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昭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这间小小的屋子，大概因为太久没有人，虽然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但依旧是灰蒙蒙的，加之窗户上糊着的并不是宫里寻常用来用来糊的材质，应该比那种更低等一些，所以外面的光线并不能很好的地透进来。屋内弥漫着一种发霉的味道。
至于陈设，只能说极其简单，正对面是一张长长的案几，案几后是张高背椅，靠墙摆着三五个木箱，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中才人，皇后娘娘吩咐，命您再次将这些都看一遍。”
韩秋月指着书案上放了三摞泛着黄的书册，说道。
褚昭然看着这些，目测每一摞都有接近一尺的高度。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当场朝后一仰昏厥在此。皇后娘娘是把她当做扫描机器了吗？就算从现在看到月上柳梢头，估计也看不完啊！
她在心里呐喊：谁来救救我……
褚昭然此时再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陈麟这个威胁了，她面如死灰地看着面前的书册，做最后的挣扎，“皇后娘娘有说多久看完吗？”
韩秋月摇摇头，“并未，中才人您慢慢看，我先走了。”
褚昭然用手捂着额头，冲对方点点头。韩秋月走后，她用手半捂着眼睛，仍旧站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往书案前挪动脚步。上辈子工作后，她就患上了书籍恐惧症，除了能把各种建筑规范看进脑子以外，其他长篇大论的文献她一看就犯困。
褚昭然点点头，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这人虽然有趣到让她有些猜不透，可还没到能够让她不停琢磨的程度。只要他能帮忙整理好这些书册信息，其他的都不重要。
卫三走后，褚昭然也没干耗着，时间紧迫，皇后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她召唤过去了，她得在这之前，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内容。户部账本一类的数据她看得头疼，可工部记录的灾后重建情况，估计多是一些文字，她就当看建筑规范了。
卫三匆匆离去，没一会儿搬着一把圈椅走了进来，圈椅上还有一套简单的文房四宝。他身后两个小内侍抬着一张书案走了进来。
埋在书案后的褚昭然听到动静，抬头扫了一眼。见两个小内侍在卫三的指挥下，将书案放到她右面下首的位置。摆好后，小内侍悄悄离去。卫三分两次将褚昭然分给他的书册搬到自己的书案上。
“大人，屋子暗小心看伤眼睛。”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支蜡烛，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后，举着蜡烛绕到褚昭然左侧，他小心翼翼地往书案上滴了几滴蜡油，而后将蜡烛按在蜡油之上，这样可以使蜡烛稳稳地立在桌上不倒。
烛光摇曳，褚昭然顿时觉得看书没那么吃力了。她侧头朝蜡烛扫了一眼，一只杂色短小的蜡烛立在那里。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卫三，心念微动。本朝蜡烛产业已经发展完善，如红白纯色蜡烛在宫中并不罕见。包括褚昭然如今住着的院子点的也是纯色蜡烛。各个宫殿、官署更是如此。
这种杂色蜡烛只会分在内侍宫女手中，说不准这半只，都是卫三再三节省留下来的。如今，居然这般大方地为她照明。就算他别有所图，这份情谊，褚昭然也要想办法偿还一二。
当即，褚昭然下定决心，打算回去后，将自己屋子里的红烛送几根给卫三。
只是眼下，屋子里光线一样，卫三把蜡烛给了她，那他怎么办？
褚昭然正欲张口询问，只见卫三再次察觉到褚昭然的心思，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小节蜡烛，只有褚昭然桌上蜡烛一半的长度。
卫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将蜡烛点燃。
见状，褚昭然放下心，低头继续一字一句阅读起来。
褚昭然埋头苦读的时候，宣政殿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后坐在御座之后，隔着帘子看着白玉台阶下立着的众大臣。
“诸位卿家就楼烦郡灾患一事已商讨三日，为何还未给本宫提出有用的章程？”
众大臣齐齐朝右相看去，却见右相眼观鼻子口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定神闲道：“回皇后娘娘，臣等已经拟好奏折，稍后便请陛下过目。”
