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日的大朝会终于圆满落幕,作为东道主的凉凌国毫无意外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这让陛下的心情十分愉悦。
大朝会结束当夜,陛下下令在宫内举办盛大的宴会,以宴请即将离开凉凌国的外邦使臣。
宴会上除了凉凌国的臣子以外,连陛下的几个皇子也尽数出席,其中就有太子和太子妃。
明煦公主作为凉凌国最为得宠的公主,也在席面之上。
唯独缺了身为一国之母的纳兰慕云。
李珺乔在大朝会上惊艳众人,正是意气风华之时,只是她一连几日都没能看到纳兰慕云出现,这让她不由得心生困惑。
于是李珺乔趁宴会尚未开始,参加宴会的人还在络绎不断地进场之时,悄然召来一个在旁边负责斟酒的宫人,低声问了句,“怎么这几天都不见皇后娘娘?”
那个宫人抬眼见是李珺乔,便回了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太医让她好好休息,陛下准了。”
李珺乔眼见明日就要离宫了,今天要是再见不着皇后,只怕到了龟兹国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她失望至极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明煦公主眼中。
明煦公主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发现李珺乔望向的方向竟是父皇的位置,她一时不能理解李珺乔眼中的失望到底源自何处。
于是,明煦公主让身边的侍女给李珺乔带去了一句话,只见那个侍女走到李珺乔身边,低声说道,“县主,公主让奴婢来提醒你一句,莫要食言才好。”
李珺乔马上领会过来那个侍女所指的到底是何事。
她也并非早已忘记这件事,只不过她也没料到大朝会结束的第二天,她便要离宫。
加上太子妃那边一直没人来寻她,她便以为太子妃不相信她口中所说的增加受孕的方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此番见那个侍女特意过来提醒,李珺乔决定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
于是,她回了那个侍女一句,“请你回禀公主,要是她信得过我的话,可在宴会结束以后,让太子妃到殿后的假山处寻我,我会在那里等她。”
那个侍女得令后,便回到明煦公主身边,把李珺乔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只见明煦公主跟坐在她身边的太子妃窃窃私语了一番,最后明煦公主朝望向了李珺乔所在的方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那夜的宴会很盛大,胜出的一方固然高兴,落败的一方也没感到失落,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仿佛前几天的比试真的仅仅是一场学术和技术的交流。
觥筹交错之际,更容易让参加宴会的人觉得眼前所见正是升平盛世。
但李珺乔一想到回到江南以后,用不了多久李一白等人便会知道她即将和亲之事,她也不知道到时该如何面对他们,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由于今夕忙于收拾明日回江南的行李,便留在了月明宫,并没有跟着李珺乔到宴会上来,这也导致李珺乔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颇有些孤清。
幸好宴会并没有持续很久,李珺乔也得以脱身。
她趁着人潮散去之际,悄然来到假山的位置,耐心地等候着太子妃的到来。
很快,她终于看到身边各有一个侍女陪同的太子妃和明煦公主远远走了过来。
李珺乔看得出太子妃脚步迟疑,而明煦公主则是那个怂恿着她前进的人。
快到假山的时候,明煦公主以及身边的侍女这才停住的脚步,只听到她对太子妃说,“皇嫂,线就给你牵好了,你好听听她所说的法子是否能行,我们就在外面给你们守着,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
太子妃脸上红彤彤的,颇有些难为情,但为了能有自己的孩儿,她还是硬着头皮往李珺乔的方向去了。
李珺乔怕夜长梦多,连宫礼都顾不上行了,附在太子妃的耳边,便把她当日从她那刑侦大队转文职的同事,所传授的助孕方法一一给太子妃讲了一遍。
末了,她还不忘强调了一句,“兴许这个法子用上一两个月都不能成事,但太子妃也不能气馁,持之以恒,必将心愿达成。”
太子妃虽然从未听说过李珺乔刚刚跟她说过的法子,但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地嘱咐,倒也相信了七八分。
她感激地握了握李珺乔冰凉的手,柔声说道,“县主是个有福气的人,如今又为凉凌国立了大功,就连陛下对县主都赞不绝口,要是以县主如今的风头,要当上这太子妃之位也是触手可及。”
“当日明煦跟我说县主已经明说了不去争这个位置,我还当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县主果然守诺。如今还愿意把这法子倾囊而赠,也算得上是我和太子的恩人了。”
“要是县主不嫌弃,他日我真的诞下一儿半女,定让他拜县主为干娘。”
李珺乔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太子妃所出的孩儿金尊玉贵,乃皇室血脉,我虽为县主,本质上仍是商人之女,哪能让他们拜我这种卑贱的人为干娘,太子妃还是快收回这话吧。”
