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娘淡笑:“思颖也是你的孩子,为人父为子女谋划也是应该的。”
魏文昭笑着坐到圆桌边:“是,为人父母为子女操劳,本就是应该的,只是许多年了,再和青娘一起为孩子操劳,为夫很欣慰。”双眼含情脉脉看向褚青娘。
褚青娘撇开眼吩咐屋里众人:“都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珍儿留下。”
“是”珍儿从人窝里出来,脆生生应道。
屋里一干丫鬟嬷嬷,还保持刚才笑闹的乱样,只是笑闹没了,乱七八糟站了一地。这会儿听了主子吩咐连忙屈膝,一溜儿挤挤挨挨,眼里示意着出去了。
魏文昭坐在桌边,看着褚青娘拒绝的样子,脸上笑容消失微微抿嘴,不过他很快放松神情。
‘耐心,体贴’夫妻相处,总有一方需要退让,既然青娘不肯,就他来退一步好了。
褚青娘不管魏文昭那么多心思,对着珍儿吩咐:“传话商行,让笔墨先生润色一份致歉函,备上礼物,这两三日送去京中各铺,让各铺掌柜派体面伙计,给京中几个对家送去。”
“就说前几日我心中烦躁,一时忘了利润,倒让大家受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特意上门赔礼。请大家千万包涵,为了表示歉意,从即日起三子珍名下各铺,价格一律上浮两成把生意让给受损的诸位。”
珍儿撇嘴:“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不知编排了大小姐多少坏话,让伙计们到处传,就差骂到咱们门上了,理他们作什么。”
青娘淡笑:“总是咱们先坏了行规,理应上门致歉,去吧。”
珍儿瘪嘴心里不舒服,却不再说什么,收拾收拾下去办差。
魏文昭略微一想,笑容由衷而出,食指点了点桌面,连赞三声:“聪明!聪明!聪明!”
赞叹的目光直视青娘:“为夫竟不知青娘聪明至斯,难怪不过凭借我官威路条,短短几年就能做出这么大生意。”
褚青娘垂眸,捋了捋雨过天青色丝帕,没说什么,魏文昭却掩不住微微激动,这是激动棋逢对手的激动:“不如为夫来分析一下,看娘子聪明在哪里。”
点点桌子,魏文昭到:“第一层,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都在京城为着一场生意,一顿流言把关系闹死,绝非聪明之举。能明白这一层,就能做成大商人。”
一个人有多少胸襟,才能做多大事情。
“第二层,五日七折优惠,把京城该做的生意基本都做了,留给对家的不过仨瓜俩枣,他们还得彼此防备去抢,让对家无法抱团。有这一层,就能做奸商。”
自家娘子对人总是温和模样,没想到是个奸商。魏文昭想想就觉得好笑,执起茶盏喝了半盏,继续道:
“当然能做到你们这个层面的都不是傻子,尤其为夫在朝上所作所为,多的是人看出自己被利用了。不过娘子歉意已到,又留出三个月生意给他们。为着将来,说不得,他们都得捏鼻子认了,赶紧做好没有三子珍的这三个月。”
最妙的是,绝大多数百姓看到的是:三子珍东家为女儿流言心烦,一不小心闹了低价,事后给同行道歉,自己抬价把生意让给对家。可这些对家呢,一个个小人行径,猴跳脚一样造人家女儿谣。
那些对家,好端端被人摆了一道,出力不说还坏了名声。
魏文昭想的可乐,抬手把剩下半盏茶喝完,继续分析:“这件事最绝的是第三层,三子珍名下商铺,都是非富即贵的奢华货品,一场七折,进去很多中等富户甚至普通富户。这其实很伤三子珍,因为真正的客户会觉得掉价。”
抬眼,眼中情绪已经平稳下来,魏文昭看着褚青娘说:“娘子说是给对家致歉,三子珍价位上浮两成,可这何不是三子珍自抬身价,自矜自贵。”
三个月后年关将至,三子珍以十二分价格,再度成为身份的标志,生意又该如何火爆?
真的很聪明,魏文昭看着褚青娘,眼里多了两分审视。他想起三四年前,三四年前,自己才接回青娘,自己……
“老爷”竹帘响了一下,魏奇进来启禀,“明王来访。”
魏文昭收回心思笑了笑,对褚青娘道:“他倒是积极,从朝上追过来。”
褚青娘淡笑:“总要有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样子,才算诚恳。”
魏文昭站起来,脸上笑容还在,只是那笑容说不上是轻蔑,还是嗤明王不自量力:“谁说不是呢。”
魏文昭走了,褚青娘盯着一条一条,透着光缝的竹帘看了一会儿,心里慢悠悠浮出一句问话:只有那三层好处吗?
太阳还在西天,地上暑气盘踞蒸腾,魏文昭走到花园,被地上滚滚暑热一蒸忽然明白了。
中计了……
当年青娘一幅冷心情绝,高冷鄙夷模样,并不是单纯的绝情,而是一步一步的算计。
当年的她不过一个小小客栈的老板娘,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自己哪怕一根手指对抗。
于是就用计谋算计自己,明知道自己最为自尊自重,却用言语神态一遍遍刺激。
怀安县衙悲婉真切“我已经嫁于他人,还生了孩子……”可她何曾嫁过别人。
运河官船鄙夷决绝:“魏大人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夫妻情分吧?”伤人的不是话,是她眼角那份鄙夷。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是青娘,可青娘却用最犀利的武器,精准的一遍一遍刺他、伤他。
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种种算计,魏文昭心悸了悸,忽然一阵疼痛,从心脏中间生出。
魏奇察觉魏文昭不对劲:“老爷怎么不走了?您心口不舒服!”魏奇急了,眼看魏文昭紧紧握住胸口衣裳,因为用力,衣裳扯出道道紧绷细痕。
“老爷,您怎么样了!要不要叫太医?”魏奇扶着魏文昭急声问。
魏文昭一手握紧胸口,一手扶住魏奇:青娘不爱他了,早就不爱他了!
