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许久,褚昭筠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但她只喊了褚昭然一句,没有接着往下说。
褚昭然继续头也不抬,嗯了一声,指节轻轻翻过一页,整个人依旧沉浸在话本子当中。
“你在看什么?”褚昭筠俯身凑上前,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话本子能够让她姐这么专心致志,一门心思扑在上面。
褚昭然翻过书封,将书名露了出来,只见上面写着“情丝绕”三个字,看得出是关于男女情爱的故事,但具体什么内容从上面看不出来。
“这话本子讲些什么啊?”褚昭筠问道。
褚昭然略沉思片刻,总结道:“一对自幼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因为家族立场,逐渐走向分道扬镳的故事。”
“悲剧啊。”褚昭筠语气惋惜地说道。“这悲剧看下去有什么意思啊。”她不明白,这话本子,看些阖家欢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不好吗?看这种爱而不得、反目成仇有什么意思。
她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褚昭然却不以为然地摇头,振振有词道:“这爱而不得最能考验写话本子之人的本事。你别小看这爱而不得,这四个字能够让读者切身体会可不容易。不是主人公三两句感春伤悲的话,就能让读者沉浸地感受到他们的情感的。要有很强的情绪共鸣才行。”
褚昭筠哦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褚昭然翻阅纸张的声音。褚昭筠自己低头把玩着那颗葡萄,目光逐渐涣散,她的意识慢慢神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中一阵黏腻的感觉,她定睛看去,只见那颗葡萄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碾碎,汁水顺着她的指节流到手心。
“给。”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块素白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躺着的褚昭然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
褚昭然看似将全副身心都放在话本子上,实则她一直在暗暗观察褚昭筠的情况,见她失魂落魄到将葡萄的果肉弄了一手,还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褚昭然急忙起身,将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
谁料,她递过去后,褚昭筠竟然一副茫然的样子看着她,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她看不下去,干脆伸手拉过褚昭筠的手,用帕子将褚昭筠手上的葡萄汁和果肉都擦干净。
“叫人给你打水洗洗手吧。”说着,褚昭然探身对着明间候着的丫鬟吩咐了一声。
丫鬟动作麻利,没过片刻已经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褚昭筠洗过手后,手上黏腻的感觉终于没有了。
褚昭然让人上了一壶果酒,人在烦心时喝些酒,这心口的郁气能够得到纾解。
她亲自拿起瓜棱形的酒壶,缓缓将果酒倒入高足杯中。晶莹剔透的白玉杯,里面盛着淡紫色的果酒,看上去格外诱人。
想起果酒酸甜可口的味道,褚昭筠顿时觉得喉间干涩,她在褚昭然这里向来自在,不等褚昭然这个主人招呼,她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般豪迈的模样,看得褚昭然便是一惊。她不禁劝道:“你慢些,小心等会酒意上涌,头疼。”
褚昭筠摆摆手,十分不在乎地说道:“无事,这酒我晓得,不会醉人的。”
褚昭然心说,这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她抬眸看了眼明间候着的丫鬟,她平日不爱身边有人候着,但这屋内没有丫鬟仆妇候着实在不成体统。褚昭然拗不过府上的规矩,便一直让她们在明间。
此时她怕褚昭筠当着丫鬟们的面失态,便开口将人都屏退。
“阿姐你说那话本子里,那对青梅竹马是互相倾慕的吗?”
褚昭然愣住,她看褚昭筠语气严肃,还以为是她准备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呢。结果,就问话本子里男女主相不相爱?这问的什么话?他们若是不相爱,这话本子还怎么编下去啊。
“自然是互相倾慕的。”褚昭然干巴巴地回答道。
“不对。”褚昭筠连比划带摇头,“指腹为婚,被旁人强加的姻缘,能有什么感情?他们一定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褚昭然端着酒杯的手愣在半空,她细细品了一下褚昭筠的话,她怎么感觉,这孩子是意有所指呢?
“阿姐,你当初和那个不识好歹的陈举人定亲的时候高兴吗?”褚昭筠忽然换了话题。
“不高兴。”褚昭然如实答道。
褚昭筠猛地一拍桌子,语气激动地说道:“我便知道!就是这样,这种所谓父母之命的姻缘,没有人能心甘情愿接受的!”
