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又叫“景阳井”,“景阳”,本是南朝陈宫名,故址在玄武湖畔。隋灭陈,后主与张、孔二妃匿井中,被获,固又名“辱井”。
玄武湖原名“桑泊”,在城北太平门外,一名“秣陵湖”,又叫“后湖”,是南京城外第一大湖。
史载晋明帝为太子凿池,一夜而成,故初名为‘太子湖”,为太子练水战之所,其后始更名为“玄武湖”,真否难证。
玄武湖浩淼泓澄,周围达四十里,景物之美,为南京之最。
昔欧阳修以“金陵钱塘”名之,人杰地灵,兼有山川之美,特别是晚霞回荡,金光射水,回视湖山诸宇,在千苍烟雾霭间,实不啻蓬莱阗苑!
南京人常这么说,炎热苦热,山则以清凉最为幽邃,湖则以玄湖为乘凉佳所。
事实上的确不错,严慕飞一出太平门,就被那些美里带俏,热情的船女所包围,争着要他雇船!
好不容易脱出重围,等他到了胭脂井畔时,身上已见了汗渍,在摇头苦笑中,他站在那儿打量上了这一带!
这儿,原是南朝的景阳宫旧地,靠湖的那一边,还残留昔南朝时的金粉楼台,当年鼎盛,如今已只供凭吊而已。正是“六代楼船供仕女,百年版藉重山河”,千古兴亡,令人感慨!
那座金陵王王府,就坐落在胭脂井旁不远处。
很大很大的一座府邸,看上去很深很深,两扇朱漆大门上的油漆经不起风吹雨打太阳晒,也因为乏人照顾而剥落了,不过横匾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辨:“金陵王府!”
那本来乌黑发亮的门环也生了锈!
高高的石阶下那一对石狮子,也显得那么孤寂、凄凉。
丈高的围墙内,林木森森,飞檐狼牙外露,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息!
这些,令得严慕飞站在那儿,着实地有一阵激动,有一阵感叹,想想,心里也有一阵难受!
胭脂井旁数丈外,有株大树,浓荫,在那儿,能令人通体清凉,热意全消!
树下,摆着一个水果摊儿,倚着树根坐着个须发俱灰的瘦削老头儿,一条胳膊一只眼,老态龙钟,正在那儿吸旱烟,烟往上直冒,看上去他很惬意。
这时候,游湖的人不少,可是边水果摊儿生意不怎么好,因为这一带空荡荡地看不见人影。
胭脂井旁的水果摊儿既然就这么一个,那瘦削老头儿,缺条胳膊少只眼的老头儿,就该是纪纲的同门师兄,那位当年称雄,成了名的英雄豪杰‘铁胆神眼快刀手’公孙胜了。
严慕飞看了一阵之后,举步走了过去!
瘦老头一见生意来了,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站了起来,哈腰陪上一脸的笑容:“客人,买点果子再游湖去。小老儿这果子样样甜,买些坐在船上边吃边游湖,那才是快意事儿呢!”
严慕飞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瘦老头相貌很好,年轻时定然是很英武,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那还在的一只眼,眼神仍是那么足,显见得他是人老功夫犹在!
严慕飞没答话,伸手自摊儿上拿了一个梨,在衣襟上擦了擦,张嘴就是一口,果然,皮薄、肉嫩、水多,还真甜,这他才说道:“这儿,就只有你这个摊儿?”
瘦老头摇头笑道:“没法子,这地方生意最淡,有生意的地方归别人的地盘儿,插不进去。小老儿上了年纪,也不敢跟人去争去夺,只好跑到这儿来摆摊儿了。其实,能有这块地儿度度日,讨讨生活,那已是很不错了!”
严慕飞道:“为什么这地方生意淡?”
那老头望了那座“金陵王”王府一眼,摇头说道:“这话小老儿可不敢说,一个不好是要进宫里去的!”
