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宋梓溪送来的孩子

本着入土为安的风俗,李景焕的棺木只在郊外的宅子里停放了一天,便要下葬。

李承恩的本意是把李景焕送回范疆老家,葬在他那早些年因病去世的夫人旁边。

虽说李景焕并非李承恩所出,和他的夫人也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这两人有十多年的母子情分,生前也算得上是母慈子孝,想必他们黄泉相伴,也是不算孤单。

但李承恩的打算并没有被宋熠所接纳。

按照宋熠的说法,由此处回到范疆,即使用上脚程快的马匹,也需要耗上两三天。

到时候只怕李景焕的尸首都难以保存,还不如就近安葬了。

只因这宋熠是李景焕的师父,平日里也待李景焕如亲子一般,李承恩不可能不考虑他的建议。

最后,李承恩决定听从宋熠的建议,把李景焕安葬在距离城郊宅子不远处的枫林之中。

在李承恩的诊治之下,李珺乔双腿的情况已经较前两天改善了不少。

为了能够亲自送李景焕最后一程,李珺乔特意让工匠连夜打造了一个类似于现代助行器那样,四四方方的竹拐,以便她能支撑着下地行走。

她每走一步路,强烈的麻木感就会向她侵袭而来,彷如千万只蚂蚁在她腿上爬行。

她说不出的难受,但为了让李一白同意她前去送葬,她并没有吱声,遇上他人问及,她总是说一切还好。

所以在李景焕下葬当日,李珺乔得到了李一白的同意,在今夕的陪同下一同送别李景焕。

当看着黄土掩上棺木之时,坚强如李珺乔,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李承恩早年前失去相伴半生的妻子,如今又失去了养育十多年的孩儿,正是孑然一身,无比孤凉。

原本李珺乔担心李承恩突逢巨变,会一时想不开,正想让他干脆搬到李家大宅去,大家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但李承恩却比李珺乔还要洒脱一些,他只说了生死有命,即使是医术再高的人,都难以越过生老病死,不过是迟一些早一些经历这些的区别罢了。

虽然他自言生性爱好自由,不愿拘于一方院子之中,只想留在城郊的宅子里去。

毕竟那里一砖一瓦都有夫妻父子相处的点滴痕迹,那是他不愿舍弃的记忆,因此他宁愿独自一人留在此处也不愿离开。

李珺乔也没有勉强他,反而对他声声嘱咐说,要是有一天他改变主意的,李家大宅的门始终为他打开。

两人又在李景焕的墓前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李承恩担心李珺乔和今夕再不动身回去,夜深路遥,恐途中会遇上危险,便催促着她们快快回去。

“李大夫,你果真不跟我们回去吗?”

沉寂多时的今夕看着李承恩鬓边的白发,不由得心生担忧。

李承恩却朝她摇了摇头,“我想再陪我孩儿多说一会儿话。你和小姐先行回去吧,枫林这边的路我闭着眼都走得出去,你们不用忧心我的。”

既然李承恩这般说了,今夕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他去了。

临别之际,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的李珺乔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身问了李承恩一句,“李景焕的师父怎么没来?”

李承恩叹了一口气,“他大概心里也难受着,只是不说出口罢了,他这个人向来内敛,怕是见不得这些悲欢离合的场面,所以才没有出现吧。”

李珺乔又问了句,“你的意思是,他也没有提前跟你说过,他今天不会来了?”

李承恩闻言摇了摇头,“这个安葬的地点还是他选的,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他却没有出现。”

李珺乔干脆下了马车,拄着竹拐缓慢地走到了李承恩面前。

她疑惑地问了句,“我见李大夫你对这人甚是信任,李景焕生前提及他的时候也充满敬畏,只是我尚有一处不明白,还希望李大夫能答疑。”

李承恩微微一愣,但还是点头应允道,“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于是李珺乔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李景焕曾说过,这宋熠教导了他骑射的功夫有五六年了,我看他的年龄也不小,不像没有妻儿之人,怎么还会随你们从范疆搬到江南来?”

