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小姐,周林姝,周家三房周河的嫡幺女。周河贪慕江南,外放多年不曾归京任职,作为当朝前任宰辅的周永进实在无法,只能将小孙女接来京城,放在身边教养长大。周家在京中的两房皆无嫡女,备受宠爱的周林姝养成了个跳脱的的性子。
去年年底,迟澈破解城南一家富户暴毙身亡的案子,当时府中人人皆说这富户是被新抬进府的姨娘蛊惑日日欢愉坏了身子,才纵欲过度暴毙而亡。
迟澈不语,径自检查尸首:“口中有血腥,死者腹部遭受打击,内脏轻微受损但不至死。”
迟骁负责驱散了围观的众人。
仵作匆匆赶来验尸,朝二人低声说道:“面色发青,是窒息而死。死者的尸僵程度有点不对劲,加上这尸斑的颜色,恐怕死了有十二个时辰以上。”
迟澈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尸体,沉声道:“至少已经死了有一日夜,那便从前日开始查府中人的动向,力大的男子尤其,这财主如此肥胖,要将他打伤不似女子的力道。”
迟骁相信迟澈的判断,不再多言,吩咐人将尸体抬回外院再做检查,自己则留在府中一一做盘查,主仆、男女、老幼分隔,行事利落而有条不紊。
迟骁审问周林姝的时候迟澈一眼就看出他的女儿身,偏偏迟骁不查,只当他是身材矮小的男子,一本正经的开口问:“姓甚名谁,作何职务,前日至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仔细点说。”
“周林,半个月前来此教府中姑娘识字,前日辰时在后院给三位小姐上课后便离开,昨日也是,今日课业还未结束,就出事了。”
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气质不算硬朗却也不似现在多数的世家公子那般弱不禁风,眉目清疏,微微皱眉显得格外认真,她一手托着腮,一时竟然看走了神。
其实迟澈是见过周林姝的,当初周云贤隔着几百米远嫌弃地介绍自家妹妹时,迟澈不经意看了一眼。
“不必审了,这位小姐不是凶手。”
闻言,迟骁惊讶的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圆圆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随后弯月一样的眉毛扬起,偏过头看着迟澈,带出一阵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
不等迟澈再开口,迟骁便硬生生打断,道:“既然如此,还望这位姑娘如实告知,莫要再欺瞒,妨碍公务。”
周林姝撑起身子,倾身上前,眨眨眼睛说:“官大人着实凶蛮,吓到小女子了,可是要赔?”
说完还装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样子,在他身着男装的形象下显得格外的怪异。
迟澈在一旁看到大哥扭曲的表情倒是面色不变,垂首看着手里的证词。
“好了好了,不闹了。小女名周林姝,京城人士,教书不过是闲来无事,谁知道还没几日便撞上这起案子,纯粹是不凑巧而已。”
说着倒回椅子上,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一点不似闺阁女子那般形态得宜,却是透露出一股子爽朗率真的气质,定然是捧在手心里娇养出来的,才这般灿烂。
“既然小姐在这府中已有半月,不知可能看出点什么?”迟澈不相信这么聪慧的女子会不知晓一丁点府中的猫腻。
眼中流露出三分认真,似是组织了下语言:“钱老爷惧内,家中钱夫人把持中馈地位稳固,并不在乎钱老爷隔三差五的纳妾,钱家公子小姐都尚且年幼。这妾室平日极少出门,有独立的院落,算是依附着钱老爷吃饭吧。家中本也无事,前几日听说钱老爷受了妾室教唆,竟然要搬出去,另立府门。”
迟澈看着手里的口供,思索良久,又勾画了几笔,递给迟骁,“这标记的几人麻烦大哥带去衙门候审,剩下的就放了吧了,我先行去王姨娘的院子看看。”看来这打开局面的钥匙还是这个王姨娘了。
“好的,我让小九跟着你。”迟骁起身又望向周林姝,道:“周小姐既然已经洗脱嫌疑可自行离去了。”
周林姝摇头,笑眯眯的跟上大步出门的迟骁,道:“我所性无事,不如跟着大人见识见识好了。”
迟骁不情愿,半强硬道:“这破案不是儿戏,周小姐还是赶紧回府的好。”
这世上还没有能管得住他周林姝的人,她不想走,那就定然是赶都赶不走的。他扯上他的胳膊,声音细若蚊吟:“大人,小女子回想起一早的场景心中还是十分恐慌,恐怕要麻烦大人照看一阵,等小女子缓过这口气自然会离去,不敢妨碍大人。”
说完还大口大口呼吸,轻轻抚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如果不是确定刚刚审问时和现在是同一个人,他都要被蒙骗过去了。
迟骁实在无语,这女人变脸竟然这么快的吗?
