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一白下意识点头,后反应过来,又改作连连摆手,“不是。”
今夕见李一白支支吾吾的样子,甚为不解,“那老爷到底是要找小姐,还是碰巧经过而已?”
李一白有些窘迫,还没来得及回应今夕的话,屋子里的李珺乔便听到的门外的动静,隔着门问了句,“今夕,你在跟谁说话呢?”
今夕想也不想便回道,“小姐,老爷在门外面呢。”
李珺乔一听,连忙出门相迎,却发现李一白面有难色。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为难之事?”李珺乔望向李一白,脸上满是关切。
李一白言不由衷地回了句,“也没什么,碰巧经过,想看看你在不在屋子里罢了。”
李珺乔看出李一白说的并非实话,便干脆侧了侧身子,把身后的门口露了出来,“要是爹爹有空的话,不如陪乔儿喝一盏茶吧,我这里的茶叶虽然比不上二婶婶处种类那么多,但爹爹爱喝的雨前龙井恰好有一罐子。”
说罢,李珺乔也不顾李一白是否答应,便吩咐今夕去烧水泡茶了。
李一白微微一愣,但看着李珺乔心领神会的眼神,也就跟着她进了屋子里去了。
今夕猜出父女两人大概有什么体己话需要聊上一番,她把茶泡上以后,便知情识趣地退到门外替他们守着了。
“爹爹,有什么事需要乔儿效劳的,不妨说出来。”李珺乔开门见山地说。
李一白见李珺乔已经猜出了他这次过来的用意,不禁脸上一红,“这件事本不应该牵涉到你,但除了你以外,爹爹实在找不到他人了。”
他不忘强调说,“当然,要是乔儿觉得这件事不好办,或者不愿意,爹爹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会勉强于你,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
李珺乔闻言马上猜出来李一白所指的到底是何事,她只是笑了笑说,“爹爹说的为难之事,莫非指的就是宋绵绵?”
李一白并不意外李珺乔能够猜出他的来意,毕竟他和宋绵绵之事,他也不曾瞒着李珺乔。
甚至连李一白有意在孝期结束以后,正式纳宋绵绵为妾室,也曾问过李珺乔的意见。
只是他并不知道两人早已认识,就连他和宋绵绵的相遇都是李珺乔刻意安排。
李珺乔为了避嫌,只能装作对纳妾之事冷冷淡淡的,既不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现出反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李一白自个儿决定就好。
李珺乔见如今分家之事已定,各房的财产分割也明瞭,除了纳宋绵绵入李家大门一事以外,李珺乔还真想不到还有别的事能让李一白如此辗转反侧的,左右为难的。
加上昨日秦月容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三房老爷妻妾众多,虽说她不一定就是对李一白指桑骂槐,但李一白听了心中终究还是不乐意的。
加上最近诸事烦扰,又面临分家一事,秦月容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是很多事情都需要亲自监督,李一白料想到她大概也不会愿意操办纳妾之事,所以才想到了请李珺乔来代办。
他深知李珺乔是最为细心之人,加上她也曾掌家一段时间,对府中下人的能力和脾性都摸熟了,要是她真的愿意接下这桩事来,李一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他见往日跟李珺乔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态度都甚为冷淡,以为她这是心有嫌隙,不愿意自家爹爹另娶他人。
所以李一白才这般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李珺乔何尝不明白李一白夹在秦月容和宋绵绵之间的感受,她安排宋绵绵在李一白身边的初衷,就是想让秦月容感受痛失所爱之苦,既然如今李一白开了这个口,李珺乔干脆顺水推舟,应下了这件事。
“爹爹既然有意纳那宋绵绵为妾,一应仪式也该按照规矩来,这样既不会委屈了宋绵绵,也不会让母亲觉得心寒。”李珺乔直言道。
“这个是自然,爹爹相信乔儿必定能办好这件事。”李一白为李珺乔的明事理而感到欣慰,连连点头。
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对李珺乔说,“一应纳妾用物的购置,直接记在账本上,届时到库房领银子就好。”
李珺乔见李一白言语间眉头舒展了不少,嘴边也挂着笑意,便提醒他说,“虽说爹爹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也不要过分表现出来,毕竟母亲这一关也不好过的。”
“如今母亲虽然答应了纳妾,但毕竟她是正室宋绵绵是妾,要是爹爹表现得过分偏宠,只怕宋绵绵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一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李珺乔保证说,“爹爹并非贪新忘旧之人。月容如今性子也和顺了不少,想必她定能容下绵绵的。”
说句实话,李一白从没有料到李珺乔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这件事,他也知道这件事着实是吃力不讨好,说不定秦月容还会因此而迁怒于她。
