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五月中旬的港城已然是夏的时节，空气中到处都是热的分子。
姜韫欢期末季的最后一场考试是逻辑与法律，一门与她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通识课。
收笔的那一秒，姜韫欢突然意识到大二学年就这样戛然而止。再开学，就是大学赛程的下半场了。
当监考老师统计完试卷发出“可以离开”的口令后,考场里瞬间涌出欢呼和讨论声。姜韫欢机械般的跟着汇流的人群一点点挪向门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怅然。
不久后就要启程前往平城，等待她的是一团未知的迷雾。
“姜韫欢,姜韫欢......”
猛然发觉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姜韫欢从沉思中惊醒，下意识地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似乎正走向她所在的方位。
是一个朝气中带些稚嫩的大男孩，充满着阳光的气息。姜韫欢突然想到了尘封在回忆里的某个身影，也是这样的生动和煦。
男孩很快走到了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摸摸后脑勺。
“是你叫我吗？”姜韫欢在记忆里搜索，却并不能把这张脸对上任何一个名字。
“是我是我。那个...我刚才叫了好几声，你好像没听见。”男孩的微笑里带着腼腆与害羞。
姜韫欢从他的神态和动作里觉察出他想干什么，正想先发制人，借故离开，却被男孩抢先一步。
“不不...不好意思，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寅，和你一个系的，经常在专业课上见到你。”
姜韫欢有些抱歉的笑笑，她不记得曾和陈寅打过照面。金融系人很多，姜韫欢只认识几个曾经一起做过小组作业的同学，整个学校，她也只和姚依依称得上熟悉。
陈寅看姜韫欢一副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和你室友姚依依是戏剧社的搭档，之前我帮她给你送过东西。”
听他这样说，姜韫欢总算意识到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出于礼貌，她柔和的点点头，问候道：“你好。”
陈寅看她终于有些反应，默默松口气，鼓起勇气邀请：“呃......期末周结束了，我们约了一些同学一起去涠岛玩。姚依依也叫了你，你好像...呃...没有回她。”
听他这样说，姜韫欢意识到今天早上好像是有收到姚依依问她去不去的微信。不过当时正忙于复习，没来得及回复。
“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姜韫欢委婉回绝。
陈寅见她似乎要转身离开，有些激动的拉她一下，意识过来后立刻放开手，抱歉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涠岛的风景不错，从学校过去也很近，那里的小吃很出名，爬山也可以......”
“谢谢你们的邀请，但我已经有安排了。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周边人来人往的，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姜韫欢不想成为人群的中心。
陈寅见她已经转身要走，有些懊恼的垂下头，过了会儿又追上姜韫欢，小心翼翼地说：“我听姚依依说你是平城的，那个...我也是平城人。暑假的时候，能不能约你出来玩呀？”
姜韫欢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姜韫欢不确定陈寅的背景，不知道他是否知晓她的身份。
陈寅看姜韫欢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默默让道，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最后再问一句，我能不能问姚依依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她经常在学校里遇到搭讪的人，但像陈寅这样锲而不舍的也是少数。
姜韫欢看陈寅的神态，料想他对她的认知应该只止于一个普通的大学同学，意识到这儿，她才忽得放松下来。
她正在想怎么拒绝，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欢欢。”
姜韫欢心中一紧，立刻转头，只见蒋谨东站在不远处，温和的冲她招招手。
他旁边，是长身玉立的傅知琛。
***
陈寅似乎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姜韫欢不想面对这种进退维艰的局面，她速战速决，直接拒绝道：“不可以。你已经打扰到我了，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交流。”说完后迅速转身离开。
“大哥，你怎么来了？”姜韫欢不复刚才面对陈寅的漠然，她优雅的笑着和蒋谨东打招呼。
“我的一个朋友在你们学校工作，来找他...商讨些学术上的问题。”蒋谨东注意到之前和姜韫欢说话的男生一直失神的望着这边，“刚刚和你说话的是...同学”
