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顾氏此话一出,站在她身后的李一盛脸色瞬间就不好了,马上用手肘戳了一下李顾氏,“快别说了。”
李顾氏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人家是存了心要捉你的痛处,与其小心翼翼地活着,像一只狗那般摇尾乞怜,还不如把自己该得的拿到手,要不然说不定过了几年,就连条鸡毛都拿不到了。”
李珺乔听李顾氏的意思,今天是势要把分家之事重提了。
虽然她一直心里清楚得很,分家是迟早之事,她也觉得与其双方互有怨怼,分开自立门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一直担心姑姑的安置问题,所以她下意识望向秦月容和李一白的方向,想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秦月容没有首先表态,反而把分家这个问题抛给了李一白,“老爷,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三弟妹说了也不算。你是一家之主,你做个决断吧。”
李一白看着那个锦盒,又望了一望李一盛,不由得想起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给经纬楼带来了不计其数的麻烦。
但念着大家一母同胞,李一盛自小被李太君偏宠,难免有些不成器,李一白这个做大哥的也尽量包容了。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只要有李一白一口饭吃,绝不会让李一盛一家吃粥。
但如今他居然做起了这种吃里扒外之事,还暗中从经纬楼的老主顾手上取货,这一举动说到底就是动了经纬楼的根本,这对于视经纬楼如命的李一白,实在不可容忍。
但他也知道单凭李一盛,是绝对没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当中必然有李顾氏在旁边狂吹枕边风,这才让生性懒惰骄奢的李一盛,生出暗地里自立门户的心思来。
想到这里,李一白忍不住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李顾氏身上,甚至认为要不是李一盛把这个无事生非、处处好狠斗勇的婆娘娶了回来,说不定李家就少了很多口舌之争,也能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境况。
于是,李一白望向李一盛,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三弟,你的性子我向来是了解的,要不是受他人唆摆,你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
“如今,我且给你两条路,一,把这个妇人休弃,然后把外面所开的绸缎坊也关了,那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好弟弟。”
李顾氏一听,马上炸了毛,暴怒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李一白破口大骂,全然没有大户人家正头娘子该有的仪态。
只见她横眉冷竖,双颞青筋暴起,连略显丰腴的身躯都在抖动,“俗话有云,宁教人打子,莫教人分妻,我一向敬重你是夫君的亲大哥,也把你当成了公爹一样尊敬,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耳根子软的,禁不住大嫂子的三言两句,就要教我夫君休妻?”
“而且我为李家剩下两儿一女,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我也算得上是早请安晚问候的,我也没有阻止夫君纳妾,还把那些通房丫头统统安置在夫君的房里,你又能以什么理由,让我夫君休我?!”
李一盛本就惧内,如今见李顾氏怒气冲冲的,生怕祸火一下子蔓延到他身上,连忙安抚道,“为父此生就你一个明媒正娶的嫡妻正房,哪里敢做出这种抛妻弃子之事,夫人莫要信了大哥的玩笑话。”
他见李顾氏依旧不依不饶的,马上转头对李一白说,“好大哥,快收回你刚才的那些话吧,我们再也不提分家之事了,外面的绸缎庄也还在筹办,还没正式开张呢。”
“要是你实在不喜,回头我马上让人把仓库里的货送归经纬楼,只是拜托大哥莫要再说出休妻这样的话来了。”
李顾氏已然在众人面前撕破了脸,怎会想到还要回过头来乞怜?
自从李太君离世以后,李顾氏已经三番四次话里话外提及分家一事,但每次都不被李一盛认同,就连秦月容也时常在下人面前奚落三房“一事无成”、“宛如米缸里的老鼠,不仅吃得多,还拉到米缸里去,实在可恶。”
李顾氏忍耐已久,终于得了这样的一次机会,趁着李一白也在,干脆借此机会来逼迫自家夫君硬气一场。
却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窝囊,非但不借机提出分家之事,反而对大房一家低声下气,百般乞求,实在让她垂头顿足、万分后悔,埋怨自己当初不该被李一盛风流俊逸的外表所欺,下嫁给了一个如此不中用的人。
于是,她抢在李一白回应之前,转头望向李一盛,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决绝,对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是胆敢休妻,那均儿旭儿还有月儿都会随我回娘家,以后待我重披嫁衣之时,他们三个也将成他人的孩儿,唤他人作爹爹!”..
