“这谢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敏和郡主,可这二小姐却不是郡主所出,相比谢家大小姐,也就是当今的三皇子妃,倒是少有听说。”
“听说这谢家和闵阳侯府还有几分渊源?”迟澈状似无意地掀起话头,等着迟夫人接下去说多说几分。
“谢丞相未考取功名之前,便结了一门亲事,正是前闵阳侯夫人金阳娘家的堂妹。”迟夫人回想起当年,也是有些感伤,“自从这一对堂姐妹双双殁了,这两家府邸倒是极少有来往了。那一双小儿女明面上也往来少了,这私下就不清楚了,可是听说当年二位夫人给孩子是结了娃娃亲,如今这也不知可还有下文。”
迟澈皱眉,心中惊讶:“竟然结亲了?”
“可不是啊,当时谢家二女儿出生时便交换了定亲礼,可谁知啊,两姐妹相继去了,苦了两个孩子。”迟夫人想起,倒是觉得令人唏嘘。
“娘可知为何?”
迟夫人也不疑有他,便开口道:“那日正是闵阳侯家公子,也就是如今的世子六岁的生辰,这京中不少人都前去凑几分热闹,这闵阳侯夫人陪着怀有身孕的谢夫人在花园说话。可不知怎么就滑倒了,最后一尸两命。”
“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吗?”迟澈说得直白,故意套着迟夫人的话。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可是大理寺左寺丞,这要是给人知晓,传到谁耳中还了得。”迟夫人瞪了他一眼,又道:“当时谢夫人身边有丫鬟跟着,闵阳侯先夫人也在,就连世子和谢二小姐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慎摔倒,这才。”
迟夫人当日也带着迟骁去了生日宴,也是目睹了此事,“后来,闵阳侯先夫人便时常将这小侄女接到闵阳侯府小住,可不曾想也不过才半年,闵阳侯夫人也去了。”
“闵阳侯先夫人是怎么就过世了呢?”
“据说是自杀身亡,吊死在了房梁上。”迟夫人声音里有几分惋惜,“传言是自责堂妹死在自己眼前,可世子还那么小,闵阳侯先夫人还是太舍得了呀。”
“现在的夫人是如何嫁进了闵阳侯府呢?”迟澈问,据他所知,这胡夫人在未嫁人之前一直是随着祖父和家人住在北地,更不说这闵阳侯当时是在西南带兵。
皇上是绝对不会强迫胡家小姐嫁给他人做填房,况且还是当年手握重兵的闵阳侯和驻扎北地多年功高震主的胡家。
“现在的闵阳侯夫人是一年后进的门,从前不曾见过闵阳侯,据说是先夫人逝世后半年第一次进京,对闵阳侯一见倾心,才求皇上下旨赐婚。”
看样子是除了几分先夫人的情谊几乎没有什么牵扯,那如今剩下的关联便就是闵阳侯世子赵且祎和谢二小姐谢婉婉了。宋昶借由赵且祎搭上谢婉婉这条线,如果不是合谋扳倒敏和郡主,那目标便是如同宋昶所言的闵阳侯夫人,以及他的儿子了。
总觉得这中间还少了点什么,可目前的情况却也无法揣测更多,身在无数的混乱之中,迟澈只觉得眼前是一片迷雾,总也看不清晰。
“澈儿,娘亲看了太多生死离别,如今唯一的也只是希望你顺遂平安的过一生。”迟夫人这一生都很顺遂,迟大人不过年轻时纳过两房小妾,公务繁忙去的少,他们也从来不出现在这主院中。迟夫人如今的愿望就是给一双小子找到良配,顺遂一生就足够了。
迟澈心底的坚硬在这一刻几乎都融化在了眼前之人的目光中,这个人是真的在用尽全力温暖他,让他汲取一点点的力量。
“嗯,儿子知晓,儿子不会让您担心的。”迟澈垂眸,心里闪过一抹身影。
饭菜刚刚撤下,前面有下人通报大公子回来了,迟澈闻言也不再逗留,同迟夫人说了两句便去找迟骁。
看着迟澈离开的背影,迟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担忧。恐怕这孩子心里还是没能放下那个人吧。
带着锄禾大步流星得进了迟骁的院子,他刚刚回来,凳子都还没坐稳,便看见迟澈过来,有些惊讶,天都黑了怎么还跑过来了一趟。
坐在迟骁对面,喝了一口水,也没有急着说话,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几道横杠,迟骁也不催他,每次迟澈有些理不清楚头绪时便是这个样子。
过了半晌,迟澈停了手,开口道:“大哥,今日的事有些不合常理。”
“何出此言?”
“大哥觉得今日之事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可若不是意外,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觉得这个镜遇年有很大的问题,会不会孙郭二人之争,真的有她的手笔。”
“只是为了表现出她魅力无边吗?”迟骁觉得以他的观察,镜遇年绝对不是这种人,“然后因此得罪了明怀王,挨了一顿板子,似乎不太划算。”
确实如此,鼓动二人在沐书日闹事,就不是个明智之举,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做出得罪明怀王的事。可是他就是直觉镜遇年并不简单。
迟骁见他眉头紧锁,道:“可能真的是你多想了,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导致二人争吵,结果惊吓了公主府小公子。”
想到长公主,迟骁顿时觉得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很是无力。迟澈见他如此,不觉好奇,道:“怎么了?”
