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娘刚把家里安排清楚,魏奇又来回禀“老爷吩咐后日清晨启程,到时候派车来接姨娘。”
谭芸芬听了就不高兴:“你们钦差来了一个月也没见着急,这会儿又说走就走,家里东西还收拾不收拾?左邻右舍亲朋故旧还告不告辞?”
按理魏奇作为魏文昭心腹,完全不用惧怕姨娘身边的丫鬟,可……了解整个经过的魏奇沉默告退。
只是他要走,谭芸芬还憋着火没处撒:“哎,这下你们老爷称心如意了,门口那俩门神,是不是也能弄走了?”
并不能,虽然可能性不大,可万一新姨娘带着孩子跑了呢?
等人走了,谭芸芬对着院子撇撇嘴:“奶奶,以后恶人奴婢来当。”谭芸芬想的很明白,她家奶奶原本是嫡妻,没道理被个贱人压一头。再说她们又不求宠争爱,怕他们什么。
褚青娘笑:“好”
这日下午,褚青娘穿着家常衣裙,领着童儿去和文大娘告别。因为童儿在,文大娘不好放开伤心,只是拉着青娘手眼眶红的不行。
褚青娘笑着安慰她:“从今往后再不用风吹日晒,童儿有爹,我也能再见到孩子们,挺好的。”
真要这样好,当年何必瞒着身孕,一文不名从魏家离开。可文大娘就当自己是傻的:“是啊,孩子们指不定多想你。”
等青娘走了,文大娘一个人捂着嘴,在屋里哭的撕心裂肺,这孩子多委屈,多委屈。
丢了嫡妻名分,丢了祖宗家业,最后被逼着回去做妾,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叫别人母亲。
这委屈,这委屈,找谁说。
青娘要支撑一家子,青娘要给孩子撑起天,青娘没法哭,她替青娘哭。
童儿还懵懂,牵着母亲手,既有爹娘团聚的欣喜,又有疑惑:“娘真的高兴吗?高兴跟爹爹回去,他们家新夫人怎么办?”
褚青娘弯腰,摸摸儿子粉嫩脸蛋,笑容和悦:“童儿高兴吗?”
小孩儿有些羞涩,想到可以把他抱很高的爹爹,小脸蛋红红的,有些扭捏:“高兴。”
“童儿高兴,娘就高兴。”褚青娘给出答案。
童儿觉得哪里不对,很快找出不对的地方:“娘高兴,童儿才高兴。”
褚青娘笑笑。
第二日清晨,褚青娘焕然一新,带着程万元拜访陆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怀安陆家和褚家关系更为密切。
最初,陆家稳稳站在褚家之后,让褚家落地生根;后来褚家拉着陆家再上一层楼。
然后左邻右舍一一告辞,心软的妇人,落泪的不知多少。
二码头的脚夫们也没忘,褚青娘亲自去告辞。一人一包炒花生,回家给老婆孩子吃,那些长帮忙的又多了核桃。唐观是四色礼,其他巡差管事,则是两样点心。
褚青娘团团福身,谢谢大伙儿几年看顾。
怀安,褚青娘安安稳稳待了五年的地方,要离开了。
该辞别的都辞别了,冯莫鸢问她:“吴俊那里怎么办?”
如果吴俊没有向她示爱,按他们交情应该亲自去一趟,只是现在不合适了:“姑姑亲自去一趟,替我辞行。”
第二日清晨,魏奇领着一顶青呢小轿来接褚青娘。最后看一眼小院,小院里乌泱泱一堆人,表情都是难舍难离。
就是丈夫如程万元,也忍不住难受。
青娘眼睛从程家、文家,一张张伤别离的脸上滑过,阿凤抱着康哥儿,嘴唇一颤就哭了:“青姐,我舍不得你。”
文大娘昨天哭的过分,眼眶还红的不自然,尽量让神情泰然道:“记得长来信。”
冯莫鸢最淡定,也忍不住吸吸鼻子:“快走,别误了时候。”
来时孤身无依,走时有这么多亲朋。褚青娘提裙跪下,文大娘连忙拦:“这怎么使得!”
