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姜韫欢在蒋谨西离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她步履急促却坚定,一直走到一座庄严古朴的校门前才停下脚步。
夏天的夜总是来得晚些,临近傍晚,天空还是一片黄澄澄的白。校门前三三两两的大学生进进出出,还有快递员和外卖小哥忙身影忙碌。
窄窄的一道门,挤着人间烟火还飘着青春诗篇。
姜韫欢和傅知琛均是一身商务化的职场装扮,和周围来来往往稚气未消的大学生相比,很是打眼,不少人经过他们两个时,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姜韫欢恍若未闻,她微微抬头看向校门,当目光触及那几个行云流水、仿佛闪着光的字时,她原本平静的双眼下意识的轻轻眨了眨。
傅知琛侧目看向身边微微失神的姜韫欢,不动声色地皱眉。
他快速的回想了姜韫欢今天的表现,发现她是难得一见的不在状态,表情恹恹眼神黯淡,不复平时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
傅知琛不由得对这其中缘由起了兴趣。
***
“傅总还记得你回到傅家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姜韫欢无声地伫立许久,突然出声。
傅知琛觉察到姜韫欢的目光,却并没有转头看她。他微微皱眉,似是陷入短暂的回忆,半晌,说道:“记不清了,大概...简简单单的吧。”
傅知琛五岁就回到了傅家。在此之前,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在平城郊区。他的母亲陈凝温柔娴静,是一名美术老师,收入并不高,勉强应付母子两人的生活。
但那几年,是他人生里少有的称得上美好的时光,一切都简单又纯粹。
“简简单单...”姜韫欢低声呢喃,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微笑着说:“对啊,很简单的。”
她回到蒋家前的生活也是那么普通那么简单,没有诱惑也没有陷阱,没有利用也没有威胁。
衣食无忧,专注自己,踏踏实实地一步步过完今天,期待明天。
姜韫欢对着眼前矗立的校门抬抬下巴,说道:“这里,是我曾经...所有的梦想。”
“而且”,她无奈地深呼吸,微微颔首敛下眼眸,语气平静:“我曾那么清晰地触摸过它...感受过它。”
姜韫欢十七岁前生活在一座普通的北方小县城,不繁华也不现代,若想走到更大的地方,唯一的路就是考出去。
所以,她和那座小县城的万千学生一样,被家庭和学校鞭策着努力学习,一路按部就班,考初中考高中,最终的目标是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十七岁前,考到理想的大学是姜韫欢简单生活里唯一的执着和最大梦想,她走的每一步,都在为此蓄力。
“R大?”傅知琛闻言微微挑眉,忽然想到刚刚蒋谨西临走前说的话,他侧目看向姜韫欢,好整以暇地继续发问:“法学院?”
姜韫欢突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校门上醒目地几个大字,许久,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高考那年发挥很好,是文科市状元,在全省都名列前茅,甚至可以去全国最好的大学,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在第一志愿填了R大,因为那里有全国第一的法学院。
姜韫欢以为,她期盼已久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只是,她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就被姜振夫妇骗到了平城,然后就被困在医院里,受尽折磨。
当年和蒋谨西的第一次交锋让姜韫欢终于知晓了她的身世,而那杯参杂了芒果的果汁却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她被抢救过来后恍惚间反应过来已是八月中旬,算算日子,R大应该也快要开学了。
而她曾经触碰到的梦想,显然要被一个个阴谋戳破了,姜韫欢蜷缩着病床上发出一声声绝望又悲怆的尖叫。
从那之后,她的失眠更加严重,姜韫欢悲观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走到了死路。
终于,在又一个无眠的夜后,看着清晨的第一缕光,姜韫欢用水果刀绝望地割在自己的左腕上,看到鲜血迸发后,她解脱般闭上眼睛。
那是姜韫欢第一次自杀。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一天,也是R大新生报道的日子。
这一切,好像是梦,又好像是命。
***
“棠...棠棠?”
周围尽是嘈杂,但这一声呆着惊讶与怀疑的呼唤还是让姜韫欢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颤。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这个名字这个声音曾经是那么熟悉,如今听来,却恍如隔世。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尘封的记忆,眉心竟也下意识的跳动。
许久,姜韫欢缓慢地抬眼,毫不意外,一张温暖生动的脸跃入她的视线。
傅知琛冷眼看着不远处学生模样的男生看清姜韫欢的脸后惊讶地微微张嘴疾步跑过来,他嘲讽般从喉中碾出一声冷哼。
看来今天的好戏不仅仅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姐弟对峙,也许还有旧友重逢,情意绵绵?
