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个月以来城防营都在忙着安排这几天的研学日,尤其是沐书会这两天。这沐书会一向是极为热闹,参与人数众多,自然也最容易发生事端。沐书会开办两日,任何想要读书之人均可前往朝升巷,但凡是一个半个的读书人,有无才名的世家小姐,都不会舍得错过这次的机会,可结交友人或是偶遇心仪之人。
成千上万卷涉猎三书六礼、奇闻异事的书籍摆满每一家店铺门前,可供来往之人免费阅读,低价购买。这几天更是全城巡防,一刻不敢松懈。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眼睛都盯着这条巷子,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迟骁自是早早便带着大理寺的衙役们去了朝升巷安排今日的一应琐事,临行前还特意又嘱咐了锄禾,没什么事别出门,尤其是别去朝升巷凑热闹。
且不说朝升巷今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就是有宋昶的地方一定是要让迟澈离得越远越好,那是比任何乱子都危险的人。
想到宋昶,迟骁平静的脸上又是一阵隐隐的咬牙切齿。
昨日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传的沸沸扬扬,全是“迟家二公子和明怀王”,加上明怀王最近风头正盛,又和太子来往密切,宋昶全凭一己之力将迟澈推上了风口浪尖。
实在是个搅屎棍。
天一黑他便翻墙去了明怀王府,下人见是迟骁,也不惊讶纷纷行礼退让,倒也不通报不阻拦,想来是早得了明怀王的授意。
“迟公子那脸色,怕是又来找王爷撒火的了。”两个拎着食盒的小丫头刚从王爷院中出来,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
脚下也不停留,反正都习惯了迟公子火气冲冲的来明怀王府的样子,另一个说:“这迟公子也真是可怜,哪次咱家王爷让他讨到便宜了?”
“可王爷对谁都一个样,也就迟公子能让王爷开心开心了。”小丫头用词委婉,其实他更想说迟公子能让王爷逗弄,算计,故意嘲讽还无计可施。
他们在府上多年,也不知道王爷和迟公子这么就变成这样的相处方式,但每次迟公子过来,王爷面上不露,但奸计得逞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格外愉快。
冲进宋昶的书房,只见他正在桌前用晚膳。头也不抬的开口道:“吃过了吗?今日特意做了你爱吃的冬笋,要不要尝尝。”
迟骁被他这番做派气得恨不得锤爆他的头:“别给我来这一套,流言的事你可别说你一点也不知晓。”
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宋昶满足的点点头,笑得像个狐狸:“这种天气,喝这一杯温酒,实在是舒适。既出真的不准备坐下来试试看?”
“你这个人人称赞的明怀王是聋了吗?”迟骁不搭理他的话,抬起手中的长剑,横在宋昶和晚膳中间,“王爷还是先不要吃了为好。”
好像完全看不见面前的剑,宋昶自顾自夹菜,甚至还能笑眯眯的歪头侧过手腕夹两下刚好挡在迟骁剑下的菜肴。实在是见不得他那种自如的欠揍样子,迟骁实在忍无可忍,抬手灭了案台上的烛火,扔了手中的剑,一个飞身上前扑过去,拳头直朝宋昶脸上而去。
偏过头避开迟骁的拳头,同时闪身躲过扑向身前的黑影,转身绕到迟骁身后。
见宋昶闪过,失了先机之后,迟骁迅速转身,抬脚踹了过去,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踹死宋昶这个伪君子。
抬起双手挡住迟骁袭来的攻势,趁他后退半步时,欺身上前抬手锁住他的喉咙。
见势,迟骁双手抓紧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抬腿朝宋昶的下盘一个猛踢。
宋昶左手向下挡住迟骁的右腿,掐着他脖子的右手也随之松开。
两人皆向后退了一步,在黑暗中僵持了半晌,宋昶的笑声低低地传来,慢慢笑得越来越放纵,他一边拿火折子点亮烛台,一边道:“既出还是这么让人惊喜啊。”
懒得搭理他那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迟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口:“流言是你派人散布出去的吧。”
放下火折子,宋昶也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道:“何以见得?”