严慕飞笑道:“我明白了,八成儿是这座空着的王府在这儿碍事,没人敢到这一带来,对么?”
瘦老头微微一惊,道:“这话可是客人说的……其实,在当年,官家每隔一个时候总要派人来到处看看,打扫打扫。自从‘靖难’之后,就没再见有官家的人来,里面都结了蜘蛛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老人家进去过么?”
瘦老头猛觉失言,一惊,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小老儿哪来这么大福份,又怎么敢?还想保住这颗脑袋活几年呢……”勉强地笑了笑,接道:“小老儿是这么猜,客人你想,这么多年没人进去看过,打扫过,哪还能不结蜘蛛网?”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错,有理……”
随手一抛梨核,不偏不斜,恰好丢进了“胭脂井”里,这大树下离那口“朋脂井”至少也在十丈以上,这一手,瘦老头看得一怔,严慕飞接着说道:“老人家,你这摊儿上的水果很不错!”
瘦老头定了定神,忙陪笑说道:“不是小老儿瞎吹胡擂,小老儿这摊儿的水果,都是有来头,像客人刚吃的梨,那就是正宗的山东莱阳梨……”
严慕飞“哦!”地一声笑道:“人在南京,能吃着山东莱阳梨,真不错,我的口福不浅。
老人家,我跟你打个商量!”
瘦老头道:“客人只管请说,做生意的好说话!”
严慕飞抬手一指摊儿上的水果,道:“你这摊儿上的所有,我全买了……”
瘦老头一怔,忙道:“怎么,客人全买了,那好,那好……”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老人家,我还有后话,水果,我全部买下,不过,我向老人家打听个人,老人家得告诉我……”
瘦老头独眼一凝,道:“客人要打听谁?是这一带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人家,他在这一带很久了!”
瘦老头道:“客人请说说看,只要有名有姓,小老儿还知道几个。”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此人跟你一样,也以摆摊儿卖水果为生……”
瘦老头道:“敢情是小老儿的同行,但不知……”
严慕飞道:“老人家,此人本不是个卖水果的,他原是武林中人,是位铁铮铮,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没奢遮侠义英雄……”
瘦老头“哦!”地一声,凝了独目,道:“那老儿恐怕不……”
严慕飞截口说道:“老人家,我还没有说出此人的姓名!”
瘦老头忙道:“是,是,是,客人请说,客人请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当年美号‘铁胆神眼快刀手’……”
瘦老头脸色陡然一变,摇头说道:“客人,小老儿没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个人!”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在城里有位要饭的朋友,他告诉我在这儿可以找到我所要找的人。”
瘦老头脸色又一变,道:“客人的那位朋友是……”
严慕飞道:“‘穷家帮’南京分舵主,‘霹雳火’雷飞!”
瘦老头道:“客人跟他是朋友?”
严慕飞道:“是的,老人家,我刚由乌衣巷来!”
瘦老头迟疑了一下,道:“雷花子好快的一张嘴,客人,你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莫非就是公孙老人家当面。”
瘦老头道:“客人既是雷花子的朋友,我不得不承认……”
严慕飞含笑说道:“铁胆神眼快刀手’纵横武林,是位成名多年的英雄,也是位铁铮铮,义薄云天的没奢遮英雄,老人家,我荣幸!”
公孙胜摇头说道:“客人好说,如今小老儿只是个老弱的残废人,靠卖水果度日维持晚年的小贩!”
严慕飞道:“老人家,英雄事迹在当年,这是永不能磨灭的!”
公孙胜摇头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破落户还说得什么旧家珍?江湖上已经没小老儿这一号了,如今这南京城除了雷花子外……”
严慕飞道:“事实上,凡武林中人,记忆里总有位‘铁胆神眼快刀手’。老人家,这该够了,夫复何求?”
公孙胜独目一凝,倏转话锋,道:“还没有请教客人贵姓?”
“不敢!”严慕飞道:“我姓严,‘为严将军头’的严!”