更何况,只要想到她刚刚经历了心爱之人横死,她又因为这次事故而落得不利于行的顽疾,此时他却让她去操办纳妾之事,的确有些不太人道。
他望着李珺乔日渐消瘦的身形,心中对她,还是有愧疚的。
良久,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责备,说了句,“乔儿,要是你觉得心里难受,要不这件事就算了,爹爹终归会找到人来办的,你只能接纳绵绵,对爹爹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猛然从凳子上起身,准备转头离开,却被坐在旁边的李珺乔轻轻拉住了衣袖。
李一白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却只能把脸别到一边去,故意不去看李珺乔的目光。
要不然,只怕他内心的不安便要暴露于眼前,无所遁形。
“爹爹,乔儿是愿意的,只要是爹爹觉得快乐之事,乔儿都愿意成全。”
李珺乔软软的的声音从李一白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慵懒,听起来就像一个患了风寒的人有着重重的鼻音一样。
那一个瞬间,李一白的双眼还是红了。
他依旧没有回头去看李珺乔,他怕被她看出了他的软弱。
他只是叹息了一句,“为父已经不复从前年轻了,难得能够再遇到一个相知之人,实在是为父的幸运。”
“为父答应乔儿,这次纳了绵绵以后,为父再也不会纳其他人了。一妻一妾就这样相伴到老,足矣。”
“乔儿知道的。”李珺乔轻轻放开了李一白的袖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也是乔儿心甘情愿为爹爹做的事。”
李一白一听,心中甚为感动,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对李珺乔的感激,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个“嗯”字。
目送李一白出门,李珺乔心中百感交集。
她眼见李一白的确把她当成了最为信任之人,但她却为了给亡母讨个说法,对疼她爱她的爹爹做出这等算计之事,岂不是辜负了他对她的一番信任?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次决断到底是对还是错,不由得望着刚刚李一白喝过的那杯茶出了神。
直到今夕进来了,她还浑然不觉。
“小姐......小姐!”今夕见李珺乔心不在焉的,连连喊了她几声,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今夕不解地问,“是刚刚老爷跟你说了什么吗?”
李珺乔心中郁结,并没有直接回答今夕的话,只是指了指衣橱那边,“今夕,帮我把斗篷拿过来。”
今夕依言照做。
她一边把挂在衣橱的那件鹅黄雪绒斗篷取来,给李珺乔系上,一边好奇地问,“小姐这是要出去?”
李珺乔点了点头,“昨日不是没去成后山看桃花吗?的确有些遗憾。但今日阳光也不错,不如坐个马车去李大夫处,让他看看我这双腿还能开些什么药,也正好看看如今城郊春色如何。”
今夕见李珺乔居然主动提出要到城郊去,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应了一声后,转身就去找二狗子,让他准备马车去了。
马车一路驶过繁华的市集,听着外面人来人外的脚步声,以及讨价还价的买卖声,李珺乔起伏不断的心情才开始平复下来。
驶过城门以后,眼前的景色便截然不同。
并不算宽广的山间小路两边果真开满了各色的野花,蜂蝶交错,好不热闹。
阵阵的春日气息随风涌入马车之内,李珺乔和今夕忍不住多吸了几口花草之香。
此刻李珺乔终于明白为何古人要用“一日看遍长安花”来形容极端愉悦的心情了。
如今她看着这恬静安宁的田野之景,心中郁结之气也得以尽散。
今夕也明显感受到自打李珺乔出来以后,嘴边的笑意多了,她觉得冲着这个轻松愉悦的笑容,便不枉此行。
今夕心想,看来日后还需多些把李珺乔带到外面来,让她知道这天地之广阔,而不是终日满怀心事地窝在李家大宅之中。
不知不觉之间,眼看马车就要到李大夫的家了,今夕反倒变得有些担忧起来。
今夕一开始只顾着让李珺乔出去散心,却没料到要是让她重回李承恩的家,说不定她会触景伤情,忆及已故之人。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要是今夕才说掉头,不仅有些来不及,更落了刻意,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此时李珺乔察觉到一路上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的今夕突然安静下来,又看到周围熟悉的环境,便知道今夕到底在顾忌什么。
于是她对今夕说,“人总要往前看,难不成不一辈子都不来这里,就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软弱,你也不用担心我的,我真的没事。”
她的话刚落音,马车正好停在了李承恩家门的前面。
然而还没等到李珺乔和今夕下马车,便听到二狗子惊恐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呀?莫非遭了盗贼?”