冯莫鸢拦住她:“让她跪吧。”
褚青娘对着文叔文婶三叩首,童儿也懂事的跪下,童言清稚:“童儿不敢忘记文爷爷、文奶奶救难之恩。”
文大娘再忍不住,呜咽一声,转头靠在老头子肩上哭,她救的丫头好苦的命。
褚青娘又起来,对着程万元、冯莫鸢欠身屈膝:“剩下的事,辛苦先生、姑姑。”
程万元拱手:“必不敢负家主信托之恩。”
冯莫鸢:“去吧,好好陪陪孩子们。”
小轿载着母子离开,院里女人压低声音‘呜呜’哭做一团。最是心硬的哑婆冯莫鸢,也取出帕子沾眼角,那动作竟然也是体面雅致的。
钦差要走,怀安县大小官员都来送行,因为水上田地的事,好些获利的乡绅百姓也来送行,运河码头乌压压一片人。
锣鼓喧天,彩色的万民伞高高撑起,撑在魏文昭身后。
直到一顶小轿来了,锣鼓声停,魏奇掀开轿帘:“老爷在等您和公子。”
五尺外魏文昭笑吟吟:“童儿来爹爹这里。”
童儿看看娘,娘点头,小孩子高兴的扑过去:“爹爹!”
魏文昭抱起孩子,笑问:“想爹爹没?”
“想了!”清脆有力。
魏文昭看一眼褚青娘:浅碧衣裙净挽发,发间两根金簪,腕上一根赤金扁镯,典雅清丽。眼里多出几分满意:“青娘走吧。”
周志通,连忙领一干人弯腰送行:“祝大人一路顺风。”
魏文昭抱着童儿正要上甲板,忽然有人喊道:“等等!”
陆华安带着管家过来,走到褚青娘面前拱手:“此去山长水远,褚娘子善加珍重。”
身后管家奉上程仪,一盘雪花银,谭芸芬默默上前收了。
周围人默默抽气:我的娘,这得有一百两吧,面面相觑。最主要都是怀安人,谁不知道陆举人,曾向码头褚娘子求婚。
于是众人眼睛,就在钦差、陆举人、褚青娘之间溜来溜去。
魏文昭恍若未闻,笑的温文尔雅:“青娘,莫耽误时辰。”
这一笑,众人眼睛瞪大了:我的天……我看见桃花开了。什么陆举人,根本提鞋带也配不上!
魏文昭浅浅勾勾嘴角。
吴朗急的在外边推来推去:“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可惜抬的担架,怎么也挤不进去,吴朗忍着痛支起身:“阿朗,扶哥过去。”
一瘸一拐挤到码头上,船却已经要离开了,吴俊跛着跛着往前奔,对站在船头的魏文昭大喊:“大人,褚娘子才来怀安,带着没出襁褓的孩子,被多少人耻笑。”
魏文昭远目,看见那个屠夫一瘸一拐追船。
“随便那个混混都想占她便宜,一个孤苦女人带着孩子,风吹日晒码头上讨生活,大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她背地里流过多少泪。”
吴俊喊得声嘶力竭,恨不能把自己心喊出来“大人~她不容易啊~”
不容易三个字,是六年时间,两千多个日子,一天一天积攒的。
拖着肚子打短工,忍着涨奶卖花生,地痞、流氓、地头蛇,是她费尽思量,巧笑晏晏应付下来。
“大人~您善待她,别再辜负她~”吴俊终于力竭,扑到在码头。
魏文昭冷脸看一眼,摔在地上的屠夫,转身走进船舱,不满道:“这就是你当年的倔强,如果听我安排,何至于白白吃那么多苦。”
童儿忽闪忽闪眼睛,有些不能明白:“爹爹为什么要训娘?娘那么辛苦。”
“她该,要是她肯听爹爹的,童儿也不用跟她颠簸流离,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
褚童不太明白,因为这太复杂了,不是因为爹爹娶新夫人,娘才不得不离开的吗?
不过明不明白不要紧,他只知道:“爹爹说娘,童儿不开心。”
褚童转身牵住母亲的手:“娘,童儿累了。”
“你是怎么教孩子的,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魏文昭继续训斥。
褚青娘懒得理他,问魏奇:“我和童儿住哪里?”
