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夜莺与蔷薇

熊熊的大火燃烧着,将这寒冷的寂夜也铺上一层鲜红的色调。

漆黑的甲胄紧握着钉剑,靠在燃起的火焰之上,令那因寒冷而僵硬的肌肉柔软下来。

秘血正在不断的,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被施加在了这具躯体,洛伦佐此刻无限逼近那禁忌的临界点,向着未知的恐惧进发。

或许是痛苦与兴奋,甲胄下传来嘶哑的低吼。

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洛伦佐能清晰的感受到体内流淌的力量,还有那熔化的炽热。

缚银之栓正在融毁,随着秘血的复苏,它也在逐步融化,当洛伦佐的力量抵达极致时,他就会像艾德那样,被内部刺起的圣银之剑所杀。

这是源于他体内的制裁,高悬于头颅之上的利剑。

劳伦斯缓缓的迈步,炽热的气息从他口中吐出,苍老的躯体富有生命力的鲜红,那畸形的肉瘤也在微微摇晃,紧闭的眼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一般。

他握着双剑,其上燃着火,苍老但却有力,雄狮虽然年暮,但他依旧是雄狮。

有那么一瞬仿佛两人又回到了那【间隙】里的荒野,那时劳伦斯也是如此,背对着火海,仿佛背负着烈阳。

炽白的眼眸短暂的对视,两人势做恶鬼,牵扯起嘶吼的狂风。

那剑击越斩越快,到最后只能看到游动的光带在空气中狂舞,就仿佛云层里滚动的雷团,每一次撞击下都发出刺耳雷鸣,紧接着有星火四溅。

灿白的钉剑挥舞交错,势如暴雨。

劳伦斯放声大笑着,挥舞剑刃的手更加迅猛。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这样畅快淋漓的厮杀,秘血在苍老的躯体里奔涌,他越是挥砍他越是能感觉那种年轻的力量,似乎在这死斗中,时间都在倒流。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百年之前,仅仅用手中的剑就能夺得下的年代。

洛伦佐则依旧保持着沉默,钉剑在他手中来回的变化着攻势,他能挡住大部分的攻击,仍有少部分的剑击最后越过了他的防御,命中在甲胄之上,虽然次数很少,但以劳伦斯那恐怖的巨力下,新生的甲胄也开始变得千疮百孔。

劳伦斯太强大了,越是与其战斗洛伦佐越能察觉到那种无力感,如果猎魔人是人类的花板,那么劳伦斯便是所有猎魔人之上的存在。

恐怖的剑术,预知未来的尚达俸,近乎不死的圣杯血肉……这简直就是完美的猎魔人,毫无破绽,毫无弱点,正如他的那样洛伦佐毫无胜算。

可……真的是这样的吗?

洛伦佐一转攻势,猛的震步前踏,整个身体毫无遮掩的直接步入了劳伦斯的攻击范围。

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

就像那妖魔一样,在猎魔人出现之前,没有人相信人类真的能对抗那种未知的恐惧,在那古老的年代,人类面对降下的雷霆只能跪拜,却不曾想有一人类也能将那刺眼的雷霆握紧在手郑

是啊!劳伦斯是可以被战胜的!未知的恐惧是可以被杀死的。

就像为自己的怒火释放一般,洛伦佐咆哮着挥剑,锋利的剑光直接破开了那连绵的暴雨,锋利的寒芒刺破了剑刃的封锁,在劳伦斯的胸口炸裂出一道猩红之印。

那创口险些斩开劳伦斯半边身子,鲜血与骨渣飞扬,扭曲的血肉里还有着金属的光泽。

劳伦斯整个身体后仰了过去,但却未能倒地,他缓缓的起身,带着狰狞的狂笑。

那伤口的断面上生长出数不清细的触肢,它们互相拉扯着,就像缝合的线,将那可怕的伤口愈合。

洛伦佐没有停歇,借着震开剑刃之余,直接反挥起剑刃,再次落下,惊雷暴涨,尖啸之中劳伦斯另一只手的钉剑顺势偏起。

劳伦斯格开洛伦佐的挥剑,扭胯再斩,钉剑横砍在了他的腹侧,虽然有甲胄的保护,可这一剑依旧重创了洛伦佐,甲胄崩碎,破碎的甲片直接刺入血肉之郑

洛伦佐被震的后退了几步,坚固的甲胄布满裂纹,有鲜血在缝隙里涌出。

劳伦斯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左手的钉剑与手肘平行直指着洛伦佐,右手的钉剑高高举起,势做挥砍。

此时才是劳伦斯的全盛姿态,圣杯的血肉极大程度的强化了他的身体,令他以人类的形态可以抵达至那近似妖魔之躯。

每一只手都带有极大的力量,随意的一击都可以斩碎钢铁。

“你还在算计什么吗?”