李承恩不明白李珺乔怎么会突然对宋熠感兴趣,他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以后有机会了可以缓缓给她说说这事,但天色的确暗下来了,实在不好再在这等无关要紧的事上耽搁了。

于是他好意提醒了一句,“小姐要是真想知道这宋熠的事,大可等小姐得空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小姐要是再不回去,只怕老爷夫人就要担心了。”

李承恩的话不假,冬日初春昼短夜长,刚刚天边尚有一丝亮光,不过说了两三句话的光景,如今竟陡然暗了下来,隐约可见黯淡的星光了。

夜里的枫林风声呼呼,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特别刺耳,人的惊恐在此时被无声放大,饶是把今夕这种胆子小的人惊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小姐,不如我们还是听从李大夫的话,先回去吧。”

今夕支支吾吾的,甚至不敢看向枫林的深处,担心那黑暗之处会突然冒出一些她不想见到的诡异景象。

但李珺乔却不愿意把心中的疑问搁置到第二天,反而转身对今夕说,“今夕,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先上马车去。我就问李大夫几个问题,不会耽搁很久的。”

今夕本还想硬气一番,说要陪伴李珺乔,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枫林深处却突然传来不知名的晰晰声,让她一下子没了底气。

她心中怕得要死,只能为难地看了李珺乔一眼。

李珺乔尤觉得今夕在场有些碍手碍脚的,于是干脆挥挥手,让她只管上马车去。

眼见身边再无旁人,李珺乔才问出了她一直想问,却迟迟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李大夫,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有没有发现李景焕的双眸,和凉凌国人有些不同?”

李承恩闻言瞳孔瞬间放大,那是一个人在震惊之时的自然反应。

“你......你是发现什么了吗?”李承恩迟疑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李珺乔见他这般反应,料到他大概早有觉察,心中也大概有底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李承恩的问题,反而又问了句,“我记得李景焕跟我说过,当初他还是一名婴孩时,是李大夫的夫人在河边洗涤衣物的时候,在河边发现的,只是当时他并没有跟我细说到底是哪一条河,敢问李大夫还记得吗?”

李承恩觉得今日的李珺乔十分古怪,不但对宋熠的来历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还探问起李景焕的身世来,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但他见李景焕已死,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便把他一直藏在心底处的秘密跟李珺乔和盘托出。

原来,当时李承恩和成婚多年未有所出的夫人住在一个叫陌陌镇的小村庄中,相传那里有一条有着神秘力量的溪水,名唤宋梓溪。

宋梓送子,顾名思义,这溪水与孩儿有着莫大的关系。

据说要是无子之人诚心向上苍祈祷,再喝下宋梓溪的溪水,不出一年半载,就能怀胎。

由于这村庄里家家户户都饮用这宋梓溪的溪水,基本所有人都养育了三个以上的孩儿,有些还是老来子,这让陌陌镇的这个宋梓溪名声鹤起。

但因为冬日时宋梓溪的溪水结冰,不但难以取用,功效也大不如春末夏初那段时间灵验,所以夏日来陌陌镇求子的外姓最多,而李承恩夫妻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李承恩夫人喜欢这陌陌镇的山色,也就不像其他夫妇那般,取了溪水就离去,反而租住了一处民宅,在此处住了下来。

夫妇两人也像陌陌镇的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喝都取用宋梓溪的水,只希望上天怜悯,能赐给他们一个孩儿。

但眼看着身边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怀胎,李夫人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急坏了李夫人。

但李承恩却安抚她说顺其自然就好,过分渴求反而不逮。

果然,在不久以后,李夫人在溪水下游洗涤衣衫之际,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婴儿哭声,她循声而去,竟发现一个木盆搁置在溪水岸边,里面躺着一个瘦弱的婴孩。

而且这个婴孩的模样和李夫人见过的婴孩都不太一样。

卷曲的头发紧贴头皮,就像一头刚被剪去羊毛的羊羔一样。

瘦弱的手臂黝黑黝黑的,伸出襁褓之外随意挥动着,那个小拳头还没一个山桃那么大,让人一见生怜。

李夫人快步上前,在溪水再次涌上岸边之前,及时把那个可怜的孩儿抱在怀中。

兴许是李夫人和那个婴孩确实有缘,刚刚他还哭得像一只瘦弱的小猫,如今竟在李夫人怀中沉沉睡去。

抱着孩儿的李夫人环顾四周,也没能发现任何疑似是孩子生母的女子,加上溪边风大,她怕那婴孩衣衫单薄,只得先把他带到租住的民宅去。

李承恩见夫人带回来一个瘦弱不堪的婴孩,一看就还没满月,也顾不上问及这个婴孩的来历,便让夫人先把孩子放在床榻之上,好让他能查看孩子的情况。

幸好那孩子只是瘦弱,但身上没伤,只要好好喂养,问题不大。

只是李承恩却为了这个婴孩的外貌而犯难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婴孩有一双和当地人不一样的双眸。