魏文昭醒悟了,褚青娘不爱他,不但不爱,还用最冰冷的心计伤他。胸口疼痛翻滚,疼的魏文昭微微蜷缩肩背。
“老爷!老爷!”魏文昭忽然雪白的脸色,让魏奇着急。
魏文昭腮帮横肌鼓动,不爱又如何!他魏文昭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斜低的头,桃花眼微眯,露出几分凌厉之气,盯着湖边一株粉色金蕊荷花。
一阵清风,粉色荷尖在风中微摆。魏文昭强硬站直身体,放开魏奇。不爱又如何,他一定能重新得回青娘的爱。
放开胸口,抹平衣裳,魏文昭强硬中带着冷漠:“本官无碍,走吧,不要让明王久等。”
“老爷真没事?”魏奇担忧得很,“您刚才脸色很难看,不然还是叫个大夫来?”
魏文昭负手,一双眼冷漠扫向魏奇。魏奇抿抿嘴,在魏文昭冷漠的眼光中,慢慢垂下眼帘后退两步。
魏文昭迈开腿后,他又小心加快步子跟紧一点,好随时伺候。
童儿黑亮眼睛亮闪闪,急匆匆进迎朝门,却被魏思颖笑嘻嘻带人拦住:“站住,见了本乡君还不行礼?”
姐姐也有封诰呢,童儿一双凤眼笑的凤尾翘起,像模像样揖手:“给乡君姐姐请安。”
魏思颖‘噗嗤’笑了,揉乱童儿汗湿的刘海儿,特豪气:“赏!”
如意忍着笑,将一个大红封,双手递给褚童,真的是‘大’红封,褚童双手接了,疑惑:“什么,书?”
“什么书,银票!”魏思颖挺起鼻头。
褚童对自家爱玩的姐姐无奈,拆开红纸皮儿看清书名,黑亮的眼睛,像揉碎了一把星星在里边:“石南先生的礼记注解!谢谢姐姐!”
这本注解,即便是京城也很难找到,最起码褚童跑遍大小书局,都没找到。
弟弟高兴,魏思颖更高兴,将童儿被自己揉乱的刘海儿,重新理顺:“这算是谢谢你的,谢谢你替姐姐打架讨公道的奖励。”
童儿爱不释手的看着蓝皮书,头也不抬回答:“那些人敢在我面前嚼姐姐舌头根子,当然要给他打回去,就是害的娘跟他们辩好几次。”
褚童在学堂打架,有两家找上门,当然被褚青娘不软不硬顶回去了。
“还是孔圣人门徒,没影儿的事长嘴长舌活该被揍。”魏思颖说完,又想起别的,急忙弯腰叮嘱,“打不过的可不能动手,咱不做傻子。”
褚童把书册小心放进书包:“放心,哥哥教过我怎么打架,许叔就在外边我不会吃亏的。”
其实褚童打了几次,感觉还不坏,那种有火气就发出来的感觉挺好。
魏思颖笑:“行,我弟弟就是有血气的男人,以后再有人欺负姐姐,得替姐姐继续撑腰。”
“嗯”褚童放好书,看着魏思颖认真点头,
自己小不点弟弟怎么这么可爱?魏思颖笑眯眯:“小时候打架无所谓,长大了打架可不好。”
褚童点头:“我知道,咱家我负责文,哥哥负责武。”
魏思颖又笑着叮嘱几句,才放褚童离开:“快去找娘吧,今天是娘的喜日子。”
“嗯!”一品国夫人!褚童眼里星星亮起来,朝着映霞苑急走。
魏思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没了,只剩下姐姐的温柔,桃花眼点点笑,看着弟弟疾步快走的背影。
一直没有说话的如意,顺着小姐目光看了一眼褚童,还是想不明白:“二公子最孝顺知礼,为什么夫人要小姐教二公子打架?”
一般人家不是最怕孩子打架惹事吗,谁会让孩子去打架?
褚童身影已经变小,离映霞苑很近了。魏思颖最后看一眼弟弟,面带浅笑往自己院子去:“母亲安排向来有她用意,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永远不要再提。”
“奴婢知道了。”如意笑着应道。
一主一仆慢慢走远,夹着阵阵荷香的微风,送来她们缥缈声音:“小姐这阵子窝在院里画的首饰,玲珑坊老张满意几张?”
没人知道,玲珑坊最好的首饰,大部分出自魏思颖之手。
“娘!”褚童跑进屋子,黑亮的眼睛星光更胜。小心错开母亲腰腹,褚童扶着母亲膝盖,亲昵的仰头“娘,您是一品国夫人了!”
“嗯”褚青娘笑眼盈盈,抽出丝帕替儿子擦额头汗珠,红扑扑的脸蛋,微微汗湿的软发,分做几缕粘在额头,脑门还有一点袅袅热气。
多么健康的孩子,将来也会性情开朗。
褚童眼里希望,像星光点点:“娘,您是一品夫人,是不是就可以跟他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