她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并非欲迎还拒的客套之言,而是在她心中,她本也没想到得到什么回报,不过是践诺罢了。
眼见太子妃双眸含泪,李珺乔看出她对儿女之事真的万分渴求。
看着太子妃和明煦公主相携而去,李珺乔在心底默默祈愿,只希望太子妃用上这法子后还真的能得偿所愿,一尝为人母亲的滋味,这也算得上是她在凉凌国所做的最后一件功德之事了。
待到李珺乔等人载誉回到江南的时候,这个喜讯早已传遍了整个江南。
不仅城楼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就连两旁的道路都挤满了争着看热闹的百姓。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李珺乔等人感受到什么叫做夹道相迎。
李一白和宋绵绵的马车就停在离城门最近的位置,为的就是当李珺乔的马车入城,她便能马上看到他们。
果不其然,李珺乔在马车上一眼便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两人,她欣喜若狂,当即便叫二狗子把马车驶了过去。
待到马车停稳以后,她迫不及待地跃出马车,甚至顾不上身为县主的体面。
她一轮小跑来到这两人面前,脸上的惊喜掩也掩不住。
“爹爹,小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身穿一身青萝纱的宋绵绵看着李珺乔来到身边,一把拉着她的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反观李一白,只是轻轻抚了抚她散在脸庞的碎发,满眼爱怜地说,“乔儿,爹接你回家。”
李珺乔因为李一白这句话而红了眼眶。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因这句充满温情的话而被抛诸脑后。
她顿时哽咽起来,除了拼命点头,再也说不出话。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宋绵绵心细,首先发现了李珺乔的异样。
李一白以为她在宫里受委屈了,连忙安抚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有什么委屈,回去府里跟爹爹说,爹爹替你做主。”
今夕见本应该高高兴兴的场面,忽然变得伤感起来,难免有些扫兴,于是她帮忙着解释说,“老爷莫忧,小姐这是喜极而泣呢,想必是离家久了,想你们呢。”
她转头拉了拉李珺乔的衣袖,小声提醒道,“现在街上百姓众多,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呢,还是回去再互诉衷肠吧。”
李珺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忘形,竟有些失仪了。
于是,她抽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这才跟着李一白等人回了李家大宅。
府里的下人早就等在宅子前面,赶着给李珺乔道喜。
等到李珺乔进到前厅来,映入眼中的首先是数也数不清的各种大大小小的锦盒堆满桌上,见椅子上都没法坐了,甚至有些放不下的都堆到地上去了。
李珺乔不禁有些好奇,便指着那些锦盒,随口问了句,“爹爹,这是?”
“这里的百姓得知乔儿在大朝会上拔了尖,赶着到我们家送贺礼呢。”李一白的神情有些苦恼,但语言中却不乏自豪。
“为父婉言拒绝了不知多少遍,也把知道来历的贺礼尽数送了回去。”
“于是他们干脆偷偷趁着夜深无人,把贺礼放到门前就走了,也没留下一个半个帖子,所以即使为父有心归还,也不知道要归还到何处去,所以便堆到前厅来了。”
一旁的今夕闻言十分欣喜,“小姐你看,这些百姓还真是有心了。”
李珺乔却忐忑不安地说,“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这次之所以能够侥幸胜出,不过是仗着爹爹的缘故,怎能把这个功劳都算在我头上呢。”
李一白却说,“香云纱固然是制胜的法宝,但在为父看来,要是少了乔儿在大朝会上亲身展示和讲解,这香云纱之美也不会如此轻易地风靡江南。”
“你大概还不知道,在你获胜的消息传来,来经纬楼下订的客商如过江之鲫,不仅是香云纱,就连平日滞销的、早已过时的布品都被抢购一空,这几天经纬楼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虽说李一白忙得不可交加,有时候连用膳都耽搁了,但眼见经纬楼重回昔日的光辉,他心底还是十分欣慰的。
连李珺乔也顺顺利利地回到江南来,长房也算得上是一家人齐齐整整了。
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一幕,李一白觉得上天待他已经不薄。
所以,当天夜里,平日几乎滴酒不沾的李一白却破天荒喝了个大醉,一桌子的饭菜还没吃完,便已趴睡在桌上。
宋绵绵立马站起身子,打算侍候李一白回房,却被秦月容首先截了胡。
由于李珺芙和李珺浩贪玩,早早就吃完下了饭桌,如今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而秦月容和秋菊一左一右搀扶着李一白也离开了,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饭桌陡然冷清了下来。
在席间宋绵绵便看出李珺乔全程心不在焉,现在周围再无外人,她便干脆坐到她身边来,问了李珺乔一句,“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跟我们说?”