李顾氏这番话无疑是离经叛道,不仅让在场所有人大为吃惊,就连思想开明的李珺乔都暗暗称奇。
她从前只当这三房夫人空有一副大嗓子,做事也不够稳妥,总被大娘子捉住痛处,没想到居然是个烈性子,如今看来从前竟是看轻了她。
连一向软弱好欺的李一盛闻言也被激惹了,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胡话,均儿旭儿是我的血脉,怎能唤他人作爹爹?!”
“月儿也是我心尖上的亲闺女,日后我还要亲自替他挑选夫婿的,哪能任着你这般胡来?再说了,我不就没有答应休妻之事吗,你怎么就先自己演起来了?”
李顾氏何曾见过李一盛这般疾言厉色,登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了,但话出难收,她也只能努了努嘴,闭口不言。
好不容易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前厅得以安静了下来,秦月容却像嫌事不够大一样,还在那里煽风点火。
“三弟妹也算是看得起自己了,也不用镜子照照,你这副容颜连徐娘半老也算不上,别家男子也不是傻的,怎么放着那么多青春少艾的姑娘小姐不娶,去娶你这么一个已经生育过的妇人?”
“这莫不是天大的笑话?纯属是白日做梦罢了。”
秦月容说话向来刻薄,处处不饶人的,李顾氏被就是一时气话,才口不择言,没想到如今又遭到奚落,心中更是委屈万分,一双眼瞬间就红透了。
李一白眼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连忙打住秦月容继续把话说下去。
“都快别说这些没头没脑之事了,于正事无益,只是逞一时之快又有何用?”
“如今我也不怕把话搁在这里的,三弟你要是不肯休妻,那迟早也得遂了你家那婆娘的愿,还不如早早把分家之事定了下来,也能换三两天安乐的日子。”
“只是我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后你富可敌国也好,穷困潦倒也罢,莫要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就好。”
李一盛见李一白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连忙问了句,“大哥,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李一白无奈地叹了一口,“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与其日日相对生出怨怼来,还不如早早分开,日后见面还能念及血缘至亲,追忆起共同生活在宅子的时光,也不至于只有争吵之声。”
李珺乔看得出李一白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可惜,但她也见着他自从经历抄家入狱一事以后,身体每况日下,连经纬楼的生意买卖也大不如前。
他本就是苦苦维持,但内宅争吵不断,叫他回到府里也不得安歇。
在这内外夹逼之下,他身心俱疲,只想得到一个解脱,这也在情理之中。
李珺乔望着李一白额上的皱纹,以及日益斑白的发鬓,只觉得他实在太难了,她不由自主向他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秦月容早前也在李一白面前提及过三房意欲分家出去之事,但每次得到的都是沉默。
如今见李一白好不容易松口了,自然是趁热打铁,把这件事早早确定下来,以防生变。
于是,她对李顾氏说,“既然三弟妹觉得我们大房亏待了你们,那还不如就像我家老爷说的那样,我把账本尽数拿出来,我们现在就把家中的物什都做个分配,也免得你们猜测着我把府里的家财私藏。”
“其实我也不在意这些银钱之事,你们多分一些也没有关系,但只有一点,我必须事先说明,到时候莫要扯皮,再在那里拉扯不清就好。”
“我们好说歹说也是长房,这经纬楼向来都是给长子嫡孙的。如今我也诞下了浩儿,嫡孙也有了,也算得上是继承有望,这经纬楼是祖辈传承百年之物,我们长房必然要留下来的。”
李顾氏却有些不服气,“虽说祖辈是有这样的规定,但经纬楼也该有我家老爷的一份,要是你们长房想尽数取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按照市值的价格折算成钱财,补偿给我们三房才是。”
这一点,李顾氏倒是不亏。
因为她知道经纬楼一向是李一白在管理,以前李一盛顶多就做一些船运之类的小事,别说经纬楼的伙计掌柜不服他,他连经纬楼的进货渠道和销售都一窍不通,要是经纬楼给了李一盛,也不过是无用之物。
再说了,李顾氏也意识到经纬楼如今的生意大不如前,只需要看李一白早出晚归,深夜还迟迟不能安寝就能看出端倪了。
与其去赌一个未知之物,还不如把尽可能多的钱财都拿到了手,到时候他们也不做生产丝绸布料的行当了,直接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来钱还要轻松一些,还不用费心思去经营。
秦月容自然没想过能轻轻松松把经纬楼拿下来,只是李顾氏的直白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秦月容并不是一个在这些细末之事斤斤计较的人,本想一口答应,但看到李一白在旁,最后还是意思意思地问了一下他的意见。
李一白不屑于和妇人在银钱上面相争,也考虑到三房人口多,确实更为需要现银,便让秦月容自个儿拿主意就好。
秦月容大喜过望,便对李顾氏说,“我家老爷最是大方,既然你们房里想要银子周转,我们也答允你了。只是还有一事为难,不知道你又能不能答允?”