二狗子的话让李珺乔心下一沉,她连忙掀起帘子往外张望。
只见宅门大开,院子里晾晒着的药材被全部推倒,也不管是切片的党参还是红艳艳的枸杞子,统统混合在一起,四处散落,满地都是。
就连晾晒药材用的竹架子和筲箕也被打翻,横七竖八地横在院子里,屋子里更是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
李珺乔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大惊失色。
也来不及等到今夕把她扶下马车,便指挥二狗子说,“快!快进去看看李大夫在不在屋子里,可有受伤?!”
二狗子虽然胆大,但此时见到眼前犹如山贼进城的情景也不由得心生惧怕。
但见李珺乔和今夕两人一脸担忧的样子,加上李大夫也曾施恩于他,他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二狗子不清楚那些歹人的意图是什么,担心要是他们尚未离去,贸然进去屋子里,非但救不出李大夫,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且李珺乔腿上有伤,跑又跑不快,要是真的被捉,难保那些歹人不会做出些污人清白之事来。
所以二狗子思索片刻,马上一脸凝重地对今夕说,“今夕,屋子里情况未明,你先带小姐到一边躲起来,等我先一个人进去看看。”
“要是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我出来,又或是听见我呼救,你什么都不要管,马上带小姐离开此处,断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冒险进入院子里。”
今夕一听二狗子的话,马上意识到他此行甚为危险,连忙拉着他的手说,“要不我们还是快快回去报官吧,单凭你一人之力,怎能斗得过那些山贼?!”
“再说了,这些事本就应该官府来做,我们现在手无寸铁,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今夕的话不无道理,二狗子也开始犹豫了起来。
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屋子里传来了异样的声音,像是什么瓦罐之类的东西被人打翻落地。
这种突如其来的破碎之声让李珺乔心中一紧,她不由得担心李大夫在屋子里出什么事。
她迅速挣脱了今夕的手,二话不说就要进院子里去。
李珺乔的举动吓坏了二狗子和今夕,今夕首先反应过来,死死把李珺乔拉住,二狗子见状连忙压低了声音说,“既然小姐实在不放心,就让奴才先进去吧。”
还没等到李珺乔回应,二狗子率先进到院子里去,蹑手蹑脚地贴着院子的篱笆,一步步往屋子里靠近。
李珺乔不放心二狗子,但今夕却安抚她说,“二狗子心细,他要是看到里面有危险的话,他绝不会贸然进去送死的,小姐你就随奴婢到一边躲着吧。”
今夕虽然口头上这般说着,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底。
而且她听过府里的老嬷嬷说过,那些山贼都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她都禁不住浑身颤抖。
但为了不让李珺乔看出端倪,她只能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恐惧,和李珺乔一同耐心等候二狗子的归来。
就在两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二狗子在屋子里呼唤她们的声音,“小姐,今夕,李大夫在里面!你们都快点进来吧!”
今夕闻言连忙扶着李珺乔进了院子,两人刚踏进屋子里,便看到二狗子把惊魂未定的李大夫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着,地上散落着被割断的绳索和一块成团的破布。
李珺乔只消看一眼李大夫手腕上的勒痕,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夫,你这屋子是遭了山贼了吗?”李珺乔关切地问了句。
李承恩一边揉着红肿的手腕,一边喘着粗气,半天才回道,“我原本也以为是山贼,他们大概有五六个人,进屋子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捆了起来,还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呼救,然后就一阵乱翻。”
“但奇怪的是,他们翻到碎银铜钱也不带走,连人参片和鹿茸这些能够卖得出高价的药材也没看上眼。”
听了李大夫的话,李珺乔的心中疑惑更重,“那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他们可带走了什么吗?”
