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门

焰火与风暴交织着,转眼间炽白的风暴便袭卷了这片土地,林立的尖碑稳固于风暴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延续数个世纪的纷争。

洛伦佐已经观测不到先驱与艾德伦的踪迹了,他只能感到一阵又一阵暴戾的侵蚀释放,隐约间能听到崩裂的剑鸣。

华生也呆立在了原地,她倒不是因先驱与艾德伦的交战而发愣,也不是因过往的故事被揭露而思考。

她听到了。

华生明确地相信,她听到了。

“向下……”

模糊的声音在黑天使内部回荡,带着嘈杂的电流声。

“向……下……”

原罪甲胄是携带电子通讯设备的,但由于侵蚀的原因,这些设备大多会在进入战斗后瘫痪失灵,通讯会被干扰,只剩下刺耳的噪音,所以无论是华生,还是洛伦佐,都没有过于在意这种东西,只要侵蚀还存在,这种设备便永远有着极大的限制。

可现在,在这高强度的侵蚀下,一道讯息经过狂风骤雨的击打,艰难地抵达了这里,发出模糊的指令。

这简直称得上奇迹。

仿佛有幽魂在通过这个与华生对话一样,它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不断地、反复地诉说着。

“向下……”

华生看向了身下的黑暗,尖碑们根部的深处。

“是你们吗?”

华生轻声道。

先驱与艾德伦都是趋近于不可言述者的存在,升腾的力量甚至可以短暂地压制住逆模因的影响,将力量释放到最大。

华生做出决定,黑天使当即扑了过来,将几人紧紧地抓住,钩索钉入冰面之下,以防自己被这风暴吞噬,身影剧烈地摇晃着,他们就像随风而逝的浮叶,拼尽全力挣扎着。

旧时代的人类寻找到了升华之道,他们祈求着更为伟大的力量,他们也确实成功了,但这条道路的尽头,却是令人不知所措的答案。

权能·加百列·便是凭证,走上升华之路的单程票。

洛伦佐以此挖掘出了更多可怖的力量,但同样的,他也在趋近于这些怪物,而那些没有得到凭证的人类,则无法承载不可言述者的梦呓,被蕴含疯狂的“信息”压垮,变成嗜血的怪物。

他们追逐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这一切根源的答案。

洛伦佐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这一切时,他还是感到惊慌与无措。

四周的温度在节节攀升,这是来自艾德伦的压力,在意识到先驱的存在后,他直接引爆了力量,炽热的高温裹挟着风暴挺进着。

黑天使的身影开始了剧烈的摇晃,这种局势下,他们根本没有加入战场的能力,钩索脱落,高温在将冰层融化,洛伦佐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身下坚固的冰面变得脆弱,崩塌。

“这是神吗?”

疫医目睹着这般光景,忍不住低声道。

他是名理智的医生,理智的学者,但在听完先驱的讲述,感受到这疯狂的力量后,疫医不禁怀疑着。

如果这都算不上神明,那又有什么算的上神明呢?

先驱尽可能地用合理的解释来形容这更为伟大的存在,但真的面对它时,少有人会坚定着内心,不去敬畏它的存在。

“这不是神!疫医!”洛伦佐在这时大吼着,“哪怕它真的是神,那也是可以杀死的神!不要敬畏它!”

他们有想过在世界尽头中,找到所谓的神明,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神会是这般的模样。

“不要敬畏它!疫医!”

洛伦佐大吼着,他质疑着神明。

“神不过是强大到难以理解的存在而已!它不值得敬畏与信仰!”

疫医深呼吸,混沌的眼瞳逐渐有了几分清醒,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

“先驱才是他妈的疯子!他想把不可言述者放出来!”

疫医的叫骂声有些颤抖,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面对此世极恶之时。

先前疫医还满不在乎所谓的万物终末,但在感受到先驱的力量后,他隐约地见识到了那绝望的一幕,瞬息间的冲击几乎将他杀死。

仿佛有无数的尖刀重击在你心灵的伤口处,将黑暗弥漫满每一寸土地,缓慢揉捏着你的人性与思维,直到将它揉搓成歪曲畸变的形状。

当然,最令疫医战栗的是先驱的疯狂。

疫医很清楚升华这样的“变态发育”意味着什么,从蝌蚪变成青蛙,从青虫变成蝴蝶。

先驱将抛弃所有的人性,沦为更为伟大的存在,在不可言述者面对,人类的自我意识、智慧、伦理道德、荣耀与功绩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它而言都是虚无的,是升华之路上错误的歧路。

先驱这样的升华,与其说是抛弃一切束缚,升格为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倒不如说,他这是一场疯狂的自杀。

这是抹除自己一切意义的自裁。

“妈的!要死一个人去死啊!非点带上我们做什么!”

疫医继续大吼着,他确实在追逐着答案,可意识到答案是这样时,他还是觉得荒唐与恐惧。

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疫医甘愿为真理而死,但他不想沦为这样扭曲的怪物,虽然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是远比人类高级且伟大的存在。

可疫医……可疫医就是有那么一丝的不忍。

对真理的追逐与自身仅有的人性冲突着,纠结着。

如果轻易地否定自己的一切,变成更为伟大的存在……

疫医思索着,眼前闪过了那些泛黄的笔记,那些被他交由给塞琉的笔记。

如果这样否定一切,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记载的这些知识,等等诸多的一切,届时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他想起了与劳伦斯分别前的谈话,那个怪物对自己最后的赠言。

无论是疫医,还是劳伦斯,他们都是为了某个愿望而变成了怪物,但遗憾的是,他们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怪物,在他们这非人的躯体上,依旧有着属于人的部分,就像冶炼的金属,无论经历多少次的提纯,人类的杂质都将存在,提醒着他们曾经的身份。

这是疫医变成怪物的理由,如果否定抛弃这一切,那么他变成怪物还有何意义呢?