此话一出，众大臣心中皆各有所思，右相一直看好大皇子，自从大皇子暂离朝堂，皇后重新摄政起，右相就开始明里暗里给皇后使绊子，偏偏，他的手段过高，叫皇后没办法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治罪。只是他今日做的属实太大胆了。这样明晃晃打皇后脸的行为，真的不怕皇后日后报复他吗？
众人纷纷低头，偷眼朝水晶珠帘后面瞄去，想看看皇后接下来的反应。就连右相心里也在暗暗得意等着看皇后暴跳如雷的画面，这般失态的话，他就可以唆使御史台，参皇后一个行为不端之罪。
可惜，他如意算盘没能打响。
皇后听闻并未有过多情绪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奏章已经拟好，右相还是早些递给圣人过目。早些安排事宜，也能让受灾的百姓早些脱离苦海。”
右相像是一记拳头砸在棉花上一般，心中觉得无力。嘴上艰难扯出笑意，“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教诲不必了。”皇后当即驳了他的话，她站起身，“本宫瞧着今日朝会商讨的内容已经差不多了，众卿家若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奏，就把奏折写好，一同请右相递交给圣人。退朝。”
说完，皇后转身离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叹气地离去。
皇后从宣政殿出来，亦步亦趋地朝清宁殿走去。
“她如何了？”皇后忽然开口道。
韩宫令跟在皇后身后，冷不丁听到皇后这句话先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回娘娘，县主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在那边埋头苦读起来了。”
皇后嗯了一声，“中午派人将午膳给她送去。顺便告诉她晚膳前，叫她来清宁殿见我。”
韩宫令应了一声，扭头给身后的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轻轻点头，旋即站在原地，待其他宫女走到她前面后，这才转身离去。
韩宫令一路扶着皇后回了清宁殿。
皇后在宫女服侍下换好常服后，坐到侧间的榻上，她将屋里的宫女都遣了下去，只留韩宫令在屋里伺候。
“你一路都藏着话，现在没人了，说吧。”皇后靠着引枕说道。
韩宫令嘿嘿笑了两声，“娘娘，今日咱们殿下专门派人去史馆，帮汝宁县主寻了一个小太监做帮手。上一次，汝宁县主被欺负，也是殿下第一时间赶过去的。”
她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男人三番五次帮忙，从了心仪对方，还能有什么其他心思？
皇后并未像韩宫令一般兴奋，她的神态甚至平静到毫无波澜，她淡淡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韩宫令傻眼，就这样吗？没提前的了？
史馆内，褚昭然正专心致志地读书，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坐在她下首的卫三余光瞥见门外有一道声音，刚想起身问安，就见门口的微微冲他摇头，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继续低头做事。
卫三虽然坐在原地，可因为来人的身份，叫他坐立难安。门口那位，可是如今离大宝最近的三皇子，他老人家在外面站着，而自己坐在屋内。这传出去，他就是有三头六臂都不够砍的啊！
卫三不住地朝褚昭然偷瞄，希望她早些发现门外的三皇子，这样他就能早点解脱了。
大约是卫三的视线太多频繁，褚昭然终于察觉出异样，她抬头正准备询问卫三，却不料正好和三皇子对视上。
“殿下。”
褚昭然站起身，对门口的三皇子微微屈膝。而一旁的卫三在褚昭然起身时，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跪俯在地。
三皇子面含笑容，眉宇之间带着温柔，“表妹进展如何？”
褚昭然心中叹气，这么多书册，想全部读完并且记在脑子里，着实有些困难。虽然她这么想，嘴上却说道：“多谢殿下关心，已经看了一部分了。”
很公式化的口吻，客气又疏离。这样的措辞在宫中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三皇子听完，眉头却难得皱在一处。不知为什么，他听到褚昭然这话时，特别不喜欢她的口吻，总觉得太过疏离。就像是他们之间是什么陌路人一般。可明明他们是表兄妹，是这世上很亲近的人，幼时也曾在一处玩耍，怎么长大反倒是这般陌生呢？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褚昭然和慕云琅说话时也是这样吗？好像不是，听说慕云琅曾在褚昭然的院子里待到深夜，想来二人相谈甚欢才是。
“昭然，你我兄妹，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褚昭然莞尔一笑，“表兄好意昭然心领了，可这毕竟是宫中，我如今也是四品女官，若是一遇到什么事，都寻求旁人帮助，想来皇后娘娘会对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