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天真了。
五皇子还是太天真了。
君泽脸上尽是失望。
放过?
他大可以放过五皇子。
从此就当一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
可是放过五皇子之后呢?
君泽满是失望对他道:
“你从小被骄纵惯了。”
“所有人都怕你,都捧着你,让你觉得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问你。”
“你受得了对六皇子俯首称臣吗?”
“你受得了对九皇子卑躬屈膝吗?”
“你受得了被那些你瞧不起的人讥讽吗?”
“你受得了仰人鼻息,等人施舍吗?”
君泽每说一句话,五皇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刚刚君泽那一巴掌没有打下来,可这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像是一个接一个的耳光,响亮地抽打在他脸上。
答案不言而喻。
他受不了。
一个都受不了。
他只是一时激愤。
他只是太在乎德荣了。
他觉得他可以拿自己的一切去换德荣。
却并未去想,没有这一切,他该怎么生活。
君泽俯视着他,道:“就算这些你都受得了,你觉得别人会放过你吗?”
五皇子陷入绝望之中。
君泽冷笑一声,道:“若你像端亲王那般,一辈子庸庸碌碌,当个糊涂人,你随时可以退出。”
“可你不是。”
“你不仅是圣上的嫡子,也是圣上活下来的,最年长的皇子。你从一出生就引人注目。”
“你的拥护者把你架在高台,是对你的逼迫,更是对你的保护。”
“多少人伸着手想要把你拉下来,我,我娘,君家,五皇子派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为你保驾护航。”
“可你偏要自己跳下去。”
“下面都有什么你想过吗?”
“无论以后是六皇子继位,还是九皇子继位,都会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要,只和德荣厮守,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你会和你的德荣一起,被他们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五皇子闭上眼睛,在君泽一声声质问下,落下了两行热泪。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却是他不得不要的。
若不能登上皇位,他保护不了德荣。
若是要登上皇位,就只能接受旁人给他安排的一切。
他不得不娶皇子妃,把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放在身边,把自己心爱的人藏匿在阴暗的角落。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出路。
君泽道:“现在,你还想放弃一切,只要你的德荣吗?”
五皇子哽咽出声:“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这句话,又引得君泽一声嗤笑。
“帝王家?”
“你可知你拼命逃脱的帝王家,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梦到的吗?”
“你的手拿得起刀剑,拿得起锄头吗?”
“你的腿骑得了马,走得了泥泞的路吗?”
“这满宫宫人,你看谁不顺眼就能去踹一脚,可你的身子,能经得起贵族踹你一脚吗?”
“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不知道一粒米、一缕麻是怎么来的,不知道饥寒交迫是怎样的感觉,更不知道卖儿卖女,亲人逝世连草席都买不起的日子有多绝望。”
“景尚,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只是你,放眼天下,谁又能真正做到来去自如,逍遥自在。”
君泽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陪着这个刚学会成长的少年。
听着他泣不成声,听他诉说这些年的压抑苦闷,还有跟德荣的点点滴滴。
可是悲痛到了极点,君泽又从他脸上看到了欲言又止。
君泽没有探究那未尽的话是什么话。
末了,五皇子道:“表哥也不自在吗?”
在五皇子眼里,他表哥是应了封号“逍遥”,是天底下最放纵自由的人。
他只能对卑贱的宫人喊打喊杀,可是君泽却敢骂尚书的女儿,打丞相的儿子,在京都策马疾驰,也在宫里醉酒放歌。
连他都会偶尔嫉妒君泽,因为圣上这个父亲对君泽的宠信比他这个儿子还要多的多。
可君泽却道:“谁不是久在樊笼,身不由己。”
若是可以,他也想在沙场驰骋放纵,在朝堂上挥斥方遒。
可是不行。
他只能在京都的街道策马,只能在宫宴上醉酒。
极尽纨绔之事,来隐藏他的难酬的壮志。
有君家在,有长公主在,圣上敏感多疑,不可能任由他建功立业。他也不能像顾玉那般,收获天下人的敬重。
所以他立的功劳越多,身上的纨绔气息就会越重,做的事就有多荒唐。
他像是走钢丝一般,把握着这个度。
尽管如此小心,在江南时,圣上还是把他放入死局。
可是他不能怨。
享受怎样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就要承担怎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五皇子道:“是因为顾少傅吗?”
两个男子相爱,恰如他跟德荣,见不得光。
五皇子看着表哥带着哀伤的眼睛,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五皇子道:“看着顾少傅妻妾成群,生儿育女,表哥一定很难过吧。”
君泽想到那个如玉如竹的人,心中唯剩下万千叹息。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只落得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尽管顾玉是女子,比之五皇子和德荣,又好到哪里去呢?
君泽语重心长道:“景尚,人生多艰,不要再任性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
君泽一路来到文翰司,不知为何,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顾玉。
在官衙外守了许久,终于看到顾玉从文翰司出来。
她还是那一袭青衣,清清冷冷的样子,让人只敢远观。
君泽苦笑一声,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呢?
先前用刀子把彼此扎得那么痛,再见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顾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
二人猝不及防目光接触,又默契地快速移开视线。
在同一条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