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一边紧紧跟随在李珺乔的后面,一边把手上的名单递给了她。
“这张纸上写明了那天在客栈遇难的人的名字和身份,是二狗子好不容易才从仵作手上换出来的,不仅费了很多唇舌,银子也花出去不少呢。”
今夕看起来颇为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用极其夸张的手势向李珺乔形容送出去的银子有一手捧那么多。
李珺乔倒不在意钱财之事,稍稍安抚了一下守财的今夕,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张薄薄的纸,细细地研读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没看出这份名单有什么端倪来,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个名字上。
“黄盼怜,范疆人士,牙婆出身,左眉之上有一如黄豆般大小的黑痣,死于烟灰窒息。”
李珺乔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一行文字,脸色陡然一变。
今夕见李珺乔神情有异,连忙问了句,“小姐,怎么了?这名单有什么问题吗?”
李珺乔一时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有误,马上拉着今夕的衣袖,急切地问向她,“那个仵作现在在哪里?!我能见上他一面吗?”
今夕被李珺乔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她只好回答说,“这事还得问二狗子,这个人是他联系上的,奴婢也没见过。”
李珺乔闻言便不再言语,焦急让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此刻她顾不上其他,只想尽快回到李家大宅,寻来二狗子问上一番。
“小姐!慢着点,你双腿的伤还没好全,李大夫也说了你需要缓行!”今夕见她毫不顾忌自己的身子,急得直跺脚。
她的话这才刚落音,便看到试图疾走的李珺乔还没迈出几步,便腿下一软,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这可把今夕给吓坏了,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想要跑上去接住她。
奈何李珺乔和今夕尚有五六步的距离,即使今夕如何奋力扑救,还是有些鞭长难及。
幸好李珺乔习惯贴墙而行,在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时,她马上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墙边,这才避免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摔倒。
惊魂未定的今夕连忙上前紧紧扶住了她,庆幸地说,“小姐,你可吓死我了,幸好这次你没事。要是你真摔倒了,回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爷交代了。”
正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李珺乔马上想到去寻李一白验证自己的记忆是否有误。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斜斜而下的夕阳,对今夕说,“今夕,一会儿进了屋,我们不急着找二狗子,你先把我扶到爹爹的书房去,我找他有事。”
今夕对李珺乔的朝令夕改有些无奈,但也只能任着她去了。
只见她把手搭上了李珺乔的腰,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奴婢真拿你没办法,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两人入了府门后,便直奔李一白的书房去。
果不其然,李一白正在书案前整理从经纬楼带回来的进货单子,抬头见今夕搀扶着李珺乔前来,不禁有些吃惊。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为父记得平日里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廊下练习行走才是。”
李一白把手上的工作暂且放了下来,缓缓地走到了她身边,从今夕手中接过了李珺乔的胳膊,亲自扶着她在书房一旁的八仙桌坐了下来。
今夕知道李珺乔有话要和李一白说,便知趣地退出书房,替他们守在门外。
李一白见今夕如此,心中大概也猜到些什么,便对李珺乔问道,“乔儿,这是怎么了?”
李珺乔也不转弯抹角,干脆开门见山地说,“爹爹可曾记得当初我们在范疆寻回姑姑的时候,有一个妇人拉着姑姑,试图带走姑姑。爹爹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李一白对李珺乔这番无头无尾的话有些不解,他本就不愿意再提及这件事,便想也不想就说,“这件事都过去一年有余了,哪里还记得当中的细节?”
“只是乔儿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来?”李一白面上隐隐露出担忧的神色。
李珺乔闻言不禁有些失望。
因为当初见过那名妇人相貌的,除了李一白、李太君和黄嬷嬷以外,就只有心智不全的李归晴了。
李太君和黄嬷嬷已死,李归晴更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也只有李一白一人,能够解除李珺乔心中的疑惑了。
于是,李珺乔问向李一白,“那妇人是不是操着一口范疆方言,左眉上有一颗黄豆般大小的黑痣?”
李珺乔这一说,倒让李一白有了些许印象来,他苦苦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妇人的相貌还真和李珺乔说的那样一般无二。
“对!我记起来了,那妇人说过她姓黄来着!”
李一白轻轻拍了一下脑门,显然为自己记起这件事感到自豪。
李珺乔闻言默默地说了句,“那看来我的记忆没有错了。只是她怎么会在那个客栈?”
李一白见李珺乔在那里自言自语,便又问了句,“乔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件事来?”