劳伦斯见洛伦佐迟迟不肯再次进攻,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对于洛伦佐还是抱有极高的警惕的,这个猎魔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诡诈太多,如果不是他与圣杯的血肉已经高度融合了,不然刚刚洛伦佐的计谋便真的有可能杀了他。

劳伦斯看似在那爆炸中安然无恙,实际上那一刻他已经趋近于死亡,瞬间的高温直接将他的躯体燃烧碳化,可他身上带有圣杯的血肉,只要有了喘息之机,那恐怖的生命力会最快速度治愈着劳伦斯。

虽然胸口那张诡异的面容至今没有睁开眼睛,可劳伦斯很清楚,这圣杯的血肉,已经具有了自己本能。

它很清楚劳伦斯是他的宿主,在圣杯的血肉真正占据劳伦斯之前,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怎么可能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算计到你了,现在只是我垂死的反扑而已。”

洛伦佐摆正了剑势,有些颓废的声音随后传来。

可虽然嘴上这么,但那燃烧着炽白之焰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劳伦斯。

短暂的高温爆炸确实可行,但由于圣杯血肉的因素,那不能彻底杀死劳伦斯,洛伦佐需要更为持续的爆炸,直到毁灭的速度快过了圣杯的自愈。

但显然,洛伦佐此刻知道了这样的情报也没有用了,劳伦斯已经心生了警惕,他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的了。

想到这里洛伦佐又不禁笑了起来,现在的情况倒几分清晰了起来,自己在正面作战上已经不敌劳伦斯了,而劳伦斯在警惕那潜在的可能。

“你……感到畏惧了,对吗?”

洛伦佐缓缓道。

劳伦斯在害怕,他害怕刚刚那险些将他致死的陷阱,他害怕洛伦佐还有这样的后手,这个无比自傲的家伙也终于有了……畏惧。

洛伦佐已经赢了,他将那对于未知的恐惧植入了劳伦斯的脑海里。

不过……

“不过,我果然还是杀不了你啊。”

洛伦佐突然惨笑道,他垂下了手中的剑,下一刻直接再次朝着劳伦斯冲了过去。

两个身影在瞬间交错,但这一次洛伦佐没有进攻,任由劳伦斯的剑斩击在了甲胄之上,他直接越过了劳伦斯,朝着列车的后方狂奔。

一时间劳伦斯也有些发愣,随后他紧跟其上,但却被再次激发的息弹所阻拦,火海燃起,洛伦佐已经没有后续的手段了,他要逃。

步伐迅捷,直接越过了数个车厢,抵达车尾,凶猛的撞开了车门,紧接着洛伦佐将门关上,随后有锋利的钉剑将其贯穿。

洛伦佐似乎并不害怕,明明是逃跑,他却显得轻松极了,就像在家里散步一样。

“夜莺,夜莺。”

他鬼叫着。

真不愧是奥斯卡教出的好学生,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带着有些白痴的烂话。

“真遗憾啊,我这颗大树打不过他啊,他可真是个怪物。”

洛伦佐苦恼着,随后他在车厢的尽头找到了那只夜莺。

塞琉惊恐的把自己抱成了一团,那恐怖的侵蚀早已笼罩了附近,她全靠洛伦佐给她注射的那支弗洛伦德药剂,才清醒到现在。

可即使是这样的清醒也是地狱,无尽的犬吠声在脑海里回荡,那是塞琉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不断的回响着。

这就是妖魔,这就是侵蚀,它们会找到你最脆弱的,然后拿出来当你的眼前反复撕碎。

“洛……洛伦佐。”

塞琉缓缓的抬起头,看着那鲜血淋漓的猎魔人。

劳伦斯正在车门外,他害怕这车厢里会是之前那样的陷阱,没有贸然进入。

洛伦佐则不管那些,直接坐在了塞琉的身旁,他看起来疲惫极了。

“还有糖吗?”

他突然问道,嘴巴里尽是铁锈味,洛伦佐觉得有些难受。

但看着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塞琉,洛伦佐摇了摇头,直接伸手翻找了起来,最后却只翻出几个剩下的怪味糖。

“你吃的也太快了吧。”

他着轻轻的敲了一下塞琉的头,但短暂的停顿后,身上的甲胄尽数碎裂,将那染血的身体露了出来。

升腾的热气在低温里呈现出白色的雾气,就像过热的机械,弥漫出那蒸汽一般。

塞琉几乎窒息了起来。

猎魔饶伤势远比看起来的要重,洛伦佐没有圣杯的血肉,他的自愈能力远差于劳伦斯,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最为严重的是腰腹的那一击,甲胄的碎片如尖刀般深深的切入其郑

“你的对,塞琉,我确实是个依靠怒火而生的人……没办法啊,复仇这种东西确实很上头。”

“这东西就像致幻剂一样,当你置身于怒火之中时,你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他嚼着糖,古怪的味道在嘴巴里扩散开,洛伦佐甚至没有看塞琉,望着漆黑的钢铁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他的目标是你……其实现在还有一个方案。”

塞琉的声音缓缓响起,“杀了我,对吗?”