李大夫无比惋惜地说,“就是小姐你送给我的那支千年雪参啊,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利用它,这就被他们夺了去,真是人生一憾啊。”
李珺乔见他垂头顿足的样子,仿佛那些人夺了那根千年雪参,好比夺了他的命根子一样。
她自然知道那根千年雪参乃是御赐之物,寻常人即使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所以她也不能为了宽慰李大夫,夸下海口说日后给他找来一根差不多的。
她只能安抚他说,“人没事就好,雪参虽然罕有,但也比不上李大夫的性命矜贵啊。”
“等李大夫缓口气,咱们就陪你到官府去报官,说不定过不了几天,捕快们就能找到那些歹人,把那根雪参物归原主呢。”
李大夫心知肚明那根千年雪参既然已经丢了,就再没有寻回来的可能,于是他苦着一张脸,沮丧地说,“即使报案了,官府那些人都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哪里会真心实意帮我去寻。”
“小姐的心意我也明白,我只是觉得辜负了这千年雪参的功效罢了。”
李珺乔见他这般苦恼,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才好。
只是李承恩看着一屋子的散乱的药材,转念一想,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要是得了它的人能够物尽其用,用它来救人,那这雪参在不在我身边,也无所谓了。”
李珺乔见他颇为心灰意冷的样子,想到了一个法子,便跟他一并说了。
“那你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要是能记下来,把他们的肖像画下来,由我们李家出悬赏。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只要露面,必定能有人认出来的。”
李承恩摇了摇头,“他们都蒙着面,实在认不出来。”
李珺乔见无法辨认那些人的面目,便又换了个方向,“那他们可曾跟你说过什么话?例如问你某些问题之类?”
李承恩依旧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上来就绑人堵嘴了。甚至这些人之间也未曾交流过一句话。”
李一白的话引起了李珺乔的警惕,一般成群结队打家劫舍的人,除非是惯犯,彼此之间早已安排好相应的工作,哪个负责绑人,哪个负责看风,哪个负责搜罗屋中财物,都清清楚楚,无需通过交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要是果真是惯犯,那他们在一处作案得手后往往就会转移阵地,绝不会久留。
换句话说,李珺乔等人要想捉获他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另一种情况就是,这些人不一定是惯犯,但他们要么全是哑巴,要么就是他们的口音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只要一开口便能让别人辨认到他们的身份。
所以他们才会在整个洗劫的过程有意不说一话,以掩藏自己的身份。
李珺乔若有所思,又问了句,“那他们找到雪参以后,是马上就离开,还是继续翻找屋子?”
李承恩有些疲累,回了句,“我不记得了。”
李珺乔却没有因此打住,反而劝说道,“我也知道李大夫此番受惊,本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的,只是我担心那些歹人没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会去而复返,危及李大夫的性命,才有此一问。”
眼见她神色凝重,李承恩也只好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细节。
终于,他回忆起来当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把雪参搜出来后,曾经递给身边的另一个人查看,那人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便又到另一个房间搜寻了。
只不过他这次一无所获,事后众人才带着雪参离开,徒留尚未松绑的李承恩留在屋子中。
要不是李承恩听到屋外的动静,以为有路人经过,所以故意用身子撞向木桌,使得桌上的茶碗摔落在地,意图引起屋外人的注意,说不定他现在还不一定能得救。.
李珺乔根据李承恩的描述,基本可以断定那几个歹人的目标一开始并不是那根千年雪参,他们必定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寻找。
那根价值连城的千年雪参,说不定只是他们此次洗劫的意外收获罢了。
李珺乔虽然没见过这几个人,但她担心他们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会不死心,说不定下次又会做出些什么来。
要是李承恩继续留在此处,恐会有危险。
所以李珺乔便建议他暂时离开这里,但李家住上一段时间,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回到自己家去。
李承恩放心不下附近一直倚仗他看诊的贫苦百姓,婉拒了她的好意,这让李珺乔十分焦急。
她正想让今夕帮忙着劝一下李承恩,却没想到他先一步开了口。
“我这些糟心事就不要再说了,对了,小姐今天怎么不在府里,反而来此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