魏奇瞟一眼魏文昭,猫腰领人上二楼:“姨娘这边请。”
因为褚青娘的倔强,魏文昭心里微微烦乱,信步又走出船舱。船已经驶离码头,船工们‘蹬蹬蹬’上下来回忙碌,将帆一张张迎风展开。
看着鼓风而起的风帆,看着辽阔的江面,那点烦乱消失,魏文昭心里一片澄净。
岸边忽然传来浑厚的歌声:“朝起整行衣~云彩相伴~~”
“送君离故乡~挥手不断~~”
魏文昭用眼去看,岸边一两百号人,个个身体强健,穿着穿着粗布褂,膝下系布条,正不断对着自己挥手。
又是百姓自发组织送行的,魏文昭正要亲和的挥手,手都微微动了,却死死按住。
‘送君离故乡’这可不像是送他的。
歌声还在继续:“此去行千里~祝君步步安~~”
一曲毕,就是热闹的告辞声:“褚娘子,一路平安啊~~”
“一路平安~”
二码头的脚夫们,自动组织起来送行,为了三年彼此浅笑晏晏,为了褚青娘富贵不相忘。
几百号子声音震天,听不到褚青娘如何回应,但岸上人挥手更加热烈:“一路好走~~”
魏文昭负手而立,迎着朝阳微笑: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依,虽然青娘吃了些苦头,但看她五年时间,上交乡绅,下结力夫,从挎篮到开店,竟也是进益惊人。
这世间也没多少女子,有这本事。
而这个女子是他的,魏文昭脸上带点盈盈笑意,负手进仓打算去看看青娘。
银杏是魏母赐给魏文昭的通房丫头,只是魏文昭于女色上向来淡淡,不说在魏家那几年,就是跟出来,十天半月也难见一面。
魏文昭的冷淡,早早将银杏野心磨灭,这一回更是准备替夫人看紧老爷。
只是她时常被扔在后衙,什么消息也不知道,这次还是上船后,才知道老爷竟然收了个妾,还是带拖油瓶的寡妇。
这得多狐媚,才能勾走老爷的魂?
不行,她得先踩一脚,向夫人邀功。
同在二楼,银杏直接杀进来,斜着下巴,用睫毛稍那点余光,打量褚青娘。
竟然不像她想的世俗狐媚,而是亭亭而立,沉稳自若的一个人。
浅碧色襦裙,细腰用浓绿的,仿佛能拧出水的丝绦拴了,让人一见清爽自生。
银杏打量青娘的同时,青娘也在看她:玫色轻罗襦,白绫合欢裙,银盘脸杏核眼雪白肌肤。
这模样一看就是魏母喜欢的。
谭芸芬鄙视的撇撇嘴角,跟褚青娘说:“这必是通房丫头,正经官宦人家的妾,不会穿合欢裙,真正的丫头,没胆量冲进来。”
合欢裙是一种从后向前系的裙子,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和襦裙一样,但是走路步子大了,就可以看见里边裤子。
这种裙子,是方便妇人干活的时候,撩起来别再腰后。因为合起来像襦裙,所以叫合欢裙。
其实普通百姓,许多年轻妇人穿这个,褚青娘就有。
银杏被叫破身份,也不怕,昂着头:“我可是老夫人赏赐的,虽然不是妾,可也和你相差不了多少。”
果然是魏母口味,褚青娘淡笑,这一号魏文昭绝不会喜欢。
来给下马威,人家却没给眼里放,这种事能忍?银杏撇着鼻孔上下找茬。一低头,和褚青娘腿边童儿对上,童儿正好奇看她。
银杏立刻有了下手处:“你就是那个拖油瓶,连庶子都不如……”
谭芸芬不用吩咐,扑上去俩嘴巴子,打的银杏嘴角见红。银杏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上去和谭芸芬撕打。
谭芸芬好歹出了俩月摊,那烧饼是白揉的?摁住银杏打的她滋儿哇乱叫。
魏文昭来的时候,银杏都快成彩缸了,魏奇唬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谭芸芬见魏文昭来了,也不行礼松开银杏,整整自己衣袖,站到褚青娘身后。
银杏可是盼到救星了:“老爷~救命啊~”
“送回房上点药,以后没事不许出来。”魏文昭不想听她说什么,最主要他刚训了青娘,这会儿想哄哄她。
看,这够偏心了吧。
可惜褚青娘不需要他偏心,牵着童儿手淡淡:“大人还是问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魏文昭觉得驳一驳自己话,这个面子青娘还是有的,于是问银杏:“你刚说了什么?”
