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金顶犹峨嵋之万佛顶,为武当之圣地,派中弟子无掌教令谕是不许乱攀登的。
金顶之上有赤铜所铸神殿三座,内设祖师像。因铜殿发光,其色金黄,故曰金顶。
另外还有十二莲台,台与台之间以雕栏相连,雕刻均极精美。
从上清宫往金顶去,有一大段山路要走,须经过头天门、二天门,三天门。
山路虽然崎岖,但在这当世第一、第二两位好手的脚下,那无殊康庄大道。
行走间,严慕飞谈谈笑笑,纪纲则始终很恭谨。
谈话中,他问道:“王爷这一路辛苦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比起你来,那微不足道。当初难得你保着太孙逃出重围,而后更难得你任劳任怨,受苦受难,保着太孙东躲西藏。多亏了你,要不然……”
纪纲道:“王爷,纪纲受太祖厚恩,虽脑浆涂地不足为报!”
严慕飞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年受太祖厚恩的又何止你一人?一旦朱棣篡主,人人不敢发一言,唯恐祸延己身,有的甚至屈膝做了贰臣……”
纪纲叹道:“也难怪,王爷,有的人认为反正是朱家的人,辅谁不是一样?”
严慕飞道:“那是他们认识不清!”
纪纲沉默了一下,转了话锋,道:“王爷这次上武当,恐怕跟他们少不了一番拼斗?”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你料错了,他们没人敢拦我,因为我的身份是钦差大臣。”
纪纲一怔道:“怎么,您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递出那面金牌,说道:“你看看这个!”
纪纲接过金牌,脸色一转道:“王爷,您何来这永乐……”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解缙奉密旨到宛平长沟峪去找我,重礼聘我为他们找寻太孙,被我一口回绝。他走了之后,吴伯宗来了。吴伯宗怀有太祖遗诏,太祖早知朱棣必反,在遗沼中嘱我取而代之,我不愿意这么做!”
纪纲道“您假如有这意思,当初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你很知我,最后我答应吴伯宗出来找寻太孙。这也跟当年我答应太祖一样,我要尽全力保他返朝,拥他登基。吴伯宗走后,我去到宛平县找到了解缙。当即接了旨,收了那笔重礼。”
纪纲笑道:“卑职明白了,这样行事更方便,而且还可以有一笔大收获。”
严慕飞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我如今的身份是钦差大臣,凭这面金牌,到处去得,谁也不敢留难我!”
纪纲道:“您行事是高明,由来令人佩服!”
严慕飞笑道:“敢情你也捧起我来了!”
纪纲道:“您明鉴,卑职说的是心里的话。”
严慕飞笑了笑,道:“不谈这些了,你可知道山下都来了谁么?”
纪纲道:“卑职听说了,燕贼的女儿还有陆谳!”
严慕飞淡淡说道:“陆谳这个人你知道么?”
纪纲浓眉双扬,道:“软骨头的贼,卑职怎会不知道!”
严慕飞道:“此人所学有限,但诡诈心智颇称超人!”
纪纲道:“卑职知道,可是卑职没把他放在眼里!”
严慕飞道:“阁下,大意不得,也轻敌不得。你可知道,擅智的人远比擅力的人来得可怕?”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训示,卑职省得。”
严慕飞道:“别跟我客气。还有,这次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太孙,那完全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
纪纲吃惊地道:“是卑职露了行迹?”
严慕飞道:“听他们说是你进出草店镇,被他们的眼线发现了。”
纪纲惊诧地“哦!”了一声。
严慕飞接着说道:“固然,要不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把他们引来武当,我还找不到太孙跟你。可是那究竟不如让我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找到太孙。你认为对么?”
纪纲道:“王爷,卑职知道。”
严慕飞道“我倒不是责备你,你也不必认什么过,而你护卫太孙安危,肩负艰巨,事关重大,凡事应该提高警觉才是。”
纪纲道:“谢王爷教诲,卑职记住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纪纲道:“您请说,卑职洗耳恭听。”
严慕飞道:“兵马并不足虑,可虑的是武林高手。这话你可懂?”
纪纲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回王爷,卑职愚昧,您请明示!”
严慕飞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次围在武当四周的,除了锦衣卫跟布策兵马外,应该还有不少武林好手!”
纪纲道:“您是指……”
严慕飞道:“这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当年太祖有四大智囊人物。”
纪纲道:“卑职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这四个,在太祖身边可算得是极其神秘的人物,知道他们的不多,太祖之外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纪纲道:“王爷您知道?”
