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十九回

    千里之外的洞庭之地。那里,正是肃王赵晋的封地。

    这日清晨时分,静静的栾水之畔,一艘船头饰了五彩蟠龙的大船正准备解索离岸。

    这是肃王府的船,肃王妃此刻正在船上。她将经由栾水入长江,最后抵达与大楚一衣带水的月羊国。

    数月之前,皇帝赵琚寻不到继续羁留诸多一字王在京的理由,只好令他们各自回封地。赵晋便是那时携王妃回的洞庭。上个月,他上表奏请皇帝赵琚,说王妃听闻她母慈病重在床,日夜哀哭。他感念她思亲心切,恳请万岁准许王妃归邦探视。赵琚准了。照惯例,派一监察官员随行。且为了对藩属月羊国显示上邦之恩,随船赏赐金帛彩币以及对月羊国王的封号。

    这天正是肃王妃离开洞庭封地的日子。肃王赵晋无法陪她同行。但他亲送她到了栾水之畔。目送船只远离,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后,身影仍伫立不动。

    次日中午,载了王妃的船到达入江的一道闸口时,因闸口关闭,只好停了下来。王府主事上船头,正要命闸官开启闸门,船上忽然强行上了几名身穿玄色便衣的佩刀男子。当头一人二十多岁,神情严肃,目光幽冷。

    此人正是杨誉。

    “大胆,你们是谁?可知这是什么船?”

    主事官正厉声阻拦,杨誉已经朝他晃了下左手掌心里的一面腰牌,寒声道:“奉旨行事,速速闪开!否则杀无赦!”

    青铜腰牌上刻着“大楚执事钦差”,主事官一惊,立刻后退了一步,道,“大人,想来是有误会吧?船上是肃王府李王妃,奉圣意回国……”

    杨誉充耳未闻,已经大步往前,直接往后舱房而去。那里是随船侍奉之人的所在。

    他一脚破开王妃紧闭的舱门,在王妃愤怒不满的目光注视之下,若无其事站到了她面前,恭敬见过礼后,目光缓缓扫射四周,最后停在了一个靠角落拜访的四合橱上。

    他朝着那个四合橱缓缓而去,在王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中,猛地一下掀开盖子。里头赫然藏了个六七岁大的青衣小童。此刻那小童正蜷着身子,目光中满是惊恐,肩膀瑟瑟发抖。

    “跟我走吧。”

    杨誉朝这孩子挤出一丝他自以为是笑,其实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后,顺手便将橱盖盖上,手一挥,两个手下立刻上来,抬了整个四合橱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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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时日,徐若麟离家已经过去数月了,初念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和果儿整天乐呵呵地盼着父亲快点回家不同,初念现在的的心情忐忑。仿佛盼望,又仿佛有些迷茫。她被这种情绪折磨着,几乎寝食难安。

    上个月,她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里对她说,他暂时还有事,所以不能立刻回京。叫她照顾好自己,并请她转话给果儿,叫她不要挂念他,他一切都好云云。

    分别了几个月,下次再相见的时候,不知道他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她又会对他说什么?

    初念回想起他临走前最后对着自己说“我知道你也不想我在你跟前晃”那句话时,神情里流露出的那种无法掩饰的疲倦,又仔细读他的这封信,除了向她报归期,托她转话给果儿外,字里行间,平平淡淡,她并没读出多少别的情绪,她心里头忽然便一阵烦闷。低下了头去,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摸了下自己那个比他走时已经圆突了许多的小腹,心情一下又好了不少。

    好像徐若麟走后没多久,她就养成了有事没事摸摸自己肚子的习惯。

    和徐若麟一样,她其实也一直执拗地相信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就是从前那个夭折掉的孩子的延续。

    她这个做母亲的人,其实并不怎么爱它。前世里就想自己动手终结它,这一回,又当着它和它父亲的面,说出了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巴不得它从未来过的这样的任性话。它大概是不高兴了,所以折腾了她一段时间。但是自从它父亲走后,它立马就变得乖乖的。不但没再折腾她了,到了最近,早晚躺下时,她甚至经常能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不安分地动。所以到了晚上,当她睡不着,觉得孤单的时候,她便抚摸自己的肚子,对着它说话,有时候甚至能得到它的回应,它会轻轻顶一下她。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仿佛它的父亲在她身边陪着一样。

    她相信这个孩子一定调皮又宽容。它早就原谅了自己。她现在,甚至已经开始隐隐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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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捷报传回金陵的时候,徐若麟其实并没像旁人想象的那样,立刻踏上回朝受封的路。孟州城破后,顾氏长子顾元山逃脱。此处毗邻安南,到处是山地丛林,是个天然的藏身之所。若叫他成漏网之鱼,让他借地势人脉,日后难保不东山再起又成隐患,加上当地各种势力仍然陈杂,情况十分复杂。所以徐若麟派人给皇帝和初念各传了封信后,自己仍留着处置后事。

    这一天,杨誉终于赶到了孟州,向他回报情况。

    “大人,果然不出你所料。我在肃王妃的船上找到了皇太孙。人此刻已经带到了这里。”

    徐若麟看向方才士兵抬进来放在地上的那个四合橱,缓缓到了跟前。

    这个四合橱特制,四角留有通气孔,所以里面的人不至于窒息。徐若麟掀开盖子,看到那个孩子正蜷缩在里头。大约是太过疲倦,他歪着脑袋睡了过去,脸上还有几道没有干透的泪痕。

    “大人,既是万岁要的人,想必紧急。是立刻送入京吗?”

    杨誉问道。

    徐若麟凝视这个孩子,眉头略皱,陷入了沉思。

    “暂缓,到时候随我一道入京吧。”

    最后,他这么说道。

    杨誉略微一怔,却没有发问。只立刻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