公孙胜道:“原来是严老弟,恕小老儿托大……”
“好说!”严慕飞道:“论年纪,我只配做老人家的晚辈!”
公孙胜道:“小老儿更不敢当……”
一顿接道:“严老弟要找小老儿是……”
严慕飞道:“预备向老人家打听一个人!”
公孙胜愕然说道:“要向小老儿打听一个人?”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公孙胜凝目问道:“谁?严老弟要打听谁?”
严慕飞道:“前锦衣卫指挥使,令师弟纪纲!”
公孙胜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冷然说道:“这回严老弟你找错了,小老儿同门之中,没有这么一位师弟,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这,原在严慕飞意料中,他没在意,淡淡笑道:“老人家,我是雷飞的朋友……”
公孙胜道:“怎么样?”
严慕飞道:“他告诉我……”
“严老弟!”公孙胜突然说道:“恕小老儿插句嘴,你找他去!”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话……”
公孙胜冷冷说道:“他告诉你这,告诉你那,知道的该比小老儿多,所以严老弟你该找他去,而不该含近求远,跑到胭脂井旁来找小老儿!”
严慕飞笑了,道:“很显然地,老人家是怪雷飞说的太多……”
公孙胜冷冷说道:“小老儿一个老弱残废人,哪儿敢!”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我既是雷飞的朋友,老人家就该明白,我找令师弟并没有恶意!”
公孙胜道:“这小老儿明白,也信得过,无奈,小老儿同门之中没这个人,也没那么大福份认识这位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显要,若之奈何?”
严慕飞道:“老人家……”
公孙胜冷然说道:“严老弟,你既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不便说什么,可是小老儿是个做生意的,以此糊口,以此度日,一天水果卖不出去,一天便三餐不继。严老弟要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小老儿打心里头感激,要不然就请回来处去,别打扰小老儿做生意,对小老儿这老弱残废人,你严老弟谅必会赐以怜悯和同情。”
这话,很够份量,也说得至为明白!
严慕飞眉锋攒皱,淡然一笑,突然点了点头,道:“对,生意经,好,老人家,我初衷不改,你这一摊儿水果我买了,全买了,值多少?”
公孙胜淡淡说道:“严老弟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本不该轻言一个‘卖’字,无奈小老儿为了自己的三餐,不得不厚颜言卖,小老儿不敢说谎,照本钱卖给严老弟,严老弟请给十两吧!”
严慕飞一点头道:“当真的够便宜,老人家,我谢了!”
探怀摸出一物,丢在摊儿上!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银子,而是那块色呈紫红,闪闪发亮的‘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
公孙胜脸色陡然一变,道:“严老弟,这是……”
严慕飞道:“请老人家仔细看看,它可值十两白银?”
公孙胜伸手便要去拿,蓦地,他脸色大变,霍然暴退,独目尽射惊骇,老脸上神色难以言喻,失声道:“你,你是侠骨柔肠,剑胆……”
严慕飞伸手拿起那面竹符,道:“老人家,请镇定,低声,我是个游客!”
公孙胜不愧老江湖,一点就透,刹时间转趋平静,跨前一步,满脸肃穆地低低说道:
“您恕罪,公孙胜有眼无珠,也不能大礼拜见。”
严慕飞淡淡笑道:“老人家,别跟我客气,你我第一次谋面,该是初相识的朋友。”
“公孙胜不敢。”公孙胜道:“您要找纪纲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有我的理由,老人家该信得过我。我找令师弟,绝没有恶意,对他只有益而无害!”
公孙胜道:“既然知道是您,那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公孙胜没想到老来福气大,能在这儿拜识您,瞻仰了您的神采威仪。多少年了,武林中没一个人不想看看您,可是,他们却没有我福大、造化大,从如今伸腿瞪眼咽了气,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又何憾之有……”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令我汗颜!”