严慕飞道:“蒙大祖看重,有一次太祖召我入帐,跟他们四个同席商议大事,所以我见过他们四个。”
纪纲道:“您提这四个是谁?”
严慕飞道:“当年,他们为太祖所用,火焚凌烟阁,炮打功臣楼,就是他们四个献的好计,出的好主意!”
纪纲失声说道:“当年那惨事原来是他们四个……”
严慕飞道:“太祖登基之后,他们散于各处,为太祖秘密工作,专查诸王及外臣的动静,可是太祖错用了他们。”
纪纲道:“怎么?难道他们……”
严慕飞道:“曾几何时,他们被朱棣拉拢,在朱棣登基之后,他们又成了他的人,继续为他秘密工作,侦查异己。这次太孙出走,暗地里搜寻太孙下落的,就有他们这四个人。”
纪纲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就是围在武当之下的武林好手!”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指的就是他们,而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们还帮朱棣用各种手法杀害助太祖打天下的武林众豪雄!”
纪纲惊呼一声道:“他们竟恶劣若此?”钢牙一挫,接道:“好东西,有朝一日撞在我纪纲手里……”
严慕飞摇头说道:“阁下,他们并不好斗,恐怕除了我之外,当世还没有人能克制他们!”
纪纲浓眉一扬,道:“王爷,他们的所学那么高么?”
严慕飞道:“我一身所学来自上下两册秘笠,而这两册秘笈中的上册,有可能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纪纲呆了一呆,道:“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进把当年进宫时献秘笈的经过,及宛平金家的可疑说了一遍。
纪纲听毕,惊驻地道:“这么说来,他们的确不好斗。王爷,您可知道宛平金家是他们四个中的那一个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目前尚难断言,不过以后我总会知道的。”
纪纲道:“您说的不错,锦衣卫跟布策兵马都不足虑,可虑的是这些武林好手,王爷,照这么看来,武当……”
严慕飞摇头说道:“一时半会儿谅无大碍,有我在此,他们多少该有些顾忌,不过他们迟迟不动,也的确令人怀疑。”
纪纲道:“该不会是慑于武当强大实力雄厚!”
严慕飞道:“武当虽然派大势强,但绝经不起上万兵马加上武林好手之围攻,再说咱们也不能进军武当!”
纪纲道:“那么他们就是怕您!”
“不!”严慕飞摇头说道:“虽然他们对我不无顾忌,但绝不会是因为我使得他们迟迟不动,在我到来之前,他们大可以动手!”
纪纲道:“那么您以为是……”
严慕飞道:“以我看,他们所以迟迟不动的原因,有一部份是因为你在武当保着太孙,另一点我就想不出来那是什么了!”
纪纲沉吟说道:“他们像在等什么?”
严慕飞道:“我也这么想。”
纪纲道:“您看会不会是等着再调派些人手?”
严慕飞摇头说道:“论人手,如今武当四周的人手已经够多了。”
纪纲诧声说道:“那会为什么?”
严慕飞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迟迟不动,武当山下的情势,你最好别让太孙知道,以免他焦虑担心!”
纪纲忙道:“是,王爷,卑职省得。”
说话间,三天门已过,一座宏伟,壮严的建筑坐落眼首,朱门顶端横匾三个大宇“太和宫”。
太和宫不若武当中枢的上清宫大,高比不上那紫霄宫,可是太和宫的精美则有过上清与紫霄。
如今的太和宫前广场上,并肩站立着两名小道童,一见严慕飞跟纪纲登上,立即稽首施礼:“见过施主!”
纪纲道:“少主从金顶下来了么?”
一名小道童道:“少施主已返宫多时,刚才还问起施主。”
纪纲谢了一声,偕同严慕飞往太和宫行去。
严慕飞道:“太孙就住在太和宫里?”
纪纲点头说道:“是的,王爷,太孙住是住在这人,但每日必三登金顶,向北遥拜太祖陵寝,并遥望京城。”
严慕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走了两步他才道:“看来太孙并不知道我来了。”
纪纲道:“也许,太和宫地近金顶,原为‘九老’宁修之所,除了服侍‘九老’的廿名小道童外,殿中弟子无掌教令谕,任何人不许进太和宫廿丈内。太孙到了之后,‘九老’把太和宫让给太孙暂住,此处就更不许人进了。”
说话间已进入太和宫,只见雕梁画栋,飞檐狼牙,触目皆精美,的确比上清宫要好得多。
太和宫里,宁静异常,听不见云板响,也听不见玉磐声,所见来往小道童,一个个静默肃穆,见人但稽首为礼,很少说话。
严慕飞看得点头叹道:“小小年纪,竟有边般修为,的确难得。”
纪纲带着严慕飞左弯右拐了一阵,最后停身在一间云房前。云房的两扇门虚掩着,听不见里头有声息。
严慕飞目注纪纲。
纪纲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拍手轻叩门扉。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是哪一位?”