李珺乔估摸着还有几天,和亲的旨意便要下达到李家来了。
与其让大家提前得知这个无法改变结果的消息,使得这个阖家欢乐的时刻戛然而止,还不如暂时守住这个秘密,能多得一刻欢愉便是一刻。
于是,她言不由衷地说,“小娘多虑了,我不过是因为长途跋涉,所以有些累了。”
宋绵绵见她不肯说真话,也没有强求,只是叹了一口气,“要是真遇上什么难事,永远记得你身后还有你爹和我。”
李珺乔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还是差一点便因她的话而破防。
她虽然深知以宋绵绵的聪慧,定然不会相信她刚才那番说辞,但她也笃定,要是她不肯说,宋绵绵绝不会多问一句。
两人就这样心有灵犀地再也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李珺乔本还想着接下来的几天,就好好享受恬静的宅院生活,说不定和亲以后再不能回到江南来,也好歹有个生动的回忆足以回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经纬楼的生意越发忙碌起来,李一白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而且那些高门大户的媒婆因为李珺乔的回府,也开始争相上门提亲。
李珺乔有口难言,只能一一拒绝。
然而还被不知内情的秦月容阴阳怪气了一番,明里暗里说她已经是老姑娘了,还这般眼高于顶。
按她的意思来说,大概是有鼻子有眼,五官端正,家世不错,差不多就可以嫁了。
也不想想她在李一白有心替李珺芙挑选夫婿的时候,左看不上,又看不上,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都捧到李珺芙跟前,这才甘休。
不仅如此,秦月容还暗中取笑她要么一辈子守着一个死人不嫁,要么就是甘冒成为老姑娘的风险,也要熬进皇家。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敢在李一白面前说,也就只敢在月容居发发牢骚罢了。
一天到晚忙于经纬楼业务的李一白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只是难为了今夕每次听到这些话都气得要死,直呼过分。
李珺乔却压根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悄悄去了一趟李大夫家,把自己在皇宫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就连她即将到龟兹国和亲的事也不例外。
李承恩在经历错愕、惊喜、再到忧虑的情绪变化以后,郑重地对她说了一句,“县主糊涂!虽说我也希望焕儿能够平安,但要是他的平安是用你的平安来换,这对你并不公平。”
“他既然生为龟兹国皇族,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争权夺位都是他必须经历的事,那是他的命中注定。”
“但是,县主,你不一样。”
“你刚替凉凌国立了功,经纬楼又重上正道,正是得意之时,即使你眷恋旧情不愿另觅佳婿也罢,大当家也断然不会逼迫于你,何苦要答应和亲之事!”
“太晚了,圣旨不日将下,而且我主意已决,便再也不会回头。”李珺乔倔强地说。
她来此处,本就是知会李承恩一声,而不是问取他的意见。
她之所以宁愿瞒着所有人,也要跟李承恩说清楚整件事,全因为他全心全意养育了李景焕将近二十年,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交代一声。
李珺乔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绿色的荷包塞到李承恩手上,一边对他说,“这些银票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到了龟兹国以后,要是见着了李景焕,会想方设法给你报信的。”
李承恩见她一意孤行,赌气不肯收下,“我不需要这些,我既有一身医术,绝不会饿死的。”
李珺乔却坚持道,“无法代替李景焕侍候你终老,我已经十分愧疚,要是你坚决不肯收下我这一点心意,只会让我带着这份愧疚离乡别井,此生不安。”
“兴许今天一别,再无重遇之日,希望李大夫能够珍重自身,我只能望着同一轮明月,遥遥祝愿你延年长寿。”
说罢,她朝李承恩郑重地拜了拜,然后转身走出屋子。
正当她跃上马背的时候,她看到李承恩快步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县主,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但还请县主记住我一句话,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重要,若能两人平安固然最好,若是不能,一人平安也比两人一同赴死要强。”
“虽然县主和焕儿未能成亲,但在我心中早已把县主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在我心中,县主的性命和焕儿同等重要,所以我不希望县主为救焕儿以身犯险。”
说罢,李承恩往李珺乔的手中塞了一块玉佩,郑重地说,“这枚玉佩是当初拙荆在宋梓溪捡到焕儿时,他身上所带之物,一直护佑着他未有离身。”
唯独客栈起火的前一段日子,他无意中把这枚玉佩丢失,遍寻不获,我当时已觉不祥。”
“县主赴京那几天,我又去了那片枫林,竟让我意外寻回了那枚玉佩。如今县主又跟我说不日将要往龟兹国和亲,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天意。”
“如今我把这玉佩赠与你,你当是一个念想也好,是我对你的祝福也好,只愿你在龟兹国一切顺遂,早报平安。”
听罢李承恩的话,李珺乔把那枚玉佩郑重地收好,放在贴身的位置,“我当谨记李大夫的话,此生不忘。”
说罢,她拉紧缰绳,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