“赵元阖受到惊吓一事估计还没完,长公主定是不会罢休。”迟骁就知道这是个苦差事,“怕是一干人等,谁都得受罚。”
迟澈不解,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姐姐,据说当年对皇上很是关爱,并不曾有什么跋扈之事传出,如何就这般。
“你可能不曾听说,当年长公主出嫁当日,轿撵在绕城时不巧遇见下雨,赶得急了些,结果到了驸马府时早了半刻钟,公主当时隐忍不发,大家也以为无伤大雅。可谁知三日后,公主直接将此事告知了先帝,并要了此事的惩治权,越过三司,理由是天家私事。结果那一日的轿夫、下人、喜娘、甚至是测算吉日的钦天监,全部被发落了个干干净净。”
此事迟澈确实不知,可这听来短短几句便知长公主这天家威仪,甚是骇人。
“那些年,民间并没有多少关于长公主太多的传言,因为长公主处置起人来,从来都不留半丝余地,无人敢在背后议论,加上这几年,也确实没有什么风波关于长公主府的,多数人不知,也是正常。”
听着迟骁的话,脑子里飞速运转,这两天密集的事端,沸沸扬扬的流言,大闹朝升巷的孙鸣天和郭英,奇怪的镜遇年,恰好出现的宋昶。似乎有几分头绪,渐渐在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我怀疑,镜遇年和宋昶在演戏。”
迟骁不解,可看着迟澈的表情,那一丝不解却变成了相信,道:“说说看。”
“宋昶昨日在马车上对我说了一些话,我猜测,他的目标是闵阳侯府世子之位。”又想了想,接着道:“也有可能是想彻底废了赵且珺承袭爵位的可能。”
“怎么又牵扯上了闵阳侯府。”迟骁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件事中,半点闵阳侯府的影子也没有。
“宋昶定然是和赵且祎有所谋算,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迟澈脑中不停勾勒,口中又道:“宋昶说,明日赵且珺必然会出现在朝升巷,大闹一场,那我猜今日之事就不过是伏笔,宋昶为的就是利用长公主的性子以及能力,将此事扩大化到无法凭借闵阳侯夫人的能力压下的地步。”
迟骁眼中是惊讶之色,看着迟澈,等着他继续。
再次组织了语言,迟澈开口:“研学盛会是天下学子敬仰而推崇的一大盛事,也是皇上下旨亲批举办,太子和明怀王一力操持。他算准了因为之前的册封世子之事,闵阳侯夫人和赵且珺会安耐不住,必然会借由某种手段大闹一场,毁了赵且祎的声誉,从而将他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
迟骁开口问:“手段?”
“闵阳侯夫人也不傻,自然不会亲自出面闹这一场,必然是要借由他人泼脏水污蔑罢了。”迟澈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温热传到指间,说:“此事一旦戳破,闹到大殿之上,那便是打皇家的脸面,皇上恐怕也是要借此敲打敲打这些个武将。”
迟骁想了想开口,道:“所以,宋昶和镜遇年合谋今日这场大戏,是给长公主看的?”
“不是合谋,镜遇年定然是宋昶的人,宋昶所谓的严惩,不过是在保他,那三十板子,恐怕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迟澈想到镜遇年故意大张旗鼓的被抬了回去的做法,又笑道,“今日自以为逃过责罚的二人,估计很难想到,明天才是真正的灾难吧。”
“孙将军和户部侍郎得知此消息,必然会做出应对之策。”迟骁考虑到,便开口:“恐怕会连夜登门道歉。”
“嗯。”迟澈又吸了一口茶水,心里想要叮嘱厨房娘亲的膳食里要少加一些盐了,“那也要二位大人能在今日及时收到这个消息才是。但我认为,凭借宋昶的本事,瞒上个半日一日的,并不是问题。”
孙鸣天和郭英自是不会主动将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事告诉自家亲爹,那宋昶压制半日的传言,这个能力还是有的。
迟骁越发头疼,这个宋昶,明明心中谋算至此,却故意将他拖进来受这罪责,分明是报复他,不禁开口道:“宋昶这般,是故意算计我。”
看着迟骁黑下来的脸色,迟澈直觉宋昶不会谋害迟骁,开口:“大哥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加上宋昶在马车上说的话,他便相信,他定然是会保迟骁无事。
回去的路上,迟澈一直在想,眼下的事看起来过于简单了,似乎只是笼罩在头顶的第一张网,可在这张网的背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东西,却是看不分明。但无妨,他最会的也就是这剥茧抽丝的本事。
回到房中,也不再多想,明天恐怕还有几场好戏等着上演,他倒也想看看这最后会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