银杏惊惧了,还可以这样,这女人有什么魅力?夫人都不敢这样驳老爷话。
做丫鬟的,而且能做的体面的,再蠢也蠢不太远,银杏战战兢兢不敢添盐加醋。
“听说多了一位姐姐,奴婢过来拜访。”
“嗤”谭芸芬鼻子出气。
褚青娘淡淡道:“问你说了什么。”
“奴……奴婢没……没说什么……”银杏一眼一眼梭褚童“就……就说小公子拖……拖油瓶。”
房里气氛一冷,这冷气来自魏文昭。银杏急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连忙扑到魏文昭脚下讨饶,嘴里急切的不行:
“是奴婢不会说话,既然到魏家,自然是老爷庶子啊……”
银杏被魏文昭一脚踹翻,踹了人魏文昭依旧淡淡:“童儿是本官亲子,嫡次子,懂吗?”
银杏迷茫了,懂什么?嫡次子不是思瑞小少爷吗,思瑞小少爷才半岁。
魏文昭淡声吩咐魏奇:“拉去下仓,等靠岸随即发卖。”
发卖!迷茫的银杏立刻清醒,死活抱住魏文昭腿:“老爷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冲撞少爷,求老爷饶了奴婢。”
“拉下去”魏文昭冷声。
魏奇连忙来拉,银杏杀猪样惨叫:“老爷、老爷念在老夫人面子上,饶了奴婢。”
猛然惨叫,吓得童儿一哆嗦,抱住母亲腿。褚青娘抱起童儿,把孩子护进自己怀里:“够了,你要如何出去处理。”
魏文昭还没怎样,生死关头银杏扑向褚青娘:“姨娘救命,是奴婢有眼无珠冲撞,奴婢给您磕头。”
银杏不要命似的,把头砸到木地板上‘咚咚咚’响。
褚青娘护住童儿后心,往后退几步,魏奇再不敢耽搁,上来就扯人。
魏文昭微微颦眉,看着青娘怀里孩子,吓到了确实不好。
“哼”褚青娘冷哼一声,准备抱孩子离远点。
魏文昭不悦:“你哼什么?”又不是他惹的事。
褚青娘转身,冷笑:“哼你一如既往凉薄,当年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银杏也是有眼色,立刻不叫了,死死扒住门框。
魏文昭非常不高兴:“当年怎样,今日如何?一个奴婢能和你比?”
“不一样吗?碍到你什么,一样不是休就是弃。”
魏文昭眉目全冷肃下来,盯着褚青娘瞪了半天,忍下火气吩咐魏奇:“压去下仓等回京城,送到夫人院里。”
银杏简直由死再生,对着褚青娘不停感谢,拉下去很远还能听到。
等船舱安静,魏文昭才冷哼一声,对褚青娘轻嗤:“满意了?”
不满瞟一眼青娘,才抬脚走到她身边,对青娘怀里孩子和声道:“童儿不怕,爹爹带出去看风景好不好?”
童儿自小到大,没经过这么可怕的事,趴在母亲怀里蔫蔫儿摇头。
“那爹爹在这里陪童儿,好不好?”
褚童看看母亲,再看看和颜悦色的爹爹,小小点头。
“乖”魏文昭拿手揉揉儿子细软的头发,笑着对褚青娘说“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不说褚青娘心里只有受惊吓的儿子,就是没事,也没心情和魏文昭下棋。
童儿蔫蔫儿的,褚青娘低头,在孩子温热的额发亲了两下:“娘和爹爹带童儿,去看水鸟好不好?”
想了想灵巧的白鸟儿,童儿点点头,等出了门,褚青娘低声和魏文昭说:“换间屋子。”
魏文昭脸上露出和色,说什么家宅不宁,有孩子能别扭到哪儿去,这不就有商有量。
“行,我让吕颂换一间,或者你看喜欢什么,自己摆设。”
褚青娘点点头,她亲自摆设出来,童儿会住的更舒服。
太阳已经升的挺高,江面开阔凉爽。两岸水稻平铺,仿佛一大片绿毯子。
岸上间或一群鸭子‘嘎嘎嘎’,扑腾到水田里你争我抢,或者一两只悠闲的水牛,甩着尾巴在田边吃草。
开阔祥和的景色,很快让童儿忘了刚才,一会儿拽着爹爹看鸭子,一会儿拉着母亲看飞鸟。
两岸青山缓缓后退,魏文昭想起一个故事,从褚青娘怀里接过孩子,指着青山说:“这座山再往前是新县,新县丹参算是上乘,丹参收益占新县三成税赋。”
“丹参是什么?”