而这样的眸子,在李承恩年轻尚未娶妻之前,游历龟兹国的时候见过。

那里的人,长着一双和这个婴孩一样的眸子。

只是这微微带着冰蓝色的眸子,并非任何人都能看得见,就拿李夫人来说,任凭李承恩怎么说,她都坚持这是一双褐色的眸子,和凉凌国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刚开始李承恩还以为自家夫人实在太渴望拥有一个孩子了,才把那婴孩的异样视而不见。

李承恩担心这孩子从龟兹国那边经宋梓溪水流漂浮过来的弃婴,只因为这陌陌镇正好位于凉凌国和龟兹国的边界,这宋梓溪的源头,有一部分就来自于龟兹国。

但夫妇两人在宋梓溪边轮流守了三天三夜,也没等来人认领这个婴孩。

李承恩见夫人自从得了这个婴孩以后,心情也舒畅很多,也不郁郁寡欢了,便有些犹豫了。

他知道这婴孩那一头卷曲的头发以及那双眸子,迟早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他又不忍夫人的愿望落空。

加上要是把这婴孩重新置于溪水之中,只怕过不了一夜,他不是淹死在溪水之中,便是被夜风所冻,这无疑不是李承恩想见到的。

于是,他咬咬牙,应允了夫人把这个孩子留下来的请求。

做好决定的当夜,李承恩替这个孩儿起了一个名字,就唤作李景焕。

因为担心李景焕的那一头卷曲的头发会惹来非议,李夫人贴心地用粗布为这孩儿做了几顶虎头帽,只要出外就戴着,倒也相安无事。

由于宋梓溪也出现过溪水上漂浮着孩子的情况,加上有些人家家境不好,孩子却生了一窝,便会想办法把孩子送养到富户之中,所以村中人对李夫人突然得了一个孩儿见怪不怪。

虽说李景焕长得黝黑黝黑的,还一整副营养不良,缺衣少吃的样子,当由于李大夫平日里也帮村民诊病,也帮助过不少贫困之人,所以大伙儿得知李家得偿所愿,都愿意带些小玩意过来祝贺。

原本李承恩还担心李景焕的卷发可以用虎头帽遮盖,但那双眸子的颜色却骗不了人,心中不太希望村民到他家来。

奈何那些村民实在太过热情,一大早就堵在他门前送瓜送菜,还有送来婴孩衣物的,李夫人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开门让他们进来喝盏茶。

那些村妇也是实诚之人,见李景焕长得实在是有些丑,也就不往他的相貌上夸,只夸李夫人手巧,给娃儿做的虎头帽和虎头鞋精致。

李夫人也不计较,抱着李景焕的时候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惴惴不安的李承恩在一旁默默观察着村妇们打反应,直到她们告别出门,硬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李景焕双眸的颜色有异。

李夫人看出了李承恩的疑惑,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问及她关于孩儿眸子颜色的问题,每次她都回答他说是褐色。

问个一两次也就算了,问多了李夫人便不耐烦了,干脆不再回答。

为了打消李承恩的疑虑,李夫人正好借着村民们都来家里看孩子的机会,好让李承恩死心,认清事实。

李夫人把熟睡了的李景焕轻轻放在小床上,颇为得意地对李承恩说,“怎样,这下你可死心了吧?其他人压根就没看到你说出的冰蓝色眼眸。”

“我看你莫不是上年纪了,眼睛开始花了?平日都让你别老在夜里看那些医书,字小得就像蚊子脚一样就算了,你还不愿多费蜡......”

李承恩见自家夫人越说越无边无际了,连忙打住,但那天的情景的确让他怀疑起自己所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