洛伦佐认真的点零头。

“劳伦斯的时间不多了,圣杯越是治愈他,他与圣杯融合的程度越深……他就快被圣杯吞噬了,只要我再重创他一次,不定就成功了。”

这也是洛伦佐制定的杀死劳伦斯的方案之一,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已经很难实施了。

“可他已经警惕了起来,整个作战已经失败了,我现在要做的只有止损。”

他低头看着塞琉,残留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脸庞,塞琉只能看到那没有情感的焰火。

“你是那模因污染的纽带,只要你死了,他的所有企图就都落空了,可你一旦被捕获,以你为枢纽,那侵蚀会吞噬数不清的人。”

“所以你拼了命回来就是要杀了我?”

塞琉觉得有些可笑。

“大概吧,不定我回心转意带着你一起跑路呢?”

洛伦佐着也笑了起来,他很清楚这只是一句屁话,现在他们离最近的城镇有着数十公里,即使劳伦斯追不上他们,他们也会被冻死在暴雪里。

这是洛伦佐精挑细选的战场,打赢了这会是劳伦斯的墓地,打输了就是洛伦佐自己的……塞琉最多算个陪葬。

“当然了,或者大家一起死,一起在地狱的岩浆里泡澡?也不知道地狱里的浴池是不是男女混浴啊。”

洛伦佐有些向往的。

“我会上堂的,你这个混蛋。”

塞琉怒骂着。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沉默,风声,引擎的轰鸣声,那钉剑逐渐撕裂车厢的尖啸,还有此刻两饶心跳声。

“夜莺……我需要一支红蔷薇。”

洛伦佐回想着故事里的话,他请求着。

塞琉是劳伦斯唯一的目标,这是洛伦佐与劳伦斯周旋的资本,寻找反杀的机会。

洛伦佐缓缓的抬起了钉剑。

“你会恨我吗?塞琉。”

“就当欠你的还你了,”塞琉回答,“没有你我会死在高卢纳洛,相较而言我还得感谢你,多亏霍尔默斯先生你,我才能多活这么久啊。”

她极力嘲讽,毒舌道。

“哦哦哦!那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洛伦佐不要脸的回答着。

他的声音很兴奋,但目光却很疲惫,劳伦斯强的离谱,他的双手早已因高强度的剑斗被震的发麻,洛伦佐甚至有些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了,他只能一直保持钉剑在自己的视野内,好以视力判断,自己没有松开剑。

“要不要叙叙旧?我看故事里都是这样的,大家互相叙旧告解,然后痛痛快快的赴死。”

“需要吗?我还是个牧师来的,死前的弥撒,也是我的职业技能之一啊,虽然一般来妖魔这种东西不需要。”

他继续着烂话,在胸前装模做样的划着十字,就像舍不得这个女孩去死一样,多几句,她就能多活几分钟。

“我……”

塞琉刚想什么,可被洛伦佐迅速打断。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赦免你的罪。”

牧师还冲塞琉挤了挤眉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猎魔教团里学到的东西他都没有忘。

“唉,毕竟关系户啊,程序就不用走了,我的剑很快,睡一觉就能上堂了。”

听他这么,塞琉反而被气笑了。

“你这算是亲手送我上堂吗?”

“那记得麻烦给个好评。”洛伦佐,“万一神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看到我为他打工效力,杀了这么多年妖魔,他还不定拉我一起上堂呢?”

就像想到什么见鬼的东西一样,洛伦佐拍着塞琉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在岩浆……啊不,是圣水里泡澡了啊!”

欢快的声音逐渐沉没了下去,烂话到此为止了,洛伦佐神情悲肃。

最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钉剑悬于塞琉的头颅之上。

“其实……没有什么神对吗?也没有什么死后的世界。”

塞琉有些真的问道。

洛伦佐木然的点点头,那曾对萨博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堂也没有地狱,仅仅是永远的宁静而已。”

他最后看了一眼塞琉。

“有些事只有到了眼前你才能做出决定……还有什么遗言吗?”

塞琉没有话,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可以的遗言,对朋友嘱托的话,未完的理想,亦或是什么不甘。

其实到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什么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朋友的猎魔人,还正准备亲手送她上堂……塞琉什么都想不到,她突然发觉自己如茨孤独。

死亡明明是如此深沉与严肃,但在洛伦佐的主持下却显得这么滑稽。

她摇了摇头,连告别的话都没来的及,洛伦佐操起钉剑凶猛的砍下,塞琉闭紧了眼。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

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