魏文昭抱着孩子,笑着解释:“丹参是一种很好的妇科药,可以活血祛瘀通经止痛,据说它原本叫丹心。”
“为什么呀?”童儿好奇的问。
魏文昭抱着孩子娓娓道来:“相传很久以前,东海边有个渔村,里住着一个叫“海明”的青年,海明从小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
童儿问:“会不会是海明的爹爹也走丢了?”
这是想到自己了:“……也许吧。”魏文昭敷衍。
“走丢了,总会找到的,爹爹就找到童儿和娘了。”褚童挺起小胸脯。
魏文昭笑着点点儿子小胸脯:“是,爹爹总会找到童儿和娘。”
“那爹爹以后不能凶娘,娘养童儿很辛苦。”
说到这个魏文昭就想冷脸,不是她倔,他们父子至于分离吗?
“爹爹你怎么了?”童儿很敏感。
魏文昭调整情绪,他刚和儿子相认,不想孩子不开心:“没什么,爹爹继续给你讲海明的故事?”
“好”童儿脆声应到。
“有一年,海明母亲生病,怎么都治不好,海明很是忧愁,有个和尚被他感动说,在无名岛有一种紫色花的药……”
褚青娘见父子两,一个说的有趣,一个听得认真,悄悄退开对后边侍卫低声:“如果童儿找我,就说我在收拾屋子,带来就行。”
“是”侍卫抱拳。
故事还在继续:“海明要去无名岛采药,村里人都捏了把汗,因为去无名岛的海路,暗礁林立水流湍急……”
主仆二人回到二楼,谭芸芬见四下无人,连忙凑到褚青娘耳边:“奶奶有意和魏大人复合?”看着态度很和蔼。
褚青娘停下脚步,心里一片平静,问谭芸芬:“假若你喝到一碗粥,挺好喝的,喝到一半却发现一颗老鼠屎,你还会继续喝下去吗?”
谭芸芬嘴角抽了抽,她明白了,魏文昭就是那碗有老鼠屎的粥。
吕颂正领着人,里里外外收拾新屋子,看见褚青娘过来,立刻见礼:“奴才见过褚姨娘,老爷吩咐屋里东西,随姨娘喜欢。”
“辛苦了”褚青娘微微欠身致谢。
“应当的,应当的。”吕颂大大松口气,银杏那一下,实在吓坏人了。
谭芸芬袖里拿了赏钱给人。
“哎呦,谢姨娘赏。”吕颂连忙双手接了,倒不是他没见过赏钱,他只是以为,就冲一个‘吕’字,褚青娘就要他不好过。
没想到自己完全想多了,这位原配夫人,处事落落大方,实在太好相处。
进了屋子,褚青娘按照自己和童儿喜好,开始布置。吕颂摸着这位主子性情,前后伺候的十分殷勤。
船舷魏文昭还抱着孩子讲故事,童儿已经完全入迷了,焦急得很:“海明被强盗抓住了,怎么办?”
魏文昭抬头看二楼,门窗中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在给他们父子布置家。
“爹爹快讲啊~”童儿摇摇小身子。
魏文昭收回神思,对着儿子笑的慈爱:“海明把所有银子都给了海盗,死死护住胸口的药材,海盗看他穿的破破烂烂,打了一顿就骂骂咧咧走了。”
“所以他母亲终于得救了?”
“是,海明冒着九死一生,斗恶龙、过险流,又被海盗抓住,但他最终带回了药材,救回母亲。村里人对海明救回母亲的事非常敬佩。”
“说这种药材,是海明一片丹心凝成,于是给这种药取名“丹心”。后来慢慢、慢慢取其谐音,就变成“丹参”了。”
褚童听完长长舒一口气:“童儿长大要当将军,专门杀怀龙和强盗。”
“好”魏文昭宠溺笑笑“但是最重要要孝顺父母。”
“童儿会的,会孝顺娘还有爹爹。”孩子说完下意识想要抱住父亲脖子,可是想起父亲训斥母亲的样子,还有刚才踹人……
童儿没有举起胳膊,他有点怕,孩子想起另一个问题:“爹爹,庶子是什么?”