公孙胜一摇头,道:“严大侠,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请到我住处坐坐……”
严慕飞忙道:“老人家这摊儿……”
公孙胜道:“能见着您,那胜过日进斗金,管它呢,谁想吃,谁稀罕,谁就拿去,您请跟我来!”
这话,真诚、豪迈,而感人!
说完了话,他转头往东行去!
严慕飞暗暗好不感动,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往东走没多远,一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小小的树林前,茅屋虽陈旧残破,但这地方近名湖,傍古迹,却是既清幽又美!
严慕飞道:“老人家就住在这儿么?”
公孙胜点头说道:“是的,还是我自己就地取材盖的……”
一摇头,接道:“您不知道,可真不容易,地有主,人家不让随便盖屋,我磨了好几天,他们才可怜我孤苦伶仃,老弱残废,准在这儿盖了这么一座茅屋,要在当年,唉……”
摇摇头,住口不言,茅屋门没锁,锁它干什么,像他这么一个人,谁还会来偷他?
他抬手推开了两扇柴扉。
当然,茅屋里的摆设是再简陋也没有了,茅屋一明一暗,里边那一间门口还垂着一块破布帘。
公孙胜恭谨而殷勤地让了座,那只不过是一条长板凳,严慕飞落了座,他倒了一碗凉茶,然后自己拉过一只矮板凳坐在了严慕飞面前。
严慕飞为人随和,可以说是生于贫苦,长于忧患,直到如今他还周旋于贫苦人家之间,自然他不会在意。
而,看神色,公孙胜似乎有老大的不安与过意不去,严慕飞毫不嫌地喝了一口凉茶,公孙胜才感叹地摇着头开口说了话:“对于纪纲,唉,您不知道,他伤透了人的脑筋,让我生气,让我难受,也许是人各有志,他热衷名利……”
严慕飞道:“老人家,话不是这么说,固然,武林中人是最忌讳跟官家打交道的,可是必要的时候也该贡献一己之力。男儿生当于世,一定要有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才不辜负自己的所学,不辜负须眉七尺昂藏之躯,老人家该知道,太祖出身平民,本淮西布衣,本朝也不比异族入主,我辈武林人为什么不能替朝廷效力,为什么不该献身官家?”
公孙胜强笑了笑道:“严大侠,我该早遇见您几年,纪纲他受了我不少的气,先师过世早,我入门也比他早得多,与其说我是他的师兄,不如说我是他的师父。他跟着我十几年,我看着他长成,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师弟,您说我能不疼他,不爱他,可是……”
摇了摇头,接道:“为了他进锦衣卫效力,我差点没跟他闹翻。我逼他脱离,甚至于找到京里来跟他拍桌子,还说假如他不脱离锦衣卫,还我武林侠义本身,我就要代先师把他逐出门墙,不承认有他这个师弟。他被逼无奈,结果答应了,可是他却要我准他再干三年,他的理由是一旦入宦海,脱身不容易,另一个理由是他当时为了太孙,太孙年纪小,需他追随左右……”
严慕飞道:“老人家如今再看,他是对的。”
公孙胜叹道:“是的,严大侠,他是对的,他的确是对的。而谁知三年还没有到,燕王爷就起兵‘靖难’了,结果他跟太孙同时失踪了……”
严慕飞道:“所以我到老人家这儿来求助!”
公孙胜微一摇头,道:“严大侠,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不知道他当年离京之后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刚要说话。
公孙胜已接着说道:“不过,我有办法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里一松,忙道:“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公孙胜道:“我只消到太祖的陵寝里去一趟,就可以知道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公孙胜道:“纪纲在当年离京的前夕,那时候燕王的兵已经破了外城,他找到了我,告诉我大势已去,他准备保着太孙突围离去,并且说在走之前,他会跟太孙到太祖的陵寝去叩别,在那儿他把自己的去处写在一张纸上,藏在一个隐密处所。假如日后我要找他,尽可以进太祖陵寝去找那张纸。不过他最后说一定得有大事,否则绝不可轻易找他。如今您来了,而且您要找他,我想是时候了……”
严慕飞惊异地道:“老人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面直接告诉老人家不挺好么?”
