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魏文昭走进映霞苑,映霞苑下人都在忙碌,主屋更是多了许多人。魏文昭稍一凝神:

谭芸芬在打开的衣柜前,忙着收拾成儿的衣服襁褓,一样一样装进脚下红漆木箱。

珍儿在里边书桌,分类整理书信账册,就连很少出现的冯莫鸢,也带着疤脸女人来了。

褚青娘抱着襁褓,快速清晰的对冯莫鸢安排:“如果我不在,程先生那边即刻飞鸽传书,一切照旧,继续按计划抢夺楚家和哈森头领的茶马生意。”

这桩生意已经酝酿八个月,正在紧要关头,这是褚家第一次涉足茶马生意。

“明白”冯莫鸢谨慎点头,生意在其次,褚青娘答应让程万元报当年的恩和仇。

魏文昭带着悠游笑意过去:“茶马生意是燕州楚家本命生意,大虞更有三分之一种马来自楚家,青娘胃口不小啊。”

这个生意如果让她抢到了,三子珍又多一条财路不说,燕州楚家必然受影响。此消彼长,北境三子珍将更有话语权。

褚青娘没理会魏文昭,对冯莫鸢继续交代:“这件事只要不抄家,就不能停歇,实在不行就打宜王旗号,绝对要让哈森头领相信三子珍实力。”

“放心”冯莫鸢应了,转身看见魏文昭,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不做停留,带着疤脸女人离开。

褚青娘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拉过等在一边的褚童,神色立刻变的和缓慈爱:“如果娘进了刑部大牢,童儿就带着弟弟跟许叔,一起去姐姐那里,等娘回来好不好?”

褚童瞥一眼襁褓,点点头:“娘放心,童儿会照顾好自己和弟弟。”

褚青娘笑了,摸摸童儿脸蛋:“别担心,那只是最坏的打算,最坏也就是去刑部大牢住几个月。”

褚童认真点头:“童儿明白,牛痘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也怪不到娘头上。”

褚青娘又笑了,这次是欣慰的笑,抬头把怀里襁褓交给许松年:“两个孩子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许松年笑得阳光爽朗。

魏文昭瞥了一眼许松年,他知道许松年早就换成良籍了,却偏偏半分产业不置,不主不奴继续留在伯府,充当思过车夫、常随。

屋里乱纷纷的人,很快退潮般散去,魏文昭挑挑眉头,撩袍坐在褚青娘身边:

“娘子,这是准备坐大牢?”

“不然呢?”

魏文昭握住褚青娘手笑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落到那一步。”

褚青娘冷冷问:“如果太子薨了呢?”太子薨了,就算牛痘无事,她这个献策的人,也极有可能被天佑帝迁怒。

魏文昭嗤笑:“薨不了,回来时得到可靠消息,太子已经退烧、皮下开始隐隐泛水光。”

褚青娘松了一口气,若是发红泛紫,那就是恶疾在内,泛水光是出浆前兆。

怪不得魏文昭这么悠游,原来有眼线。

褚青娘抽回手,淡漠道:“多谢魏大人告知。”

魏文昭笑了笑,道:“你我夫妻一体,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瞒着你。”

褚青娘淡漠垂眼,从旁边拿出笸箩做针线。

魏文昭按住褚青娘的手,有些无奈,把纤手再一次握回掌心:“青娘,你还要我怎样?今天我在朝上听到太子高烧泛红疹,第一反应就是不顾一切保你。”

“为了保你,我不惜点出陛下最不喜欢的话题,说这是人祸;为了保你,我不惜摘下乌纱,以项上人头作保,同生共死还不够吗?”

褚青娘轻轻‘哼’笑一下,抽出自己的手:“魏文昭,彼时你不保我,行吗?”

轻蔑的眼光对上魏文昭一片深情,褚青娘嘲笑:“不保我,你对得起陛下亲口说的‘情义君子’吗?”

魏文昭脸色有些发硬,褚青娘继续问:“顶着陛下不喜,也要点出这是人祸,是为我吗?”

褚青娘凉凉的目光,上下打量魏文昭:“魏大人莫不是忘了,牛痘之法可是你自己献上去的。”

魏文昭被蝎子蛰了样猛然起身,怒道:“褚青娘!当初我是为了你才献上去的。”

“为了我?”褚青娘淡笑“牛痘之法可以避免千古恶疾,这么大的功劳你不想要?”

魏文昭抿紧嘴,胸脯一起一伏眼看气的不轻,似乎随时都能爆发,可魏文昭就是魏文昭,不过片刻,浅浅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声:

“你利用我,利用我献上牛痘之法,利用我将思颖嫁给宜王。”

魏文昭清晰的回忆起当时情形,青娘使性子,抱着他的被子往外走,那样刁蛮任性,让他的心都化了。让他色令智昏,以为青娘把自己重新当成相公。

青娘一双凤眼黑白分明,像清凉的泉水一样定定看着魏文昭,半晌开意外清脆:“是啊。”

胸口如遭锤击,魏文昭拳头悄悄握起,脸色冰雪一片冷肃:“你利用我。”

褚青娘忽然浅笑:“你可以利用我,利用褚家,安心读书考探花;利用吕文佩,利用吕家,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近臣。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利用你呢?”