魏文昭顿了顿解释:“正妻生的孩子叫嫡子,妾室生的孩子叫庶子。”
“那……”童儿想了想自己娘,有些难过“娘是妾,童儿就是庶子了?”
“不是”魏文昭笑着摸摸孩子额发,温和道“你是你娘身为原配嫡妻是怀的,所以你是嫡子。”
“那以后的弟弟妹妹,就是庶子了。”童儿很低落,他本能觉得庶子不好。
“爹爹怎么会让你娘的孩子是庶子,当然都是嫡子嫡女。”
“可娘是妾……”褚童继续低落,他觉得妾也不好。
“这是小事,只要把你娘的孩子,记在正妻名下就行了。”
“为什么娘的孩子,要记在别人名下,娘不伤心吗?”
魏文昭很耐心:“这中间有很多原因,有些要等你长大才明白。”
“哦”褚童有些不明白,但他不是死缠烂打的孩子,又换了一个话题“爹爹为什么要打那个姐姐?她说童儿拖油瓶,是因为她不知道童儿是爹爹的孩子,娘说不知者不为罪。”
魏文昭笑的无奈:“你娘说的真多,可问题是先打那个女婢的,是你娘的丫鬟,爹爹是后来的,要问罪也该先问阿谭才对。”
“哦,是呀,娘都说过不知者不为罪,谭姨为什么打人呢?”
完美摆脱罪名,魏文昭抱着孩子回去吃饭。屋里已经布置一新,依然清新淡雅,唯有一丛三色堇,给屋里增加一抹亮色。
“娘~童儿饿~~”加了两个小小破浪,爱娇的孩子扑进母亲怀里。
褚青娘有点心酸,就因为有了爹爹,童儿就活泼许多,时时爱撒娇。
脸上漾起三色堇一样亮眼笑容,褚青娘点点童儿鼻子:“百合汤,鸡丝面。”
“童儿想喝鲫鱼汤~”
魏文昭看了眼套间,套间里有张双人大床,铺的平平整整,帐子用鸳鸯金钩分在两边,看着就很舒服。嘴角溢出点笑,回头看见童儿正和他娘撒娇。
“别闹你娘,今天就喝百合汤。”百合可以安神行气,对虚烦惊悸有好处,正适合童儿喝。
“哦”爹爹发话,童儿只能老老实实听话。此刻的童儿,心里蜜一样甜,文奶奶家就是这样,爹爹说了算。
父子两一起洗手,三个人一起吃饭,船上的日子似乎静谧安详,可惜也只是似乎。
事情发生在第三天晚上,第一天童儿受惊要很娘睡,魏文昭理解,第二天还能容忍,到第三天魏文昭不干了。
“让阿谭带童儿去睡,整天和母亲睡在一起像什么?”
谭芸芬瞥他一眼,站的巍然不动,童儿眨巴眨巴眼睛:“可是童儿一直都和娘睡。”
魏文昭笑的慈祥,循循善诱:“童儿不是长大要当将军,除恶龙打海盗,你见哪个将军,跟娘一起睡?”
褚青娘耳里听着魏文昭的话,看着魏文昭的目光,慢慢冷下来。
童儿皱着眉头努力思索,将军当然不和娘一起睡,可是:“跟娘睡和跟谭姨睡有区别吗?”
谭芸芬低眉顺眼:说得好,气死他最好。
家里几个孩子,魏文昭从没发现,那个像童儿这么多问题,都是他娘惯得,所以说慈母多败儿……
褚青娘起身,把孩子交给谭芸芬,对魏文昭说:“有几句话对大人说,请跟我来。”
两人下楼梯到一楼客厅,避过人,魏文昭就想抓褚青娘的手:“青娘。”
褚青娘淡淡避过:“我愿意到魏家做妾,是为了孩子,是你硬生生逼的,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你?”