严慕飞猛然一阵激动。
纪纲忙应道:“禀少主,纪纲求见!”
清朗话声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纪大人,门没闩,进来吧!”
纪纲恭谨应了一声:“是!”低头退向一旁。
显然,金陵王当面,他不敢僭越。
严慕飞没客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雅致的小书房,一张书桌摆在窗下,当窗背门,坐着个中等身材,隐透雍容华贵气度的白衣人,他,并没有回头。
严慕飞站在那儿,两眼微湿,好不激动。
纪纲跨前一步躬下身去:“禀少主,有贵客到!”
白衣人连忙转过了身,他是个只有廿几岁的年轻人,瘦瘦的,看上去很柔弱,但龙眉凤目,别有慑人之威。
他一见纪纲身侧多了一个人,一怔站起,道:“这位是……”
严慕飞不等纪纲开口,整衣拜了下去。
“武林布衣,草民严慕飞叩见陛下!”
纪纲忙道:“少主怎么忘了,太祖所交挚友,金陵王严……”
年轻人出口惊呼,抢前搀扶跟着回拜了下去。
这一跪,慌得纪纲也忙双膝落了地。
要按辈份,严慕飞长年轻人两辈,连他的父亲太子标都称称严慕飞一声叔,可是毕竟年轻人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故严慕飞理应有此一拜。
而年轻人来了个回拜,那是他不敢以国君自居,按辈份行此大礼。
也许由于过度的惊喜,年轻人一拜就哭了。
严慕飞可不能让他这么跪着,道:“陛下这是折煞草民了。”
忙把他扶了起来。
年轻人站了起来,可是他哭得抬不起头来。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已到,大事已可放心,少主请止悲。”
年轻人勉强忍住,举袖拭泪,抬起了一双泪眼,道:“孙儿有十多年没见叔祖了。”
严慕飞忙道:“陛下,这称呼折煞草民了。”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理应如此,太祖视您如手足!”
年轻人接着说道:“还记得当年孙儿只有十岁,随父王进宫见过您一面,之后孙儿长成,您最后一次进宫……那一次孙儿没见着您,您在宫里也没待多久。”
严慕飞道:“是的,陛下,那次草民来去匆匆……”
纪纲道:“王爷,您这草民二字……”
严慕飞道:“早在我当年最后一次进宫时,太祖已还我布衣!”
年轻人道:“那是您要那么做,允-敢说祖父心里绝不愿意。在朝臣心目中,您永远是金陵王九千岁!”
纪纲道:“少主说得时,请王爷别再自谦。”
严慕飞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纪纲道:“不然,王爷,您要这样,少主跟纪纲将何以相处?”
严慕飞笑了,道:“算你会说话。”
接着,年轻人恭谨让坐。
坐定,严慕飞道:“这些日子来,苦了陛下了。陛下蒙难在外,我保驾来迟,愧对大祖,有负重托,心中至感不安。”
一句话听得年轻人泪光又一涌,他道:“苦倒没有什么苦,孙人能见着您,就是再受些苦心里也是甜的。倒是纪纲,他跟着我东奔西跑,亡命在外,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生入死,备尝艰苦辛劳,忽略了自身的安危。”
纪纲忙道:“少主,纪纲应该,愿粉身碎骨,恨只恨能鲜力薄。”
年轻人道:“别这么说,我一听你这么说,心里就难受。”
纪纲没再说话。
年轻人转望严慕飞,道:“您是怎么找到武当来的?”
严慕飞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年轻人忙说道:“姑也来了,她老人家在……”
严慕飞道:“她在保康,情势险恶,我没让她到武当来。”
年轻人激动地道:“孙儿也有多少年没见她老人家了。还记得当年在宫里,她老人家常抱我……唉!”