“嗯...是。”姜韫欢不想让蒋家注意到她身边的任何人，随口一答然后连忙转移话题。
她看向一旁站着的傅知琛，问好道：“傅先生好久不见。”
傅知琛收回在陈寅身上的目光，清冷的回答：“是很久不见了，姜小姐。”
他敛下眼睑，凉薄的视线落在姜韫欢的右手臂上。她今天穿得是姜黄色的收腰连衣裙，两瓣轻荷花袖的设计让她的手臂显得更加纤细。
姜韫欢的皮肤本就白皙，右手臂上几个红色的指痕分外明显。傅知琛想到刚刚那个男生拉住她的场景，下意识地蹙眉，只觉得...刺眼。
“听说欢欢暑假要去瑞深实习，到时候你可得多照顾照顾我妹妹。”蒋谨东嘱咐般得拍拍傅知琛。
傅知琛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意味深长地说：“那是自然。”
姜韫欢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心中疑惑加深，她一直很想知道蒋谨东和傅知琛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但碍于傅知琛在场，想到他超出常人的敏锐和高压的气场，她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多问。
只是略带羞涩的温柔一笑，礼貌性地说道：“多谢傅总。”
***
离开学校后，蒋谨东带姜韫欢和傅知琛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就开车返回浅水湾蒋园。
吃饭时，姜韫欢一直留心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坐在车上，看着蒋谨东用心开车毫无防备的侧影。姜韫欢状作无心地问：“大哥怎么会和傅先生一起来我们学校呢？”
蒋谨东没有思考，顺口答道：“我那个朋友的研究方向傅总挺感兴趣，找我牵线认识一下。”
“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吗？也是做地质的？叫什么呀？说不定我也知道。”
“叫张裕，估计你不认识。是你们学校工学院的副教授，研究人工智能的。”
姜韫欢心想蒋谨东、蒋谨南这一对亲兄弟算是蒋家人中最好打交道的了，毕竟一个直一个蠢，几乎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
姜韫欢想了想，接着追问：“诶，大哥你是怎么和张教授认识的呀？”
“他是我在国内读本科时的同学。虽然不是一个专业的，但当时阴差阳错分到了一个寝室，说起来也是睡了四年上下铺的兄弟。”
姜韫欢的直觉告诉他蒋谨东和傅知琛之间不仅仅是介绍个人这么简单，正思考着应该从哪个方向再探一探。
“你认识张裕吗？”蒋谨东疑惑地问，他隐隐约约感觉今天的姜韫欢有些反常，她平时很少对与她无关的事这么感兴趣。
姜韫欢意识到她问得有些急切了，决定就此打住，毕竟蒋谨东也不是傻子，问多了，他一定会怀疑。
“这不是想知道你认不认识我们学院的教授吗？说不定能给我开开后门，打个高分。”她故作俏皮地看向蒋谨东，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
蒋谨东不禁被她逗笑了，装作严肃地‘教训’她：“你呀！好好读书！是不是期末没考好？”
“怎么会？我有在认真学习，如果没考好，那就只能说是...智商有限。”姜韫欢继续插科打诨，把话题岔开。
嘴角的笑却冷了几分，她思虑着找办法查一查蒋谨东这几天的行动轨迹。
***
夜晚，浅水湾蒋园白玉般的外石在月色下闪着淡淡的光。院内，仍是一如既往的祥和安静。
姜韫欢后天就要和蒋谨东一起返回平城。她叫坤叔开了二楼房间的门，进去再给许茹认真地点次香。
沉香独有的气味飘荡在房间里，莫名地安抚人心。姜韫欢和坤叔静静地并排站着，陪许茹一纂香的时间。
“坤叔，大哥这次是什么时候来得港城？”
坤叔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姜韫欢身上，而她平静地回视。
其实，她也在赌。她赌坤叔一定在关注着蒋家人的一举一动。还赌，他会告诉她。
“昨天到的，有两天了。”
她赌赢了。
“他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姜韫欢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和严肃，她认真的看向坤叔沧桑的眼睛，等着他给出答案。
坤叔恍若未闻，如往常一样上前整理供台。许久，低沉的声音传来：“昨天去茶馆见了傅家四少傅知琛，两人谈了一个下午。今天他们一起去了您的学校找工学院的张裕副教授，在他的实验室呆了半天。”
姜韫欢有些发愁地揉揉眉心，坤叔说得和她从蒋谨东那里得到的相符，似乎并没有可探究的价值。
“大少爷还定了明天中午芳苑的房间，宴请傅四少和张教授。”坤叔将蒋谨东明天的行程都预告给了她。
姜韫欢闻言低低地笑出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果然名不虚传。”
许家在港城的辉煌不再，但荣耀却是永久的。坤叔凭着许家一点点的余热，也能摸清港城每一条脉络，所有的人、事、物的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姜韫欢想，她自己，自然也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