几日温馨景象,仿佛美丽的窗纸,被一盆水破烂,魏文昭眉眼冷下来。
“这几日和你同吃同进,不过是身为娘亲,补给童儿的。”
“呵~”魏文昭口里呼出雪寒之气“为了童儿真是为难褚老板。”
“当年选错夫婿的是我,当年抛弃发妻的是你,童儿有什么错?他想要爹爹,想要有爹娘的家,我能给他几日给几日,到了京城魏大人自然有妻、子要顾,童儿一生能享受爹娘宠爱的日子,大约也就只有这短短时候。”
魏文昭心冷肺冷:“难道回了京城,我就不是他爹了?”
褚青娘看着他不说话,可眼里意思很明白,回到京城他是魏家孩子的爹,而她不过一个妾。这个身份在京城魏家,将会让童儿体会到伤心。
爹是很多人的爹,娘却不再是娘。
对上褚青娘清冷的双眼,魏文昭心里怒火一点点燃起,不大却无法平息。
哼,叫他不舒服,他自然也不会让她舒服。
“嗤”魏文昭冷笑“说的这么清高,本官怎么记得,你是本官两千银子买来的?”
说完眼睛紧紧盯着褚青娘,等着她愀然变色,可谁知褚青娘从头到尾十分平静,仿佛他是蹦跶的蚂蚱。
“两千银子是条件之一,魏大人觉得不划算,我可以退给你,立刻放我和童儿下船就好。”
魏文昭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刀刃一样犀利,冰冷冷盯着褚青娘,眼里没有一分感情。
没心没肺的女人。
褚青娘想到什么,不以为意笑了一下:“按照魏大人说法,你也不过是褚家,花将近五千银子买回来的。”
“本官稀罕的紧,是你父亲说褚家家财尽归外甥。”
褚青娘鼻子轻笑:“是吗?那么请问大人,当年去吕家提亲,哪儿来的银子?算是用褚家的,还是儿女的?”
那时候,魏文昭被褚家养了十年,刚中探花根本身无分文。
褚青娘嘲讽的看向魏文昭:“如果算褚家的,大人休弃褚家女儿,用褚家钱财聘后妻,真是高风亮节,魏家家风让人叹服。”
“如果算儿女的,休弃孩子亲娘,用孩子钱聘娶后娘,魏大人好一片慈父心肠。”
魏文昭是真真心寒,冷冷道:“尖牙利嘴能改变事实吗?话说的这么多,不外乎是不想本官亲近。”
“是,本官承认,本官想与你亲近,那是因为在本官心里,你是本官妻子,是我结发妻子。”
魏文昭愈是发怒,愈是阴冷:“在我心里,你是我四年青梅,六年鹣鲽的发妻。夫妻一体一心,我从没变过,你呢?你在乎的永远是名分、名分。”
“在你心里,咱们感情不重要,前程不重要,孩子不重要,只有你的名分重要!”
魏文昭重重踏着步子走了,不到楼梯却停住身形,看背影是深深呼吸一番,然后平静的上楼离开了。
夜里不知哪里起了云,漫天星光遮到云后,夜幕只剩下乌沉沉浓淡不均,像是搅了墨汁的水。
一滴、两滴、雨水从天而落,打在船顶落在船壁,紧接着商量好一样,‘刷拉拉’迷迷茫茫雨水从天而降。
在船上江面打出无数水晕,挨挨挤挤没有一处平静。
梅雨季节来了。
第二日早上,魏文昭裹着冷风进来,褚青娘正准备和孩子吃饭。
魏文昭看向桌子,桌子上只有母子二人饭菜,褚青娘亲手烙的麦饼,一大一小两块,没有他的;
一大一小两碗菜羹,没有他的;
一荤一素两碟小菜,连卤蛋都只有两颗,没有他的。
褚青娘看见魏文昭立刻后悔,她以为他昨天生气,今天不回来了,连忙站起来:“我……”
魏文昭瞬间怒火上来:“吕颂给我撤了,我倒不知道,一家之主还没吃,稚子和妾室可以先吃。”
童儿瞬间吓住了:“爹爹别生气,童儿的给爹爹吃。”
魏文昭冷脸对孩子:“谁教的你,父亲没来,自己先动筷子。”
吕颂吓得不敢抬头,一样一样连忙往外撤。
自家老爷有些挑嘴,在京城还好,这次沿运河巡查,多半食不知味。这几日用褚娘子饭菜,才吃的香甜。
没想到昨日被赶,今日连饭都没了,这火气能小?
