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整个世界里一片黑暗,一人身形高挑,漫无目的的往黯淡无光的前方走去,背影渐渐融进黑暗里。

一道声嘶力竭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裴续!”

那人半身已经被黑暗深渊吞噬,猛地顿住了脚步,无神的瞳孔一霎间收缩。

身后的声音依依不饶愤恨的咆哮着:“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活下去?!你凭什么那么自私的夺走别人活下来的权利?!凭什么?!”

“我恨你!”

不远身影清瘦的少年怔愣住了,死去的一幕幕血腥冰冷的记忆忽然再一次涌上来占据的脑海,让他开始陷入罪恶的忏悔中。

“呸!”

“我诅咒你此生不得好过!”

一声声嫌恶的喊骂声回荡在他耳边,他无意识的用力攥紧了拳头,丝毫没有察觉指甲嵌进手心里,鲜血从他手中滴落掉落在地。

半晌,直至黑暗吞噬他的全部,他眸中无神,失败认输般的低下头,嗓音沉哑带着颤抖:“抱歉……”

“抱……”他急切的想要道歉却发现喉咙干得火辣辣的痛,像被火烧一般,半字吐不出来,嗓音哑的不像话。

裴续的意识被候间剧烈的痛感拉回来,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慢慢撑开了疲惫的双眼,长睫温顺的垂着。

屋里弥漫着一阵清香,闻起来很舒服,有一种被安抚的感觉。

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余光中忽然看到了什么,墨色的长眸往那边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远处一道娇小的身影趴在床尾处睡得安稳,那人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柔软的长墨发从她细肩上滑落。

“……”

裴续狭长的黑眸盯了她一会儿,忍着胸膛处传来的烧痛,撑起手臂托起身子慢慢的坐起来。

坐起来的一瞬间,兴许是动作幅度过大,紧接着脑子里传来一阵突突的刺痛伴随着晕眩感。

裴续紧拧着眉,抬手用食指指关节用力的揉了揉眉心,缓了好一会儿,晕眩感才慢慢消褪。

迟疑了一会儿,他才单手扯过旁边厚实的墨色长袍,俯身下来轻轻盖到她身上。

夜晚寒凉,若不是伤势太重,他应当抱她回房的。

次日清晨

辜烟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端正挺拔坐在床头,青丝如墨倾泻下来,正温顺的垂下长睫,神情平静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书。

辜烟脑中霎时间短路了几秒,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便直直的望着他,视野慢慢清晰明亮,瞬间看清了对方的脸。

她身子一怔,忽然厚重温热的墨色长袍从她肩上滑落在地,只剩下身上单薄的几层布料,冷气几乎是瞬间从西面八方袭来。

兴许是刚睡醒的原因,辜烟的反应比平常要迟钝几秒,回过神后四肢已经开始发凉了。

她冷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刚打算捡起地上的长袍,还未动手,头顶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姑娘醒了?”

辜烟还没作出任何回复,对方顿时就放下手中的书,弯腰下来,伸出修长骨感的手捡起地上的墨色长袍,重新搭在她身上,将她全身裹了起来。

两人靠得不过半尺远,辜烟能清晰的闻到对方身上独特的清香,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谢谢…”

那人并没有立即挺直身子,紧接着认真道:“姑娘昨夜在这睡了一晚,若是直接起来,腿脚定会酸麻无力,我扶姑娘起来。”

他说完便抬起手伸到她面前,轻声道:“来,我扶你。”

辜烟没多想的抬手覆上他温热粗糙的手掌,然后慢慢地起身站直。

裴续垂眸看她,在碰到她软软细腻的手后,怔愣一瞬。

对方小心翼翼轻轻的抓住他的手,虽力道很轻,却让人难以忽视。

辜烟刚一起身,便感受到了小腿密密麻麻的痛感,紧接着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膝盖一瞬间失力将要不受控制跪回去,下一秒便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抓牢,这才站稳。

裴续见她眉头轻皱,有些吃力的模样,便使了点劲将人稳稳当当的带上了床。

辜烟被他拉起,还未从惊鄂中反应过来下一秒便已经坐在了床上。

等对方手松了,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小腿的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痛感还没消除,让她还很不适。

辜烟打算休息一下再离开,她继续裹着他的墨色长袍,忽而扭头看他,闷声道:“公子昨夜发烧有些严重,便守在这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辜烟并不算矮,以往与其他男子的差距不过三寸左右,对视也不会吃力,可不知为何裴续的身高确是罕见的高,平日里他坐在榻上,她站着同他讲话还不曾发觉,可现在一同坐着时,便要抬头望着他。

就反倒像是个矮人了。

裴续重新拿起一旁的书,抬眸温和笑道:“还要多谢姑娘昨夜的照料,好了很多。”

辜烟觉得腿恢复的差不多了,便下了床,将肩上的长袍取下搭在一侧:“公子的发热症状才刚刚稍有好转,我再去熬一碗蕨菜汤给公子服下,这样好得快些。”

裴续轻“嗯”一声,掀起眼皮,只见她转身去拿旁边还燃着的香。

“这是?”裴续目光停在香炉上面,隐约记起昨夜闻到的就是这个香味。

辜烟低头拿着熄灭了香:“这是我自己配的安魂香,昨夜见你睡得不安稳便点了。”

她抬头问:“不知公子后半夜睡得如何?”

