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天才转头对今夕交代着说,“去吧,让二狗子去马厩选几匹快马,马车上再垫几床棉被,别让乔儿颠着了。”
今夕见李一白终于松口了,喜出望外,跟李珺乔对望了一眼,马上就转身出去准备了。
李珺乔感激地看向李一白,“爹爹,女儿实在不孝……”
李一白却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鬓,“乔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此刻的李珺乔心中巨痛,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父女两人相对沉默无言。
很快,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李家大宅的后门。
交代好所有事情的今夕回到李珺乔身边,正欲上前搀扶她的时候,李一白却说了句,“等我来吧。”
“老爷……还是让奴婢来吧。”
今夕看着李一白瘦削的身躯,连忙推辞道。
李一白却俯身弯下了腰,“乔儿,上来。”
李珺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爬上了李一白的背。
虽说早有准备,但李珺乔的重量还是让李一白脚步一滞,身体下意识往后倾。
今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她不明白李珺乔明知道李一白不再年轻,为何还要遂了他的意思,让他背负早已长大成人的李珺乔。
她看着李一白颤抖的步子,艰难地往前移动,她恨不得上前把李珺乔身下的李一白换成了自己。
但今夕却看到李珺乔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今夕无法,只能在一旁紧紧地跟随,心想即使半路上李一白力有不逮,把李珺乔从背上摔下,她也能及时接住李珺乔。
从李珺乔所住的梨香榭到后面,不过短短数百步路程,背负着李珺乔的李一白却生生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
院子里不乏正在劳作的家丁奴仆,见到此情此景,都不由得大为震惊。
但见李一白一脸凝重,额上布满了细汗,步子虽然沉重但一刻也没停歇,那些家丁奴仆也不敢上前,只是不约而同地为李一白和今夕让开了路。
好不容易把李珺乔送上了马车以后,李一白再三嘱咐驾驭马车的二狗子莫要贪快,切记要把马车驶得平稳些。
二狗子一一答允下来后,李一白才放心地让他们离开。
马车逐渐驶离李家大宅,坐在马车上的李珺乔忍不住掀开了车帘,看着佝偻着腰板的李一白目送着自己离开。
这一刻,她的心就像破碎了的玻璃一般,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也看不到李一白的身影了,李珺乔这才把车帘放下。
今夕同样是满怀心事,主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压抑死寂的氛围在马车中弥漫,李珺乔看着今夕红透了的双目,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悲痛丝毫不亚于自己。
今夕对李景焕的心意,李珺乔是知道的。
李珺乔和李景焕也曾想过好好跟今夕说清楚,没想到今夕却像提前知道了这两人的决定一样,早早就表明了不会介入他们之间的感情。
今夕自知李景焕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是自己,所以甘愿在远处默默守护着两人,从不轻易靠近。
李珺乔以为她早就放下了对李景焕的感情,直到这一刻,李珺乔才惊觉自己错了。
她只顾着自己称心如意,却没注意到今夕的落寞失意,说到底,还是她亏欠了今夕。
如今李景焕出事,今夕心中的伤痛不亚于李珺乔,但今夕却甘愿成全她再见李景焕一面的心愿,不惜为了她而忤逆李一白的意思。
看着今夕,李珺乔心中有愧。
这种愧疚让李珺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夕,最后只能沉默。
好在二狗子驾驭马车的功力不错,李珺乔在没有感到大的颠簸之下,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城郊的李承恩家中。
马车停稳了以后,今夕迫不及待地把李珺乔背负下了马车,二狗子则把马牵到了一旁拴好。
推开了篱笆门,李珺乔只觉得院子里一片死寂。
她的头皮开始发紧,心脏更是漏跳了几拍。
当主仆两人隔着那扇薄薄的木门,听到了里面传来低沉的哭声,李珺乔的心便像掉落到谷底之下。
她竭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让今夕叩开了那扇门。
她看到了一脸憔悴的李承恩失魂落魄地前来应门,他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血迹斑斑的衣衫还没来得及换下。
李承恩看到来人竟是今夕和李珺乔时,明显愣住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悲怆地说了句,“你们是来送我儿最后一程的吗?”
李珺乔脑子嗡嗡的,只听到李承恩话里的最后几个字,一时只觉得被天雷地火击中一般,脑袋疼得就像要炸裂一般,几近晕死过去。
今夕感到背上的李珺乔身子一软,连忙转头轻声呼唤了她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察觉到不对劲的今夕马上对李承恩说,“小姐她伤得很重,李大夫能否帮她看上一眼?!”
沉溺于痛失孩儿的李承恩这才发现,李珺乔竟是由今夕背负而来。
此时他看着李珺乔半睁着眼,眼神迷离散焕,便知道她情况不好,连忙带着今夕进了屋,让她把李珺乔置于床榻之上。
此时今夕才注意到屋子里除了李承恩外,还有其他人。
她见那人身形魁梧,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惊,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敢细看。
李承恩把过李珺乔的脉象以后,迅速在药箱中取来一粒赤色药丸,轻捏李珺乔的双颊,把药丸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边喂了进去。
今夕见状着急地问了句,“需要用些水送服吗?小姐这般情况,怕是吞不下这药丸。”
李承恩摆了摆手,“这药本就是给昏迷不醒的人服用的,只要入口,瞬间就化了,无需用水送服。”
今夕听了李承恩的话,便放心地点了点头,目光继续凝聚在李珺乔身上。
不得不说,李大夫的药的确有奇效,药丸才喂下去不到半个时辰,李珺乔便清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二话不说就问及李景焕身在何处。
李承恩指了指放置在屋子一角的那副薄棺,无力地说,“我儿在此处。”
李珺乔的目光沿着李承恩所指的方向望去,脑子一片空白。
良久,她才含糊地说了句,“我能见见他吗?”