公孙胜摇了摇头,说道:“您不知道,纪纲他所以这么做,是有很大的道理,很深的用意的。燕王以篡国立,他绝不敢面对太祖陵寝,更不敢进陵寝里去,凡是敢进太祖陵寝的,定然是赤胆忠臣,所以他把行踪留在那儿,以便亦胆忠臣循纸上所写找寻,好共商拥太孙复位大计。”
严慕飞动容叹道:“原来如此,看来纪纲不但忠心耿耿,而且很具心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令人敬佩。”
说着,他站了起来,道:“老人家,我很感谢!”
公孙胜忙站起说道:“怎么,您要走?”
严慕飞道:“我这就到太祖陵寝去一趟。”
公孙胜忙道:“不行,严大侠,您不能去,我也不能让您去。”
严慕飞讶然说道:“为什么,老人家?”
公孙胜道:“太祖陵寝我没去过,但可想而知进去定然得钻得爬,我怎么能让您去钻去爬?再说,这是我头一次为您做事,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说什么您得把这份荣幸光采赏给我……”
严慕飞暗暗感动,道:“我来求助,老人家把知道的告诉了我,我已深为感激,再说,老人家这么大年纪……”
公孙胜一摆手,截口说道:“前者,您不如骂我一顿,后者,我可不服老,筋骨或许硬了些,但功夫该还在。您放心,这件事要是办差了,您请唯我是问。”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我只有说声谢了!”
公孙胜道:“那您是打我的脸,您要不嫌脏乱,就请在我这茅屋里歇着,我现在进城预备些该用的东西去,进太祖陵寝,那得等天黑,而且还得躲过看守的人,算算我由城里折回来时,天就该黑了,我就直接去了,天亮之前总能够赶回来,您请歇着吧,我走了!”
欠身一礼,开门走了出去。
严慕飞忙送到门口,道:“老人家,一切请小心!”
只听公孙胜道:“您放心,我省得!”
严慕飞该放心,公孙胜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而且一身所学更列一流,这点事还怕办不了?
太祖陵寝纵有守护之人,那该也难不倒他的。
望着那瘦削的身形远去,严慕飞感动地摇了头。天,很快地黑了。
严慕飞没点灯,他也没在茅屋里待,站在屋前看玄武湖,灯火点点荡漾于碧波之上,烟水迷蒙,这名湖有一种脱俗的清奇的美。
他的脑海里,浮动着两件事,一是公孙胜的这一趟进太祖陵寝,一是住在金陵王王府的那个鬼。
他很想趁夜去金陵王王府看看究竟,却又怕万一公孙胜提早返来见他不在而着急。于是,他忍住了,他打算在得知纪纲行踪之后,在临走之前,把这件鬼事弄个清楚。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沉。
荡漾在玄武湖上的灯光,一点一点地靠了岸,跟着一点一点地熄灭了,百顷碧波之上,空荡荡的,偶尔只能见金光闪漾,那是因为碧空有一弯上弦钩月。
夜来露华浓,严慕飞的衣衫很湿了,可是他始终没进茅屋去,那倒不是他嫌茅屋里脏乱,而是他觉得这玄武湖的夜色太美了,美得令他留恋,令他不忍离去。
同时,那浓浓的夜露,那轻柔的夜风,那叽叽的虫鸣,那阵阵的天籁,他觉得人生没有几回这种享受。
露水,湿了他的衣衫,洒在细草上,变成了颗颗的露珠,他眼望着玄武湖一片迷蒙晨雾起,他眼望着滴滴朝露凝成珠,然后,东边天际泛鱼肚,然后,一道金光使得那万千晶莹露珠五彩缤纷,光彩夺目。
而,望破湖边路,不见公孙胜返来。
他有点焦急。
雾散了,露化了,红日高起。那条路上,仍是空荡荡的,他更焦急了。
唯一的可能,公孙胜被看守陵寝的人发现,被捉进宫里去了。
日头已老高了,严慕飞镇定不住,忍不了焦急了,他关好了茅屋的门,长身而起。
在他经过胭脂井时,那个水果摊儿,还是好好的,可惜他不是公孙胜,要不然他定能发现少了好几个瓜果。
严慕飞进了城,进了乌衣巷,进了谢家废园。
雷飞听说他来了,连忙迎了出来,一见面,雷飞便笑着说:“严大侠,公孙老儿可曾为您找到……”
严慕飞道:“我就是为他而来,听口气,似乎他来过……”
雷飞含笑点头,道:“是的,严大侠,他到这儿来过……”
严慕飞急道:“那是什么时候?”