“你就是打定主意拖阿澈下水。”迟骁怒极的表情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宋昶好整以暇地看着迟骁,道:“你觉得,本王拉阿澈下水,图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阿澈纯善,我不许你接近他。”今日这流言传的模模糊糊,摸不清楚这留言背后到底是何用意。
吃了一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凉了,放下筷子,宋昶开口道:“不是本王,是太子。”
“阿澈虽掌大理寺刑狱之责,却从不插手官场是非,刘大人虽无大才,到底是大理寺卿,是话语权。”宋昶说。
“目标不是阿澈?”难不成是刘大人?迟骁有些怀疑。
看着迟骁的表情便猜出他心中所想,宋昶懒得兜圈子:“是迟家。”
“兵部可是重头戏,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皇上有意放权,三皇子在侧伺机而动,又或是更多藏在背后说不清的势力。”
换了口气,宋昶意味深长地看着迟骁:“阿澈,可是你迟家的心头肉。”
太子意欲利用流言将迟澈钉成□□,那整个迟家势必要被迫牵涉党争。可太子不摘到的是,迟青一直都是皇上的人。
两人心里都明白,太子此举恐怕捞不到半分好处。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迟骁也不愿多留,起身要走,宋昶抬眼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本王已经找人压下了此事,只是风往哪边吹,本王就不知道了。”
“这话什么意思?”迟骁问,他觉得宋昶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宋昶,我奉劝你,不要打爱车的主意。”
宋昶笑道:“我心悦阿澈,你可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人。如今这么多年了,还是在一心棒打鸳鸯,合适吗?”
听到宋昶这么不要脸的话,迟骁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怒道:“心悦?宋昶你是不是疯了?还棒打鸳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昶有些后悔自己当年太过不加掩饰,在迟骁心中留下了过于负面的印象,但他如今打定主意,自然要先安抚住迟骁,不指望他支持,也不指望他不加阻止,只愿他稍微有所动摇,棒打的不要那么狠就足够了。
“既出,我是什么人,你该清楚,迟家我并无所图,为何招惹阿澈。”宋昶难得面对迟骁的时候如此认真,上一次这样的神情应该是八年前了。
但迟骁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哄骗的,“我怎知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道貌岸然,明明骄傲自负、淡薄无情,偏偏装出一副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的模样。”
“我若如此,既出你何尝不是。”宋昶声音低沉,道:“你稳重自持,不苟言笑,能力出众,独当一面。可你守着巡防营一个小小侍卫郎的位置不争不抢。既出,你不是这种人,你隐藏天性,安于现状。”
“八年了,本王想违约了。”
“宋昶,你想都别想。”迟骁心底慌了,可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他不能放任宋昶接近迟澈。
“既出,这么多年了,阿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说八年前开始就不是了。”
迟骁不语,八年前当迟澈独身一人避在暗处破了明怀王府的灭门之罪时,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个好像什么都不太在乎的弟弟,第一次露出了那种情绪。
要守护一个人的情绪。
“这么多年来,我怕自己保护不了阿澈,怕他受到牵连卷进这些算计和是非之间,我站得远远的。”宋昶看着迟骁面色变幻不定,继续说道:“伪装,自然有所图,你我皆是。我或许比你贪心一点。”
看着宋昶盯着自己的眼神,迟骁不语,起身出门。
身后宋昶的声音响起:“既出,八年了。如今我准备好了,换我守着阿澈可好?”
闻言脚下一顿,复又大步离开。迟骁心头如同寒风掠过,一片萧瑟,阿澈,他护在眼中这么多年的人,是说换就换的吗?
回到府中,迟骁坐在屋内,并未点灯。想起八年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和宋昶之间,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对盘,后来因为阿澈,两人在背后就更是时常互相讥讽,吵闹,甚至动手打架。这些阿澈都不知,可迟骁知道,知道宋昶一直在背后,从不曾离开过。
宋昶和阿澈之间,如果没有误会……又或是解开了所有的误会……恐怕想拦也拦不住了吧。
迟骁不发一言,慢悠悠的起身,行到门口,突然止住了步子。揉了揉眉心,他差点忍不住又想去阿澈的院子,这些年,一有烦心事便想去看看阿澈。好像那样便能缓解几分,这可能和宋昶这么些年一直偷偷爬阿澈的院墙的理由一样吧。
那此时,是不是宋昶正坐在阿澈院子的墙头,在看着那扇窗,希望汲取一些温暖。
若是换做往常,他定然是要去给宋昶添堵,可今日,便让他去一个人吹吹风,冻一冻他那个装满了算计的脑子吧。
这般想着,迟骁又坐回了榻上,直至夜色渐浓,丑时末,才堪堪倒回床上,卯时又转醒,辰时一刻出门前转到了迟澈院中嘱咐了两句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