“钟扬,好久不见。”姜韫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
钟扬脸上尽是难掩的惊喜,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拥了拥姜韫欢,激动地说:“好久不见,棠棠。”
姜韫欢不由想到她和钟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
她因为奶奶重病的消息哭成泪人,钟扬也是像现在这样轻轻拥住她,告诉她别担心会好的,然后微笑着送她上了飞往平城的航班。
谁知这再见,竟来得这么晚,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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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你当年...为什么没有来报到?”钟扬炽热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姜韫欢,急切地说出他执著已久的疑问。
姜韫欢这才认真地用眼睛描摹现在的钟扬,他和三年前比变化不大,只是看起来更成熟更自信,当年的小镇少年大概也已成长为风云学长。
“出了点变故。”姜韫欢勉强微笑,语意不明的回答他。
钟扬激动过后冷静下来,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姜韫欢,他的眼神里染上几分复杂的晦暗。
在钟扬的记忆里,姜韫欢还是那个穿着校服埋头苦读的高中生,而短短三年后,站在他面前的,却似乎已是一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职场女性。
她变了很多,不仅是外在,更大的变化是她的眼神、神态和气质,像是曾经的嫩苗开出了惊艳的名花,又像是原本清明的月上被笼了层朦胧的纱。
“听我妈说,姜叔叔带着你们一家三年前移民国外了。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能想到的联系方式...你都注销了。”钟扬语气沉沉。
姜韫欢抿了抿嘴,避开钟扬的视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傅知琛对上姜韫欢无措的目光,脸色更加严肃阴沉,他的视线像是铺天盖地的冷箭,将人密封在冰天雪地里。
姜韫欢无声地和傅知琛对视,她的表情一点点冷淡。
“棠棠,你现在...是在国外读书?”钟扬看出了姜韫欢的逃避,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在港城,港城大学。”
“还是学法律?”钟扬记得港城大学的法学院很出名。
姜韫欢睫毛微眨,她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金融。”
钟扬诧异的张张嘴,最终只说道:“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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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晚上的会议要推迟吗?”周肃在车里一直等不到傅知琛,只能过来提醒他,言下之意,再不离开会议就赶不上了。
姜韫欢闻言下意识的看看表,发现已经将近七点。如果她没记错的的话,傅知琛今晚七点半有个高管会。
姜韫欢侧身走近傅知琛,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傅总,今天谢谢您。打扰了,您先走吧。”
傅知琛冷漠的目光在她和钟扬之间一一略过,面无表情地说:“跟我回去,加班。”
“不好意思傅总,我请假。”姜韫欢语气淡淡。
傅知琛注意到不远处的钟扬投过来探究的目光,他轻飘飘地扫视一眼,微微俯身,在姜韫欢耳旁低声说道:“姜韫欢,啊不,tangtang,我叫得对吗?”
姜韫欢闻言突然退后一步,看向傅知琛,她的眼神里都是烦躁和排斥。
傅知琛哂笑一声,脸色越来越冷,紧跟着上前一步,继续俯身说:“整个瑞深,还没有我让加班的时候说请假的人。”
姜韫欢冷冷地看着傅知琛,两人无声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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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扬,还不走吗?陶教授在等着呢。”刚刚和钟扬同行的女生见他迟迟未动,忍不住跑过来提醒。
钟扬低头看表,然后对着那个女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走到姜韫欢身边,轻声问:“棠棠,能把你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姜韫欢敛眸沉默,最终还是对着钟扬点点头,她点开微信把手机递给他。
旁边的女孩焦急地看看表,又催促几句。
钟扬迅速操作完把手机还给姜云欢,抱歉地对她笑笑,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傅知琛,暗含犹疑。
“棠棠,我有事先走了。”钟扬对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姜韫欢晦暗地目光放在前面并排离开的两个背影,突然,那个女生转头看向她。
姜韫欢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探究和警惕,无力一笑。
这一天似乎尤为漫长,姜韫欢感觉疲惫已经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她此刻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和傅知琛虚以委蛇,无视傅知琛压迫性的目光,冷冷地说:“傅总不让请假的话,就算我旷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