“多谢姑娘了,后半夜睡得很安……咳咳咳…”裴续“稳”字还没有念出口,只觉得喉咙处一阵难耐的不适,控制不住便咳了起来。

“是昨夜受凉了吗?”辜烟见他咳得这般厉害忍不住问道。

裴续摇摇头,缓了一会儿,觉得喉咙好受了一些才开口,嗓音因刚刚咳嗽完变得沉哑:“……旧疾罢了,许是近日伤势太重身子虚弱了不少,才导致的复发。”

辜烟觉得有些不解,便试探性开口问道:“这并不是不治之症,公子拖到现在还未痊愈应当仍是过敏的原因?”

裴续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迟疑了几秒,随后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果然聪慧,的确如此。"

辜烟沉思了几秒,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后抬眸又盯他了几秒钟,裴续只觉得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看着她。

最后辜烟似乎是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收拾一下东西并无多说便离开了房间。

“……?”

《内经》曰:“肺者气质本,其窍于鼻。”《疮疡全书》曰:“鼻孔为肺之窍,其气上通于脑、下行于肺。”“纳鼻而通六经”。

咳疾由呼吸感染所致,而药香从鼻而入,上通于脑,下达于肺,十二经脉,兴许能从芳疗的医书中找到治疗的办法。

若是能找到这种办法是否就说明芳疗也并非无存在的价值?

至少对于少数对于中药过敏的人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治病的办法?

辜烟这样想着,便当即放下了手中喂兔子的青菜,果断地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让人听起来不太愉悦,吊儿郎当的声音:“真是未曾想到深山老林竟还有人居住?!今日打猎想必是来对地方了!”

辜烟转身看去,只瞧见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身姿挺拔地骑着黑色鬃毛的赤马,后背背着打猎的弓箭,身后跟着一个随从,正悠闲地走过来,定是附近府上的纨绔子弟。

那人走到围栏外的位置,看到辜烟率便大喊道:“喂!能借口水喝吗?”

辜烟听到了他不礼貌的叫唤声有些不悦,便没有给出回应,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

身后那人明显是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又不满喊道:“嗬!你这人,让我们进去喝口水银子就到手了!白赚的银子还不要!傻不傻?!”

“二皇……公子,说话礼貌一些,说不定人姑娘就同意让咱进去喝水了。”此时旁边的随从汗颜,实在是忍不住打断道。

“礼貌一些?难道我给钱她讨杯水喝还不够礼貌,白喝就有礼貌了?”那人皱起眉头,甚是不解的反问起来。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一噎,一时间不知如何向他讲明礼貌的意思,顿了一下,才开口:"不是钱的问题,意思是……公子说话要委婉一些。"

不过随从不用想也知道从他口中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便只好废了半天口舌才说服了辜烟。

辜烟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得知是附近府上的公子便放两人进屋了。

两人下了马一前一后走进入院子里,辜烟走在前面带路,那公子走在中间,他经过侧卧时见窗户敞开着,便好奇地往里边瞟了一眼,下一秒却猛地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僵滞在原地,仿佛时间暂停了一般。

“公子怎么了?”辜烟察觉到身后的人落了一大截距离,便不解地忍不住回头问道。

那人仿佛没有听到辜烟的叫唤一般,仍旧定在原地,直到一旁的随从在他耳边换了好几声,他才缓过神来。

“公子是在瞧什么?”辜烟见他一直盯着裴续的房间里看,又开口问道。

看着那人又要走神,那随从便干笑着抢先替他开了口,然后拉着他往辜烟方向走去:“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来这林中,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辜烟给两人倒好了茶,见热水不够了又转身去烧热水。

两人坐在院子里,随从还在喝着水,只见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放下了茶杯便自顾自往屋里走。

“二皇……”那随从似是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却看到对方罕见严肃噤声的手势当即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只见那人走到客卧门口忽然停住,抬起右手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着的门,从缝隙中观察屋内面色平静,正坐在床上读书的熟悉的身影。

观察了几秒后,他抬起左手从高扎发丝带处抽出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从门缝处暗中加力投出去,只见直到那银针紧贴着对方的耳畔飞射过去,对方也毫无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床上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倏然掀起眼皮没有任何预兆的望向门口,两人对视的下一秒,外面的人捕捉到他眸中并无一丝慌乱的神色,便更是放心地直接推门而入,笑着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人,若非听闻他出征了,我倒要疑心你是不是他了。”

裴续抬眸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于门外窥探他人隐私,擅闯他人卧室,公子莫非是从小便无人管教,缺乏了最基本的教养?”

虽是笑着,无形之中却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虽说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却极为巧合般的踩住了对方的痛处,引的对方恼羞成怒咬牙道:“本公子还轮不到你这种人来管教!”

本想着裴续定会再开口讽刺他一句,结果下一秒却突然安静下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辜烟。

“屋里的人还身体重伤未愈,公子请不要打扰他休息了。”辜烟见他擅闯裴续的房间,冷声制止道。

“重……伤?!”对方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的急忙想要指着方才自带压迫感皮笑肉不笑骂他的人,一回头便看到方才床上坐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虚弱”地躺回了床上,还脸色苍白的一连着咳嗽了几声,他整个人顿时被雷劈到一般僵愣住。

“……!”

假的!

他是装的!!

然而,辜烟并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咆哮声,而是将他推了出去。

那人显然不甘心,离开时还愤愤不平的想着,果然跟那个姓宴的长得像的也跟他一样招人讨厌,她如今就这般护着他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被他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