李珺乔也没打算瞒着李一白,干脆把手上的名单递给了他,“这是二狗子从仵作那里弄回来的名单,上面都是当日在客栈被困住烧死闷死的人。”
“我怀疑上面写的那个黄盼怜就是那天我们在范疆见着的那个妇人。”
李一白闻言却连连摇头,仿佛听到了毫无根据之事,他反问李珺乔说,“那妇人明明已经掉到水里去了,你我亲眼看着的。再说了,那天的水流那么急,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李珺乔却说,“我原本还不敢肯定是她,但同为范疆人士,又是姓黄的,就连相貌特征都一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而且当日那妇人被我们围困之时也不忘带上姑姑,想必是见姑姑貌美,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没有舍弃她,如今想来,那妇人十有八九就是牙婆了。”
李一白闻言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慎重地说了一句,“毕竟没见过那人的面貌,这件事还真不好说。而且那妇人分明已经死了,我可从没听说过死人还会复生的事。”
李珺乔见单凭这份名单无法说服李一白,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这件事总得弄个清楚明白,如果这黄盼怜并不是当日所见的那个妇人也就罢了。”
“但要真的是她,倒要好好查一查她为何会出现在江南,还住进了离我们李家大宅如此近的客栈了。”
李一白看出她心中另有打算,怕她操心太多,倒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便劝说她道,“即使那人真是她又如何?即使她真的跟踪我们至此又如何?她已然死了,也害不到我们了。”
李珺乔却不是这般想的,她不愿意和稀泥般地把这件事放下,就当已经解决了,她非得要什么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方能罢休。
于是她假意答应李一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便转身走出了书房。
她带着守候在门外的今夕,找到了二狗子,希望他能够帮忙引见一下给他这份名单的仵作。
二狗子见李珺乔一脸的焦急,便好奇地问了句,“那份名单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李珺乔没有直接回答二狗子的问题,只是语速甚快地说,“你且告诉我有没有办法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即可。”
二狗子见状也不敢再问无关的问题,连忙回道,“要见他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是多花一些银子罢了。另外这人最喜饮酒,只要送他一些好酒,只要能说的他都愿意跟你说出来。”
李珺乔闻言大喜,转身对今夕说,“我记得库房有好几罐陈年女儿红,你且用我的名义取来一罐,要是管事的问到有何用处,你就说我伤在脚上,需要些女儿红来镇痛。”
今夕依言照办,没过多久果真让她把那罐陈年女儿红拿到了手。
李珺乔见今夕得手,便对二狗子说,“二狗子,你且在前面带路,我们跟在你身后过去。”
就在二狗子正欲动身之际,李珺乔突然提醒了一句,“走后门,爹爹大概还在书房的,要是让他发现,只怕这趟门就出不去了。”
二狗子闻言点了点头,便领着李珺乔和今夕从后面偷偷溜了出去。
由于日已偏斜,仵作早已不在衙门,李珺乔等人扑了个空。
今夕见天色不早了,便劝说李珺乔明天一早再到衙门来寻人。
李珺乔却有些不甘心,眼看马上就要验证到她心中的猜想是否正确,却又遭到了阻滞,叫她心中如何痛快?
二狗子见李珺乔着实焦急,只能告诉她那位仵作要是不在衙门当值的时候,一般就在城中的三合义庄安歇,要是李珺乔不忌讳义庄晦气,大可以陪她再去那里碰一碰运气。
今夕见李珺乔眼神登堂亮了起来,知道她明显对二狗子的提议心动了,便连忙把二狗子拉到一边,用不满的语气提醒他说,“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居然还敢带小姐去义庄?也不怕老爷知道了把你生吞活剥了?”
二狗子此时才晓得怕了,连忙求饶说,“我的好姐姐,我不过是见小姐实在着急,这才给她指了一条路罢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行不?可千万别跟老爷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话,全然不觉李珺乔已经走远。
待到今夕反应过来时,也顾不上和二狗子争吵了,两人连忙加快脚步,往三合义庄的方向赶去。
幸好李珺乔脚伤未愈,走得不快,今夕和二狗子拐了个弯便已追上了她。
“小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好歹也唤上我一起啊。”今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李珺乔理所当然地回了句,“你平时不是最怕魑魅魍魉吗,连夜里睡觉都要点灯,我自然以为你不去了。”
李珺乔这番言论让今夕哭笑不得,诚然她有些怕黑,但要让她丢下行动不便的李珺乔,独自回府里,这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更何况,身边不是有一个二狗子吗?