这回已经不是意有所指了,这是剑指九霄,直逼现实啊。
要说吃瓜是人类本质呢?饶是褚昭然这个向来懒散的人,此时都充满了好奇心,她几度想要开口,催问褚昭筠是不是对和陆将军的婚事不满,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
不急在一时,还是等褚昭筠慢慢透露吧,她感觉这孩子快憋不住了。
果然下一刻,只听褚昭筠说道:“今日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没有人问问我高不高兴。”
“那你高兴吗?”褚昭然配合地问道。
“不高兴!”褚昭筠再次重重地拍着桌子,她指着已经空掉的酒杯,命令道:“满上。”
褚昭然探身握着酒壶,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看褚昭筠的状态不是很对,心中怀疑对方此时已经醉倒,不敢再给褚昭筠倒酒。
褚昭筠等了半晌,不见褚昭然动手,心中不耐,又说了一遍,“给我满上!”
褚昭然将酒壶从炕桌上拿了下来,她悄悄放在自己这边,而后穿鞋下榻,她一边朝明间走去,一边安抚褚昭筠,“你醉了,我给你倒杯茶水,醒醒酒。”
“我没醉。”
身后传来褚昭筠不满的声音,她嘟囔着,趁着褚昭然倒水的功夫,探身将酒壶摸了过去。自己摇摇晃晃地往高足杯中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来酒杯,对着空中敬酒,“来!干!”
褚昭然一回头,正好撞上褚昭筠对着空气敬酒的画面。这若是她在夜里看到这画面,一定地吓个半死,太诡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褚昭筠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呢。
褚昭然愣神的功夫,褚昭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来来,喝茶。”褚昭然见状急忙上前,将酒杯从褚昭筠的手中夺了下来,强行将她手中的茶盏塞到褚昭筠手中。看褚昭筠这个样子,显然是已经醉了,她可不敢再让褚昭筠碰到酒了。
好在褚昭筠虽然已显醉态,但她的酒品尚且不错,她手中的酒杯被换成茶盏,她也老老实实地接受了。
不过,她顺势朝前扑向褚昭然,她搂着褚昭然的腰肢,委屈巴巴地说道:“阿姐,我心中郁闷。”
褚昭然举着酒杯,不敢随意乱动,小心翼翼地将酒杯递到炕桌上,待手中没了东西,她这才松了口气,温柔地抚摸褚昭筠的后背,用哄孩子的口吻,道:“昭筠为何心中郁闷呀?”
“我不想嫁人。范阳郡那么远,我若是嫁过去,怕是再难回到京城。从此就要一个人流落他乡了。”
“你可以每年回来探亲呀。”褚昭然安慰道,说实话,这个安慰属实有些敷衍。这远嫁他乡,别说是在车马难行的古代了,便是在现代都是个很棘手的难题。女子远嫁后,再想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实在太难了。
但褚昭然除了这般安慰,实在没有其他好的说辞,她总不能说不想嫁就不要嫁了吧?这悔婚可不是什么好事,真走到退婚的地步,整个祁国公府都得动荡。
她们这几个定亲的孩子,基本都是老国公定下的婚事,这个府上,谁敢轻易不遵守他老人家的意思?那是要家法伺候的!
“阿姐,我好羡慕你能退亲啊。”
褚昭然一听这话,乐了,这孩子真是喝醉什么话都敢说了。她当初和陈麟退婚一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那日一个不留神,她就要遭受京城众人的各种非议谩骂,搞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只是当时她出手果断,将陈麟那厮给镇住了。加上祁国公府出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整个祁国公府上,这才没有多少精力看她的笑话,即便如此祁国公府解禁之后,褚昭然还是被京中贵女们讥讽过。
“傻孩子,我这退亲的事情,付出何其沉重的代价啊。”褚昭然摸了摸褚昭筠的头发说道。
褚昭筠摇摇头,“阿姐,若是陆将军也和陈麟那厮一样,在我们祁国公府落魄时,落井下石,我一定和他退亲。哪怕顶着旁人嘲笑,我也不怕。”
她顿了顿,接着道:“可是,陆将军他不是那样的小人啊。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国公府出事时,他曾给我写过信,表示他虽不方便帮祁国公府开脱,但会暗中找机会相助的。他还说,若是可以,他可以即刻和我成婚,至少保我无虞。”
“这不是很好吗?他肯帮你,至少证明他是在乎你的。”
褚昭筠摇头,“我不要他的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