李承恩看向李珺乔,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他满身血污,还没来得及清理,小姐看了怕是会害怕的。”
李珺乔竭力止住泪水,双眼却不经意早已红透。
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既然那人是他,又有何惧?”
李承恩见状便不再阻止,只叹息了一声,让今夕好好照料李珺乔,便起身离了床边,和屋内的男子一同走出房间,留给主仆两人和李景焕惜别的时间。
今夕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了那个身型彪悍的男子正用厌恶的目光看向李珺乔,似乎对她的到来十分不满。
今夕不解那个男子为何对李珺乔有着这样让人不安的情绪,但她知道此刻并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能暂且把这个疑惑咽回肚子里去。
服下了李承恩的药丸后,李珺乔觉得腿脚渐渐有了知觉,虽然也是麻痹,却不复刚才那样疲软无力了。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双足,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走向那副棺木了。
今夕看出了李珺乔的意图,生怕她又像刚刚那般摔倒,连忙伸手搀扶着她。
李珺乔也没有拒绝今夕的好意,主仆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副棺木边上,李珺乔稍一用力,便推开了棺木上的盖板。
看到李景焕的那一眼,李珺乔才深切知道,原来上天不曾眷顾她。
穿越前,在她懵懂的年华,她深刻地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却在安排好她一直想去的旅行之后,意外被马踩踏致死,徒留她那几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受罪。
然而当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上天让她爱上了另一个男子,两人情意相通之际,眼看就要共谐连理,她却永远失去了他!
是谁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上的神仙都是悲天悯人的?
李珺乔自认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想不明白为何上天却要让她一次又一次经历痛失所爱的惨痛?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她忍不住掉泪,却突然想到义庄的那个老头曾经跟她说过,莫让死人沾了活人的眼泪,这样离世的人会舍不得人间美好,便会成为孤魂野鬼,再不肯投胎转世了。
如今,她只觉得说这话的老头十分可笑,那按照这个说法,是不是只要她把泪填满了这副棺木,李景焕就能长伴她左右,生生世世都不离开?
但事实却是,即使她为了凑满这一棺木的泪水,把自己哭得死去活来,李景焕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珺乔颤抖着伸出右手轻抚着李景焕污脏的脸,心中自有千言万语想对他细说。
但话已到唇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今夕心中同样悲痛。
但她比李珺乔早些时间得知这个噩耗,泪水早已流尽,也比李珺乔更早接受李景焕已死的事实。
所以她看过李景焕一眼,完了心愿后,她此生真正在意的人,便只有李珺乔了。
今夕本想着李珺乔见到李景焕后会大哭一场,却没承想她只是默然流泪,这让今夕更为心慌。
她担心李珺乔会一时想不开,便劝着她说,“小姐,切勿伤心过度,万事都要想着你答应过老爷的话……”
李珺乔的目光一刻未离李景焕,木然地回道,“今夕,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
她想起那夜客栈传来的爆炸之声,以及被锁上的门,职业的敏感让她下意识觉得这次客栈起火事有蹊跷,不一定就是意外发生。M..
她甚至想过,要不是她一心只想救出客栈里的人,连番催促李景焕想办法打开客栈的门,兴许他就不会死。
如今李景焕魂归黄土,要是她不能帮他找寻到当日的真相,只怕她即使死了也没有颜面到黄泉之下去见他。
在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过程会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会披荆斩棘,一往向前。
所以,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被哀伤蒙蔽了自己的理智。
她必须要用自己的所学到的鉴证知识,揭开这次爆炸的真相。
想到这里,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打起精神,对今夕说,“你帮我打一盆水来吧,我想亲自帮他洗去脸上的血污。”
今夕点了点头,默然转身出去了。
在外面和那个男子说着话的李景焕见今夕独自一人出来了,缓缓上前问了她一句,“小姐她……她还好吗?”
守了李珺乔一夜的今夕早已疲乏不堪,此时有些体力不支,连说话都有些无力。
“小姐暂时看起来还好,只是她不言不语的样子,我更担心。”
说罢,她晃着身子准备到院子旁边的水桶打水。
然而李承恩却看出了今夕的疲倦,连忙捉住了她手中的木桶,关切地问道,“看你这般疲乏,大概昨夜没睡好吧?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帮你就好。”
今夕却不愿意麻烦李承恩,推辞着说,“小姐想亲自替李公子洗尽仪容,我得给她准备清水……”
突然间,今夕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忙伸手扶住了井边,这才站稳了身子。
李承恩见今夕如此,二话不说就夺过了她的木桶,对她说,“你且去侧室歇一下,打水之事自有我来做,你不用担心。”
今夕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承恩打断,“景焕是我孩儿,我想再帮他做这最后一件事,今夕姑娘就当成全我这个老头子行不?”
今夕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松开了手。
李承恩笨手笨脚地从水井打来一盆水,再次嘱咐了今夕务必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以免伤了身子,这才捧着水进屋子里去了。
李珺乔见进来的人竟是李承恩,有些讶异,便问了句,“今夕呢?”
李承恩回了句,“我看她走也走不稳,差点就跌落井边了,便让她先到一边休息,我帮她送水过来了。”
他一边绞了毛巾,一边对李珺乔愧疚地说,“那夜他师傅把他送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临别之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但我看着他一直看着门外,大概是想见你。”
“只可惜,直到他气息全无,他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李珺乔心中巨痛,百感交集。
要知道他在生死徘徊之际,她尚且昏迷不醒。
要是这世间真的有灵魂一说,她要是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渴望看见她,她会恨不得灵魂出窍,离了这肉身,飞蛾扑火般也要来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