摇头一叹,接道:“一晃又是这多年了,为了我一个人,累得您跟……”
严慕飞道:“陛下不可这么说,我跟她同受太祖知遇恩典,虽脑浆涂地不足为报,何况当年进宫时,我当面许诺辅保幼主。”
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您没有这个义务,甚至于连朱家这天下,也原该是您的。”
严慕飞道:“陛下,这话形同重罪。”
年轻人道:“叔祖,当年的事我都知道。祖父对我说过,而且常说。唉,提起祖父,若不是他老人家,我恐怕早死在宫里了。”
严慕飞愕然说道:“陛下这话……”
年轻人道:“您不知道,棣叔拥重兵于北京,祖父时虑孙儿柔弱,恐为棣叔所乘,在临终前赐给孙儿一个锦囊,临危及时拆阅。后来棣叔带兵逼宫,宫中起火,孙儿拆开锦囊,见是僧衣僧帽,心里立即明白他老人家是要孙儿化装逃出,以佛门暂栖此身……”
严慕飞霍然说道:“太祖高智,人所难及,怪不得陛下第一处就去了开封大相国寺!”
年轻人道:“是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摇头一叹,接道:“说来,棣叔所以起兵夺位,我也有不是之处。”
严慕飞道:“陛下错信了黄子澄与齐泰。”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您知道,孙儿生长于宫廷,即位时才廿一岁,对当时国家情势茫无所知,全听了黄子澄的。现在我才知道,黄子澄虽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愚人。汉朝有过一次‘七国之乱’,他认为明朝也必会有一次‘七国之乱’,所以他要先下手。他保荐兵部侍郎齐泰,说齐泰是个很了不起的兵家,于是我把齐泰提升为兵部尚书,叫他跟黄子澄一同参策国事。”
严慕飞道:“这一来他二人便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而实际上齐泰什么也不懂。我敢说他连我都不如。他所懂的只是将校的姓名跟边塞的地名而已!”
微一摇头,接道:“说来说去都是黄子澄他误了我。恨只恨我当时年幼无知,一味听信他的话。”
严慕飞道:“另一个原因也因为他是太常寺卿,陛下的老师。”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一直认为他什么都是对的,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真是愚昧无知,可怜可恨。”
顿了顿,接道:“我即位不到一年,我听了黄子澄的话,把周王楠叔,齐王缚叔,代王桂叔、岷王鞭叔全废了,而且把他几位囚禁,害得湘王畏罪自绝。”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他们几位是罪有应得,而陛下也未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年轻人道:“您说对了,后来棣叔南下奔丧,走到淮安不远,黄子澄要我派人去挡他的驾,而且把他的‘三护卫’,三个作为护兵的卫,总共有一万五六千人抽去精锐,交给宋忠,回驻了开平,原在北京的左右两卫与在永清的左右两卫的兵,则调到了彰德与顺德,又派了布政使张最跟都指挥使谢贵,专责刺探燕叔的阴事。”
严慕飞道:“我以为燕王在起初未必有起兵夺位的心,因为他毫无地盘,所掌握的仅有一个元朝宫城的故宫。他的兵,只有三个护卫,而且后来被陛下抽去精锐。
他固然在诸王之中颇具雄才大志,对陛下的左右一向看不起,不过,倘若陛下用人得当,让他安心做一个太平盛世的亲王,不去逼他,他是绝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夺位的。”
年轻人叹道:“您说对了,您说对了。当时如果您在京里……唉,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根本我就不配当王。”
严慕飞道:“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听信了黄于澄的话,在滹沱河一战后,临阵换将,错用了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
年轻人道:“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当时我处处失利,唯有征伐大将军耿炳文统三十万大军守在真定,使得棣叔不敢轻攫其锋,可是我偏偏听了黄子澄的话。”
严慕飞道:“耿炳文在当时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宿将,那时候他有六十多了。他年轻时替太祖守浙江长兴守了十年,跟张士诚对垒,大小数十战,战无不胜,其后北伐西征,屡克名城,积功受封为‘长兴侯’。李景隆虽也是将门之子,却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怎比得上耿炳文沙场老将。”
年轻人道:“可不是么,我现在想想,懊悔得想死。李景隆他坐误戎机,到各地去征调兵马,耽搁了不少时日。他想凑足五十万兵马,甚至于六十万。您知道,打仗的事并不是比人多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这道理事景隆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年轻人道:“后来棣叔故意离开北平,到永平去打辽东来的‘吴高人’,又到远在长城外的大宁去找宁王柯叔。李景隆他糊涂,他马上带兵去打北平,结果棣叔带柯叔的护卫会同朵颜三卫的胡骑回兵,内外夹击之下,李景隆溃不成军,一口气退到了德州,这一下连真定也失了!”