雷飞道:“昨天晚上,上灯前后。”
严慕飞一颗心顿时又往下沉,摇头说道:“那就不对了……”
雷飞道:“怎么,莫非他出了差错?”
严慕飞道:“是不是出了差错我还不敢说,不过他自昨天离开他的住处后,至今没见到他的人是实。”
雷飞神色一紧,忙问所以。
严慕飞遂把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听毕,雷飞脸色凝重地点了头,道:“那就可能是出了差错,唯一的可能是………”
猛然抬眼,道:“这不难打听,您请等等,我派个人去一趟………”
大步走了出去。
转眼间他又走了进来,道:“严大侠,我已派石青去打听了,用不了多久,他必有回报。
公孙老儿也真是,这是什么事,也不小心点。”
严慕飞道:“说来怪我,我不该让他去,年纪这么大了,功夫又搁这多年,身手难免不够利落………”
雷飞摇头说道:“严大侠,真要说起来,公孙老儿失手事小,万一官家因他起疑,进太祖陵寝去看看,那张纸条要是落在官家之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严慕飞一震站起,随又颓然坐下,道:“真要那样,如今再赶去怕也来不及了。”
雷飞没说话。
严慕飞又道:“雷分舵主,令高足上那儿打听去了?”
雷飞道:“五军都督府,他们负责孝陵的守护。”
严慕飞道:“雷分舵主那儿有熟人么?”
雷飞摇头说道:“我没有,倒是石青跟都督府里面的有些人混得很熟。您请放心,石青很会办事。”
严慕飞没再说话。
半晌之后,步履响动,石青飞步进屋,近前施下礼去。
雷飞是有了名的‘霹雳火’,一把抓住石青,急道:“别那么多礼了,事情怎么样?”
石青头上都现了汗,他一边擦汗,一边摇头说道:“没有,据他们说孝陵昨夜很平静,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雷飞呆了一呆,转望严慕飞道:“严大侠,这……”
严慕飞望着石青道:“你是怎么问的?”
石青一转恭谨,道:“我只说听说孝陵昨晚闹鬼。”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主意,你以为他们说的是实话么?”
石青毅然说道:“严大侠,他们跟石青都是过命的交情。”
严慕飞道:“那该不会错了!”
眉锋一皱,接道:“只是,公孙胜又到那里去了?”
雷飞道:“不管怎么说,严大侠,只要他没落入官家手里,那就不怕有大差错了!”
“说得是。”严慕飞点头说道:“可是我总不能让公孙胜平白无故地就这么失了踪。”
石青突然说道:“严大侠,他会不会陷在里头出不来了!”
雷飞巨目一瞪,叱道:“胡说八道,他既能进去……”
严慕飞一摇头,道:“不然,石青的说法很有可能,一个帝王的陵寝,尤其是得罪过太多人的太祖陵寝,在当初建造的时候,绝不会那么简单的………”
转望石青,道:“谢谢你提醒我,我这就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走。
雷飞忙道:“严大侠,您不等晚上才去?”
严慕飞道:“他若果真陷在里头,等晚上去就迟了!”
微一拱手,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