褚青娘抱起孩子生气:“是我以为你不来,你对孩子发什么火?”
“是,你天天巴望我别来!”魏文昭甩袖走了。
童儿可怜巴巴问母亲:“娘不想要爹来吗?”
褚青娘心里一滞,这要她怎么回答?脸上很快漾起温和笑容:“童儿想不想爹爹来?”褚青娘已经想好答案。
“爹爹老生气,童儿怕。”
微笑:“娘和童儿一样。”
“娘也怕爹爹生气?”童儿怯怯看着青娘。
褚青娘心里暗自叹气,她还以为童儿会说‘想’
温柔摸摸孩子软发,褚青娘柔声:“娘不怕。”
转身返回的魏文昭,直接跨进来,冷笑:“是,褚氏青娘怎么会怕,妇德不知道被你学到哪儿去了?”
褚青娘抿嘴忍了忍,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说实话回到京城,魏文昭能陪童儿的时间少之又少。
褚青娘忍一回气,魏文昭并不领情,冷哼一声又走了。青娘看着又蔫儿又可怜巴巴,盼着爹的孩子,柔下心:“娘去劝劝爹?”
“嗯”童儿使劲点头。
褚青娘找到魏文昭,魏文昭正坐在客房,魏奇进来出去急着上菜。
魏文昭端坐桌前,瞟见青娘进来,和没进来一样。
褚青娘耐下性子:“童儿想着你盼着你,他是你骨血,你多陪陪他,还有不要在孩子面前吵架,就算假装也假装平和。”
“让童儿享受几天爹娘宠爱的日子,好吗?”
“那你怎么不假装,假装我们夫妻恩爱?”
褚青娘起身就走,起身之快,让魏文昭眼神瞬间结冰。
屋里阴沉沉,褚青娘半开纱窗,让屋里透一点湿湿凉气。青娘坐在床边,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神情温和向往:
“京里你还有一个姐姐,大名思颖小名妞妞,比陆家姐姐小几个月,不过应该比陆家姐姐高点;还有一个哥哥,大名思云小名挚儿,娘走的时候……”
话没说完,斜依在榻上看书的魏文昭,闲闲翻过一页书,冷声提醒:“姨娘”
连番吵架,魏文昭就变成这幅冷冰冰模样,白天也还来陪童儿,不过再不是温和笑颜,再没有故事游戏,就冷淡的看书、看书再看书。
或者这样冷冷提醒。
褚青娘楞了一下,但也没在乎,决定做妾她就想到这些了。忍了一下,褚青娘接着说:“姨娘走的时候,童儿哥哥还不会说话。”
哼,狠心的女人!魏文昭丢下书册走了。
童儿看的有些担心:“爹爹怎么了?”
褚青娘笑容温和:“大约有什么事为难吧,所以心情不好。”
童儿不乐意:“爹爹坏,自己心情不好,为什么拿娘撒气。”
褚青娘是有一瞬后悔的,早知魏文昭变脸这么快,她就应该敷衍几日……不,不行,她没法和他……做那么亲密的事。
她觉得脏。
算了多几日假象,到京城一样戳破。暗暗叹口气,褚青娘拦着儿子,百般思虑,找不到好话替魏文昭辩解:他是你父亲,大人的事孩子不要管?
不行,就算是亲爹,也不能不分好坏。
他是你父亲,他也爱你?
要是真的爱,又怎么会不在意孩子?
褚青娘犹豫的功夫,门外魏文昭听不下去了,抬脚进来满眼不喜:
“褚青娘,你就这么教孩子?让孩子不知敬畏,不近父亲?”
这边训斥完,那边抱起童儿,哄:“爹爹带你去钓鱼,雨中垂钓也别有乐趣。”
长长的廊檐下,魏文昭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装好鱼饵的杆子远远甩出去,手执鱼竿对童儿笑道。
“爹爹教你一首词《渔歌子》”
童儿矮矮一点站在廊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努力辨认父亲是不是生气。
魏文昭笑着吟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爹爹现在好像没生气,童儿壮起胆子,带着三分怯怯挺起的小胸脯:“爹爹再对娘生气,童儿就不要爹爹了。”
小孩儿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