要是真遇上什么鬼魅,二狗子好歹是个男的,多少也能挡住一些。
想到这里,今夕下意识望了望旁边的二狗子,看到他比李珺乔还要瘦弱的身躯,今夕突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否有些不太厚道。
但今夕依然嘴硬地说,“三人成虎,想必那些义庄的鬼魅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李珺乔闻言被她逗笑,“今夕,三人成虎不是这个意思。”
今夕脸上微微一红,推脱着说,“不管了,反正在奴婢看来都一样。小姐,我们还是速去速回吧,别在这些枝末小事上耽搁时间了。”
李珺乔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再在意今夕用错成语之事了。
很快,三人终于来到了三合义庄,二狗子首先上前敲开了那扇门,见那个仵作果真在里面,连忙进去跟他说明了来意。
那个仵作对于二狗子的请求表现出讶异,但当他问道门外飘来的酒香时,便忍不住问了句,“这是给我带了好酒?”
二狗子连忙说,“陈年的女儿红。”
仵作馋酒,闻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你让她进来吧。不过我得事先说明,我这里阴气重,要是冲撞了贵人,我一概不负责任的。”
二狗子见那仵作松口,忙不及递地点头回道,“这个是自然,我家小姐也晓得这个道理,绝不会给你带麻烦的。”
说罢,一脸欣喜的二狗子转身出去把仵作的话转达给李珺乔,李珺乔点头表示知晓,便伸手让今夕把怀中的陈年女儿红递予她。
今夕见李珺乔的意思是让她等在外面,连忙说了句,“小姐这是打算自个儿进去?不行不行,我得陪着小姐一起,二狗子也进去。”
李珺乔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我进去是做正经事儿,说不定还要开棺的,你胆子小,要是吓着你就不好了。”
“你和二狗子都在外面等着就好,我要是有什么事,自然会喊你的。再说了,门都是打开着的,你是怕那个仵作吃了我,还是怕那些死人吞了我?”
今夕见自己说不过李珺乔,便把目光投向了二狗子,希望他也开口帮忙劝说一下李珺乔。
没想到二狗子却说,“今夕姐姐,你既然怕黑,就别逞强了,我在外面陪着你就好了。”
他怕今夕依然不放心吧,干脆说,“那个仵作都花甲之年了,想必也不会动什么歪心思的,你且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
今夕听了二狗子的话,不禁脸上一红,她做势抡起拳头轻轻捶打了二狗子一下,警告道,“我是担心这个吗?!”
李珺乔见他们马上又要吵起来了,没好气地对二狗子说了句,“那我把今夕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看顾着她了。”
说完这话,李珺乔便抛下这两人,独自一人进屋子里去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去义庄了,这次显得更为驾轻就熟一些。
她无视摆放在一旁的棺木,径直走向那个早已白发苍苍的老人。
只见他坐在靠近墙边的角落,背对着她烤着火。
炭火因为半开的门吹入的夜风而摇摆不定,屋子里更显得光影斑驳。
李珺乔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就像不知道在那里见过一般,她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那个仵作感受到身后有人走近,便转身望向了她。
在看到李珺乔的那一刻,他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旋即便嘴角露出了笑意。
“我还道天下间胆子大的女子还不少,没想到竟然还是你。”
李珺乔也没料想到在此处能碰上当日在郊外义庄见过的那个仵作,一时心中惊喜。
“老人家,你还认得我?”.
仵作颇为得意地说,“如何不认得?不是我自夸,只要我见过的人,即使过了十年,我依然能一眼认出来。”
他顿了顿,饶有意味地瞄了李珺乔一眼,“况且,像姑娘这样专挑夜里的时间才来义庄的,实在少之又少,难免会印象深刻一些。”
听到仵作这般说,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赔笑着说,“也不是特意挑的夜里,不过是凑巧而已。”
此时,她觉得手里的女儿红有些重,便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她发现不远处刚好有一张方方正正的木桌,木桌上面摆放着几个垒地整整齐齐的瓦碗,大概是他日常饮茶用膳的地方。
于是她走到那条木桌旁边,把手上的陈年女儿红放下,“这三合义庄倒是比郊外的那个破破烂烂的义庄要好上不少。你来了此处也不错。”
仵作只是笑了笑,“到哪里都是做一样的活,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的。”
说罢,他从炭火边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李珺乔身边,伸手就把那罐子女儿红的封纸给戳了一个口子,凑在嘴边猛喝了一口。
顿时屋内酒香四溢。
“果然是陈年的女儿红,隔着门便闻到了那股酒香了。”
他擦了一把嘴巴,对李珺乔开门见山第说,“自从上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简单。”
“当日你不过看了那个老嬷嬷一眼,回头我再检视的时候便发现她少了一管指甲。说吧,你莫非也是验尸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