路过的人见到的,便是迟骁胳膊上挂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弱男人,一脸娇羞可怜,虚弱无力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这……迟大人……该不是……断袖吧……
不知道自家大哥被狼盯上的迟澈一路往后院走去,这处院子在钱府最里边,距离前院甚远,下人极少,想起今早的供词,迟澈停步转身对小九说:“小九,帮我查一件事。”
听完迟澈的吩咐,小九麻溜地答应一声便一溜烟跑了。
院中无人,事发后都被安排在前院接受审查,迟澈仔细翻查床单,又打开衣柜,满柜子都是折叠整齐的衣裳,首饰盒排放的整整齐齐。软榻的几凳上放着一本《公孙词》,房中的箱子里是一些书籍,被翻的有些乱,箱底压着几张银票,面值不小。
仔细整理这些的线索,迟澈迈步出了屋子。
刚刚走到院门前,远远看见迟骁一脸的憋闷,除了宋昶还能有谁将自家大哥折腾成这副模样?即便是宋昶,也得使些手段才行,可时时还会换来大哥的怒骂。
直到看见挂在迟骁身上的男装女子,迟澈才明白,大哥是惹上大麻烦了。
“如何?可有发现?”迟骁走近问,额头上难得这种天气还挂着薄汗。
点点头,迟澈轻轻“嗯”了一声,道:“回府衙通知刘大人,用过午饭便开堂审案吧。”
周林姝扒拉着迟骁的手总算放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迟澈,道:“这位该不会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左寺丞迟大人吧。”
周林姝眼神里满是好奇,眼前这两个人,还真是像呢,木木的。
迟澈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人打量。
白净秀气,眸光清澈,气质清冷,却显得柔弱。
“周小姐,可看出什么三头六臂来了?女儿家,还是矜持些才好。”迟澈回神看了眼周林姝,平静地开口,语气却略显不善。
微微皱眉,周林姝对眼前之人略显不善的嘲讽语调有些不满,忍不住勾唇笑道:“迟大人待人便是一向如此?”
“是,乐于提醒。”迟澈看着周林姝,微微笑道,“到是常被误会这点好意。”
“你……”周林姝秀眉紧凝盯着迟澈。
迟骁在一旁有些困惑,迟澈不是锋利之人,可刚刚那动作神态和说出口的话语,似乎有几分刻意,周小姐也好像有那么几分被挑起的怒意。
一眼便看出周林姝的不悦,迟澈道:“周永进老大人若是知晓周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一男子不撒手,估计要关周小姐几个月的禁闭吧。”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周林姝大惊,他对外从来不会透露周家的名头,自认虽然胡闹,却还是不敢真太出格惹爷爷收拾他。
忽略迟骁面上闪过的惊讶神色,迟澈又道:“周小姐虽不张扬,但也并未太过刻意隐藏,我如何就不能知晓?若我能知晓,别人又如何不能知晓。”
周林姝抿着唇不说话,他不是害怕爷爷知晓此事罚自己禁闭,也不是怕别人知晓说他有违常理,她只是感觉迟澈不仅是想戳破她的身份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果然,迟澈继续道:“不知周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点点头,跟着迟澈朝院门前的假山边走去,迟骁站在原地,他虽不知迟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相信他所做的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相信周小姐是个聪慧之人,那我便不拐弯抹角了。”迟澈直白的开门见山,见他没有拒绝,便道:“家兄从来一直忙于公务,不多同女子接触,还望周小姐收了玩乐之心,莫要过多招惹。”
“怎么?迟大人便是不信小女是一见钟情?”周林姝眼角飞出一丝调笑。
迟澈不为所动,淡漠开口继续道:“我希望周小姐先明确自己的心意,若贸贸然做出如今日这般的举动,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传入周老大人耳中或是传扬开来,周小姐名声受损不说,家兄又该如何自处。若周小姐不过一时兴起,将来这便是遭人诟病的痛处,倘若周小姐是真心为之,便当我今日所言皆是废话。”
“还有,迟骁不是周云贤,周小姐还是别玩那些学来的花样。”
一时陷入沉默,周林姝收起脸上的笑意,盯着迟澈有些冷漠的表情,心间思绪回转,迟骁刻板矜持,处事有条不紊,确实引起了他的逗弄之心,但这样的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本想着胡闹一些也无妨,可如今被人如此直白的摆到明面上来说,便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了。而且眼前这个迟澈,一看就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在护着迟骁。
“迟大人果然厉害,不愧是大理寺赫赫有名的寺丞大人,小女佩服。”
扫了一眼立在几步开外的迟骁,只见他对上她的视线立即尴尬转开眼,周林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既然大人话都说的明白,小女便先告辞了,不耽误大理寺破案。”说罢便转身告辞,甚至不曾回头同迟骁打声招呼。
看着人走远,迟骁才走上前来,看着迟澈没什么表情的脸,道:“瞎想什么,魂都快没了。”
“没什么。”迟澈偏过脸看了看迟骁,心底叹了口气道。
迟骁搭着他的肩膀,卸下了一身稳重自持的气息,道:“回衙门吧,错过了午饭咱两都得饿肚子。”
“错过便错过好了,让锄禾从府中送上些饭菜便是了,还真能饿着了不成。”迟澈不接他刻意轻松的玩笑话,可嘴上说着,脚下的步子倒是快上了几分。
迟澈犹记得记忆中的迟骁并不是这般稳重的模样,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郞,肆意张扬。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大哥变的稳重,对他多有照顾,很少再莽撞冲动。只有在面对宋昶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的斗气斗狠,宋昶偏偏寸步不让,变着花样的欺负迟骁。这么多年过去了,迟骁还是没能斗过宋昶。
想起宋昶,迟澈凝眉,眼底的光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