魏文昭胸口再次起起伏伏,薄唇抿成一条犀利的线,死死看着褚青娘。褚青娘双手交叠,淡漠回视。

‘啪’‘刷拉拉’褚青娘身边笸箩,被愤怒的魏文昭扫到地上,针线、剪刀咣当当撒了一地。

魏文昭怒吼:“褚青娘你有没有心!我爱你十载,不过为了魏家前程,为了孩子们,暂时要你委屈一下,你不肯,瞒着身孕抛下我和两个孩子,现在反倒说我利用你,利用褚家?”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到底是谁负心薄性,你回来我爱你之心不变,可你呢!百般欺我伤我,以至让我心灰意冷。一十六载,我从没一日忘过自己发妻是谁!”

褚青娘看着暴怒的魏文昭,看着他眼中泪水聚集。

“可是你呢,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行泪,在魏文昭不知道的时候,从桃花眼角滑落,有什么比心爱之人不理解更伤人?

“说我利用吕文佩,利用吕家,我承认,可是我对吕文佩,对吕家不够好吗?”

“你回来了,即便你让我湮灭了十六年情义,可是我依然让你安稳的呆在后宅,不受风吹雨打,你要做生意,路条名刺随你用,你还要我怎样!”

泪水模糊了魏文昭双眼,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两道伤痕。

“华儿殁了,年儿生死之际,你帮我照看,就是这一点温暖,让我又爱上你,不可自拔爱上你。为了求回你,我想尽办法让你再次成为正妻;为了你,我多次提拔吕家子弟;为了你,我甚至舍弃男人自尊强迫与你。”

“你以为我愿意吗!”泪水伴着怒吼迸出,就像魏文昭凄惨没人要的爱,“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和你重新开始!”

“吕文佩和我决裂,你知不知道我可耻的偷偷开心,我舍弃了应该承担的道义,只为了从今往后和你琴瑟和鸣。”

魏文昭眼眶红湿,眼白一根根血丝渐渐弥漫,他缓下呼吸,强迫自己理智一点。

“我知道成儿让你受委屈了,我尽一切努力补偿你,天下相公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能做的我也做了,你还要我怎样?”

舍弃男人最基本的自尊、舍弃责任,嘘寒问暖亲手伺候,不顾产房不祥之说,夜夜陪伴照料。那些辛苦是一句话就能说完的?那是白天强打精神,夜夜不能安眠,一滴滴心血堆积成的。

褚青娘垂着眼帘,神色无波漠然听着,不给魏文昭任何反应。

魏文昭泪痕已干,看着无动于衷的褚青娘,落魄道:“你要颖儿嫁给宜王,明明不是我所想要的,就为你那点少见的亲近任性,我毫不犹豫替你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

褚青娘维持敛目不语,淡漠神态。

“你知道的,你当然明白的很,要不然你怎么能用我,用的如此得心应手。”魏文昭彻底冷静下来,“你这样伤我、欺我,不就是仗着我爱你吗?”

褚青娘依旧淡漠无语,坐在床边。地上笸箩、布料、剪刀、线板、散开的丝线、零零散散青红绿紫撒了一地。

魏文昭闭了闭眼转身离开,走到竹帘前又停下脚,用手漠然擦去泪痕,吸口气掀开竹帘负手离去。

夕阳橘红的余晖从纱窗照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迷蒙却温暖绮丽的光。散落的线板逶迤出各色丝线,似乎想要纠缠却差了一点。

褚青娘睁开眼看着空荡荡室内,半晌靠倒在锦被上,双腿蜷缩叹口气闭上双眼,只是眉宇微微皱着。

橘红的余晖很快黯淡,变成灰色、酱色、黑色。

太子的事,当晚就死了一个小太监,自尽的,据说为了报复太子,所以将牛痘换成了恶浆之痘。

这件事再和褚青娘无关,至于太子好了之后,如何剑指明王更和褚青娘无关。

这段日子魏文昭不来了,只是常常让人把思成抱去书房。映霞苑似乎又安详下来,可褚青娘无人时却常常微皱眉头。

魏文昭就像一把剑悬在那里,不知哪一天又要刺进来。褚青娘想解决,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冯莫鸢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奇怪:“魏奇送了聘礼过来,要娶兰娘?”

兰娘就是冯莫鸢进京时,在运河边救下的疤脸女子。当时魏文昭问起,褚青娘只说是因为烧伤脸,被夫家休弃,其实不是这样的。

兰娘不算什么美女,不过普通秀丽而已,下集回家被村里地痞拉到高粱地□□,被人发现后夫家嫌丢脸要休。兰娘苦求无门,一根柴火棒给自己烙上疤痕,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再不招惹是非。

可惜没毁容的夫家都不要,更何况毁了容的。夫家不要、娘家兄弟媳妇不容,毁容的活都不好找,更是常常被下三滥轻薄,兰娘一时想不开就走了绝路。

魏奇是谁?永嘉伯常随,一品尚书心腹,虽是个奴才,走出去多少人拱手称爷。

多少地方官吏巴结都巴结不到的魏奇,单身四年洁身自爱的魏奇,竟然要娶兰娘?

魏奇?褚青娘眼睛微亮,心里有了计较,吩咐道:“去叫魏奇来。”

遂意蹦蹦跳跳去叫人,褚青娘坐在桌边,下意识转着手镯,不知盘算着什么。只是一双盯着虚无的凤眼,平静而淡漠。

不一会儿,竹帘‘哗啦’一声响,魏奇进来拱手欠身:“奴才见过夫人。”

褚青娘回过神,将一叠纸往前推了推:“看看。”

魏奇抬眼瞥了一下褚青娘,欠身上前拿起纸一一翻看:兰娘的身契,三千两银票。

可以置办一份很不错的产业。

“我要知道魏文昭私下那些事。”褚青娘淡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