严慕飞道:“后来燕王又一次施诈,他统兵去攻大同,骗得李景隆去救。李景隆去了,燕王却撤了兵。李景隆的兵多半是南方人,空跑了这么一趟,冻死的与冻伤的极多,剩下的也疲累不堪了。”
年轻人道:“过了两个月,棣叔又在汾州的白沟河跟李景隆交锋。李景隆又遭败绩,退到了德州,守不住德州,丢了一百万石左右的军粮,又退到了济南,燕军追袭而至!”
严慕飞道:“那一战多亏了铁锤跟耿炳文的旧部盛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封盛庸为压城侯,擢铁铉为兵部尚书,后来又拜盛庸为平燕将军,代替了李景隆。”
严慕飞道:“盛庸临危受命,未负陛下重托,先大胜燕军于东昌,斩燕王第一勇将张玉,后大胜燕军于信安,燕王亲自以十几骑断后,而盛庸却不敢杀他。”
年轻人道:“那是固为我有旨。我不许他使我负杀叔父之名。”
纪纲突然说道:“少主心肠过软,别人却不怕负杀侄之名!”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旋即又道:“别的不提了,我只觉愧对铁铉、徐辉祖与方孝孺等诸位。”
严慕飞道:“陛下也不必如此,他们尽忠而已。”
纪纲道:“倒是李景隆一跃而为奉天辅军,推成例于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极阁,曹国公的爵位也保住了,可说享尽了荣华富贵!”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不必气愤,他下场如何?不到两年不但被夺爵,没收财产,连同家族一起被囚禁起来了!”
纪纲道:“那是他背主投贼,罪有应得。只有方孝孺跟铁铉的遭遇令人悲痛愤慨!”
严慕飞道:“士为知己者死,吴士尽忠殉命,流芳百世,虽死何憾。”
纪纲没再说话。
三人之间所谈的,都是当年的旧事,严慕飞绝不提当前情势,自然,纪纲也不会提一个字。
可是片刻之后,朱允-问了一句:“叔祖,您已经找到了侄孙,您打算如何?”
严慕飞道:“我奉太祖遗诏辅佐陛下,打算迎陛下返朝登基。”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叔祖,天下已入棣叔掌握,恐怕不容易吧!”
严慕飞知道这是实情,可是他道:“陛下不该这么想,天下虽已尽入燕王掌握,但忠贞之士,武林豪雄比比皆是,而且他们都待机而动,只要陛下登高一呼,天下必会齐应,太祖打天下时情形如何?请陛下永远别忘记自己是正统!”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叔祖,我并不是颓废、灰心,也无意妄自菲薄,事实上做一国之君,我的确不如棣叔。祖父当年赐僧衣僧帽给我的启示很大,只要棣叔能容我,我真愿意觅一山林佳地,梵门古刹静度一生!”
纪纲惊驻地道:“少主……”
年轻人道:“我说的是实话!”
纪纲道:“少主怎好生这种念头?”
年轻人道:“我这种念头并没有什么不好,朝廷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厌烦了,也明知自己不是当帝王的材料。”
纪纲道:“少主别忘了王爷的话,少主是正统。”
年轻人道:“我没有忘,奈何我没有一点争夺雄心。”
纪纲道:“难道说少主要辜负天下人之殷盼?”
年轻人叹了口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陛下之胸襟令人敬佩,只是怕燕王容不了陛下这位侄儿。”
年轻人道:“我不跟他争了,他还要怎么样?”
严慕飞道:“人心思正统,纵然陛下不再争夺帝位,在他来说,总是一个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年轻人变色说道:“这么说,棣叔是非除去我不可了?”
严慕飞道:“恐怕是……”
年轻人悲惨一笑,道:“叔祖请看,这就是帝位的怕人处。为这么一把椅子,手足可以相残,骨肉可以火并,岂非世间一大悲惨事?我何幸生于帝王之家,又何不幸生于帝王之家!”
严慕飞默然未语。
纪纲则道:“王爷的话少主听见了,既然他不能容少主,少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纪纲愿追随王爷之后,辅佐少主返朝,万死不辞。”
年轻人苦笑说道:“纪纲啊,但愿我有你的一半争夺雄心就好了。”
纪纲跨前一步,道:“少主……”
年轻人一挥手,道:“别说了,让我考虑考虑!”
纪纲口齿启动,终于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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