李顾氏本来对此事没有十足的把握,突然听到秦月容松口答应把经纬楼按照市值给三房一份,她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她满脸堆满了掐媚的笑,搓搓手说,“大嫂子所说的为难之事不就是李家大宅吗?这有什么为难的,要是大嫂子想要一并拿去,那跟经纬楼一样,补给我们钱财就好了。”
秦月容表面上云淡风气,颇有当家主母运筹帷幄的气势,但她接下来说出的那一番话却让李顾氏倒吸一口气。
“这李家大宅时祖辈传下来的祖宅,即使当日陛下下令要抄家,也不敢动这宅子。”
“老太君生前最疼的人,除了三老爷便是李归晴了。李归晴如今如同五六岁的孩童,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她也不懂银子的价值,这个李家大宅留给她,也算是我们这些做兄长和嫂嫂的对她的一番心意了。”
李一白没想到秦月容在分配家财之时,居然还能想到李归晴,这不免让他对秦月容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自从发生李归晴无意中导致秦月容滑胎一事后,秦月容会对李归晴心有嫌隙,但如今看来,倒显得李一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珺乔也没想到秦月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微微一愣。
但她大葱心底是认可秦月容的这个决定的,因为姑姑的容身之处,便是她一直以来最为担心之事。
如今见秦月容把李归晴和李家大宅捆绑在一起了,那就意味着要是谁想要得到李家大宅,那必须要承担起照顾李归晴一辈子的责任。
而且只要三个房的老爷不离开江南,李归晴的起居饮食就相当于不时有人监督着,想必那个得了李家大宅的人也不敢糊弄。
不得不说,秦月容还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只见李顾氏对秦月容的这个建议泛起难来。
以她对秦月容的了解,她不难知道秦月容打的是什么算盘。
所以她转身跟李一盛商量了一下后,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我和我家老爷已经商量过了,均儿旭儿还小,房里庶子庶女也一大堆,实在腾不出手来照顾李归晴了。”
“既然大嫂子提出这个方案,那这宅子归李归晴也并无不可。只是我们既然要搬出这宅子去,自然也就不担起照顾李归晴的责任了,大嫂子觉得这样可还合理?”
秦月容仿佛对李顾氏的答案早有所料,她装作贤惠地对李一白说,“晴妹妹着实可怜,如今老太太都不在了,我们又是做兄长嫂嫂的,正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如就由我们长房担起这责任,照顾晴妹妹终老就是了。”
“乔儿向来跟晴妹妹十分要好,想必她也会同意这件事的。”秦月容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默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李珺乔,“乔儿,你说母亲说得没错吧?”
李一白也望向李珺乔,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李珺乔连忙点头说,“母亲说得有道理,由我们来照顾姑姑,定不会让姑姑受委屈的。”
李一白见李珺乔也赞成这个建议,心中也有底了。
他对此事温柔贤淑的秦月容生出一丝柔情来,愧疚地对她说了句,“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秦月容何尝看不出李一白这份愧疚之情来自何处,但她却没有言明,反而善解人意地说,“既然做了你的妻子,自然是得为夫君分忧才是,从前是我太蛮横了些,如今便知实在不对。”
“还希望能来得及补救一二。”
李一白闻言十分感动,对秦月容的怜惜之情更甚。
李珺乔把秦月容的柔情看在眼中,原想着秦月容把李家大宅分给李归晴,已经是菩萨心肠,只是为了套路李顾氏把李归晴一并收下。
但当李顾氏拒绝这种“捆绑式”送赠时,秦月容二话不说就把李归晴接收下来,这就让李珺乔十分不解了。
按道理说,李顾氏和秦月容都是知道李归晴的真实身份的。
这种身份要是一直被埋藏下去,倒是相安无事,但要是一旦被有心之人知晓李归晴往日经历之事,只怕会是一个重大的隐患。
而且李归晴心智不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做出一些比那天坐在秦月容的孕肚上更严重的事来,李珺乔处身设地把自己置换成秦月容,只怕宁愿赔了这李家大宅,也不愿把李归晴放在自己身边。
所以,李珺乔总觉得秦月容此番伏低做小,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