想到这里,疫医忍不住地说道。

“真好奇你面对这些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劳伦斯。”

疫医深呼吸,然后高声吼道,与此同时他的血肉躁动,锋利的尖爪破开血肉,势作恶鬼。

“想办法杀了他!霍尔莫斯!”

短短的几秒内,疫医的内心经历了一次艰难的争斗,他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于了先驱之上。

“我建议我们最好离这里远点!”

洛伦佐抱着和疫医相反的想法,炽热焚风接连不断地袭来,正如先驱说的那样,他根本不是来杀洛伦佐等人的,和他们讲这些,也只是给他们一次公平的机会而已。

“先驱的目标是艾德伦!守望者才是他的大敌!”

洛伦佐觉得糟糕极了,先驱是来杀艾德伦的。

这么看来,艾德伦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守望者,先驱利用了自己,将艾德伦吸引到了这里,在这逆模因的压制下,艾德伦与先驱都将受到限制,从先驱的疯狂之举来看,他的升华程度显然已经频率尽头,因此他能调动更多的力量。

“这不是我们能加入的战斗了。”

华生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旁响起,黑天使把荒乱的弗洛基装进了武器箱里,这个倒霉鬼根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更为剧烈的浪潮,涌现带着破碎的坚冰狠狠地砸在了黑天使的身上。

双方的交战带来炽热的高温,这久远的冰层在迅速融化,转变为沸腾的海水。

黑天使在狂流中撞击在了尖碑上,好在黑天使过于庞大的体型,令它恰好地卡在了这里,稳住了身影。

其上的疫医与洛伦佐却被撞散,在这激流中,他们根本没有能抓取的事物,洛伦佐试着抓紧尖碑,表面上虽然铭刻着名字,但实际上它的触感极为光滑。

挥起钉剑,剑刃无法撼动尖碑分毫,就在洛伦佐即将被狂流卷走时,猩红的血肉卷住了洛伦佐,疫医的身体上散发出数不清的红色触肢,紧紧地缠绕在了尖碑上,顺便还延展出不少,抓住了洛伦佐。

那极度的厌恶感还在作祟,洛伦佐的眼前不断地闪动着无数狰狞憎恶的画面,心脏加速跳动,直到他的眼瞳也转变为了炽白的风暴。

洛伦佐注视着风暴的内部,那正是战斗的核心,先驱与艾德伦便是在其中争斗着。

在这两股庞大的侵蚀源下,洛伦佐听到了阵阵的雷声。

天使们来了。

辉煌的光芒中,无形的意志降临在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上,它们吸取着周遭的事物,将它们提炼、转化,故此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躯凭空出现。

它们身披着洁白的羽翼,走出雷团,螺旋的长钉破开掌心,如同处刑的利剑。

当初升华者们便是设下了这样的一个陷阱,利用这类似降维的方式,令不可言述者进入禁绝合金铸就的囚笼中,并使其拥有了实体,从而将它完全地囚禁在监牢里。

更为狂暴的侵蚀释放,洛伦佐都在这影响下出现了躁动,秘血进入临界突破状态,身上遍布着密集的铁甲。

“该做些什么呢?”

洛伦佐突然间有些迷茫,他无法加入这疯狂的战斗,但也无处可逃,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注视着战斗的延续,见证它的结局。

“守秘者们!”

华生则喊道,黑天使的身后喷涌出了熊熊焰火,在这狂流的水流中,这是唯一能主动移动的能力了。

“赌一赌!洛伦佐,如果他们还活着……至少一息尚存的话,他们绝对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熊熊火光带着黑天使脱离了躁动着浮冰的水面,在狂风之中黑天使短暂地滑翔着,然后向着疫医射出了钩索。

疫医明白华生的意思,触肢将洛伦佐拉扯了过来,同时他也解除了对尖碑的纠缠,任由钩索将自己贯穿,然后被拉起。

以这种有些血腥的方式,华生抓住了疫医,疼得疫医一阵龇牙咧嘴,两人如之前一样,一把抓紧了焊在黑天使装甲上的把手。

本以为华生会有什么计策,比如在这两波人打的不可开交时,一个【间隙】入侵杀过去,看看能不能阴死先驱,但华生却驱使着黑天使转向,朝着沸腾的水面冲去。

“抓紧了!”

燃料罐完全燃烧,瞬息间爆发出巨大的推力,令黑天使如同陨石般朝着水面下砸去。

突破了水面,途径的坚冰也被轻而易举地击碎。

洛伦佐憋了一口气,死死地抓住了把手,视野陷入了暗蓝色中,一路向下。

他抬起头,能看到水面之上激发的弧光,从这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战场的变化,不断的轰鸣中,尖碑甚至都在微微摇晃。

水温开始变得冰冷,将洛伦佐完全包裹,熊熊尾焰是这里唯一的光芒,而现在它在坠向更深的黑暗。

不知为何,恍惚间洛伦佐居然有些理解先驱的想法了,他们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即使失败,也不断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可依旧毫无希望可言……

四周的水流出现了变化,洛伦佐感到下方传来巨大的吸力,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水流全部涌向了漏洞,形成了一个卷动的旋涡。

门开了。

不等洛伦佐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黑天使身后的尾焰再度强盛了几分,用尽全力地推进,直到被旋涡捕获。

视野陷入了黑暗,洛伦佐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包裹他的海水也离去了,他能重新呼吸。

四周一片黑暗,和之前一样,除了黑天使身上的光芒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穿过了大门,一同与他们坠落的还有无尽的流水,黑天使试着射出钩索,但黑暗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一样,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后,钩索再度弹了回来。

就这样下坠,一直到最深处。

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