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善用枪,很少有人知道。
一因京都行走,用刀剑比用枪便捷。
二因年少时争强好胜,与一用枪如神的少年将军酒后打赌,输者送枪。
可惜技不如人,面子丢了不说,祖传的银枪也送了出去,回家后险些没被父兄打死。
酒醒后,少年将军上门还枪,托言醉中打赌,做不得真,但百里青自认是条言出必行的汉子,宁可对不起祖宗,也不愿意再收回来。
那少年将军带着他家的枪屡建战功,还平白得了个银枪小将的名号,弄得他不尴不尬,渐渐不再用枪,生怕被人提起往事,臊得脸红。
再后来,落日关一役,少年将军和那把银枪都留在了边关,令人唏嘘不已。
百里青觉得这算得上是自己对祖宗的另一种尽孝,祖传的枪落在银枪小将手里,死守边关,总比留在他手里,始终在京都的街头巷尾打转强。
可就在刚刚,他犹豫着要不要插手绍无极和顾玉的争斗时,一个顾家军将一把雪亮的银枪送到了他手里。
当即认出,这正是多年以前,自己酒后赌输的那把银枪。
不,倒也不是那把。
那柄早就留在落日关,经受边关风雪,不知去向。
现在这柄银枪是仿作的。
但这并不影响百里青回忆往昔。
当年的银枪小将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叫顾飞柏。
顾家人,顾家军。
本来就犹豫不决的百里青,义气破云天。
银枪小将顾飞柏和老镇国公顾钧益为了保家卫国,在落日关悉数阵亡。
顾玉在王贼造反时,四处奔走,集结各方守卫皇宫。
百里青曾经也是个心怀壮志的英杰,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顾玉这个顾家小辈被绍无极欺负?
手底下的朝廷军因为绍无极曾是旧主,也因绍无极的凶狠而踟蹰,那他就带着自己的亲信上来。
马蹄在宫砖上来回踢踏,把绍无极团团围住。
绍无极丝毫不惧,胳膊上的伤口刺激着他的神经,疼痛反而让他浑身的嗜血因子再次澎湃。
他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像是一口井,没人能摸清他的功力有多深厚。
围堵的人中,不知是谁率先进攻,绍无极看准时机躲避,一剑砍断马腿。
马儿嘶鸣,马上之人应声倒地,还未出手,就栽倒在地。
如此往复,地上的马儿倒下几匹,百里青当即带着其他人下马。
看到绍无极脸上的疤,他们踟蹰着不敢上前,百里青提醒道:“不必死战硬拼。”
绍无极一双鹰目,满是凶恶地看着百里青。
手中的银枪让百里青也兴奋起来,他道:“给本将军困死他!”
语罢,百里青长枪突出,在空中一道道银色残影。
拦、拿、扎、点、崩...
久不使用,百里青倒也不陌生,一时缠得绍无极无法脱身。
绍无极的剑再长,也长不过百里青的枪。
百里青跟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惹得绍无极像是发疯的狮子。
又是几回挑衅,绍无极怒从心起,扯过长枪,飞身而起,对着百里青就劈砍下去。
百里青为了保命,及时放手,长枪就这样落在绍无极手中。
绍无极再次挥剑,银枪枪头被一剑斩断,唯剩下红缨孤零零在烈烈风中飘荡。
百里青好不容易到手的银枪,就这么折了,心中愤怒万分。
他拔下身边亲信的剑,再次迎了上去。
王乐游来到顾玉身边,看着顾玉止不住发抖的右手,问道:“你还好吗?”
顾玉用袖子擦去嘴上的血,看着被人围困的绍无极,恶狠狠道:“我好得很。”
王乐游松了口气,看着人群中的绍无极,道:“他的动作慢下来了,坚持不了多久的。”
绍无极的精神十分亢奋,可身体已经叫嚣着疲劳。
百里青看着身边一个接一个的亲信受伤,绍无极还稳站如山,不由心里着急。
他再次提剑上前,不出意外被绍无极打退。
困兽之斗,可这只兽过于凶猛。
围困阵型渐渐破了,绍无极如出笼野兽,脚下狂奔,向顾玉和王乐游袭来。
顾玉和王乐游提剑再次迎战。
果真如王乐游所说,绍无极不仅动作慢了下来,连力度都稍显疲弱。
这一天的战斗,总算让杀神显露出作为一个人该有的状态。
几个回合下来,绍无极不但身上挂满了伤口,甲胄缝隙不断有些渗出,呼吸也粗重起来。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宫宇,咬着牙死命撑着。
顾玉隔着绍无极,与王乐游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顾玉左手拿着尚方宝剑,对绍无极道:“你可知圣上现在如何?”
绍无极动作少有停顿。
顾玉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宛如废人,任我宰割。”
绍无极果然被激怒,嘶吼一声,剑影快不及眼,向顾玉袭来。
哪怕如此暴怒,绍无极的动作还是不似刚才。
顾玉手持尚方宝剑,看准时机,直向他的面门,在同样的伤疤处,再次留下一道血痕。
鲜血流淌在绍无极脸上,绍无极没有去抹,而是冷冷说了一句:“不愧是顾钧益的儿子。”
说着,他捷若雄鹰,骤然而至。
顾玉匆忙拿着尚方宝剑抵挡。
尚方宝剑与绍无极的长剑在半空中相接。
这一击,绍无极雄浑的内力贯穿长剑,竟将尚方宝剑在空中拦腰斩断。
一半握在顾玉手里,另一半摔落宫砖,发出一声脆响。
顾玉被绍无极的内力震慑,还不及做出反应,左肩感到一阵凉意。
绍无极的长剑,已经穿透顾玉肩头。
“可惜,你终究不是顾钧益。”
顾玉唯一的兵器断裂,唯一能有的左肩被一剑贯穿。
如被拔下獠牙的野兽,如被折断利爪的猛禽,再无反抗之力。
她抬起头,阴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和顾钧益有三分相似的脸庞。
顾玉眼中含泪,身子略微发抖,那是因为疼到不可抑制。
而后顾玉拿着断剑,任由绍无极的长剑一寸寸插入她的肩膀,向绍无极的胸口撞去。
绍无极心口一紧,那是顾玉的剑顶到了他的右下腹,却被甲胄拦住,左肩重伤,无力刺入。
绍无极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可是顾玉抬起头,她带血的唇角忽然露出一抹笑。
绍无极倏然回头,只见阴沉沉的天幕中,王乐游腾空跃起,浮光掠影。
绍无极想要抽出长剑抵挡,不料顾玉双手紧紧握住。
下一瞬,绍无极的视线便天旋地转起来。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