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访的人除了宁露和王晖呈以外,还有一个男摄影,他话不多,她俩也不是爱聊天的,路程还挺长,一路上车里安静得只听见男摄影的呼噜声。
这次纪录片主要是拍一个留守儿童,五年前王晖呈来这边旅游的时候认识了那时刚七岁的小女孩。
现在这个小女孩已经12岁了,宁露之前也看过资料,这女孩叫陈齐柿,妈妈去世多年,爸爸外出打工,爷爷瘫痪在床,年迈的奶奶揽了种地的活,家里的活就落在了陈齐柿的身上。
小小的身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饭,再去步行一两个小时学校,长年的营养不良导致陈齐柿的身材也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皮肤蜡黄,小脸清瘦,见到他们几人时她手拉着衣角,满脸的羞涩。
三人这段时间都是住在隔壁的小偏房,之前有过回访经验,所以在他们来之前奶奶就已经收拾好房间了,宁露和王晖呈住在一起,男摄影住在另一边。
回访的第三天,早上刚跟着小女孩走了几里的山路去卖菜,扛着机器走了几小时的山路,男摄影这个点已经累得不行了,坐在院子里,喘着粗气一口气喝没了半瓶水。
宁露也累得额头冒汗,大多数的行程都是他们仨个一起走的,她自然也得背不少的东西,肩膀早就红肿了,早上走山路时没踩稳还摔了一跤,这会儿背也是火辣辣的疼。
她咬着下唇,没表现出来,想着明天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再买点药涂一下。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还比较稚嫩的惊呼声,慌忙无措,那声音喊着小露姐姐。
宁露回头,陈齐柿在厕所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不断四处张望,像是怕有人注意到,此时她咬着下唇,看出来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出声喊宁露。
还好男摄影喝完水嫌晒已经回房了,王姐也不在,宁露起身询问:“怎么了?”
“我……出血了。”陈齐柿咬着下唇,满脸的害怕。
宁露以为她受伤了,紧声问:“哪里,是摔倒了吗?”
“裤子,裤子上,第一次有血,”陈齐柿望向宁露,满是求救的信息,“我也不知道,姐姐,你帮帮我。”
虽然陈齐柿说得断断续续的,但宁露已经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你等我一下。”
宁露回到房间,从包里拿了卫生巾,还好她有随时带这个的习惯,走进卫生间教陈齐柿怎么用,并且给她讲了一些生理知识后才带着她出来。
小姑娘刚才脸都吓白了,听了话这会儿才缓过来点,宁露先喊人回去休息了,打电话给还在地里拍奶奶的王姐说明了情况。
小姑娘没有卫生巾,村里的小卖部这几天主人家有事都没开门,宁露带的也不多,得给陈齐柿买一些,但是她不太熟悉路。
还好王姐拍得差不多了,是和奶奶一起回来的,放完东西直接就拿了车钥匙,说走吧去镇上买。
宁露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安安静静的,这几天三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特别是宁露拿的东西只多不少,今早摔了一跤,手都擦红了冒出血丝,竟然也没有抱怨一句。
王晖呈的眉头松了很多,心里很满意,语气却依旧很硬:“大四可以继续来,我这边的位置给你留着,你这条件我估计你转正不成问题。”
闻言,宁露飞出去的意识瞬间回来:“真的么,我……下学期直接来?”
“再问就没有了。”王晖呈压着眉眼。
“那我不问了。”宁露抿着唇,却在笑。
这会儿,平常安静得近乎透明的人才露出鲜活。
王晖呈难得地笑了两声:“等会儿给自己也买点药,你看你那手。”
宁露曲了一下手指,她也没想到王姐看见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藏的,她大方一笑:“好,那王姐等会儿得多等我一下,我顺便给陈齐柿买一些家里常备的药。”
宁露来这几天,陈齐柿刚好有些感冒,结果小卖铺没开,家里就没感冒药,还好王姐带了点药来,勉强应对了过去。
想到这个,她更加仔细地回想小姑娘可能用到的药,一并备齐,这一买,就过了半小时。
又买了许多送给这家人的东西,一来一回,到村里时天已经擦黑了,奶奶这会儿还在地里,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男摄影接替了王姐,估计也在地里跟着呢,陈齐柿躺在床上,肚子不舒服,她睡也睡不安稳。
宁露把东西递给她,仔细嘱咐了一阵才回到院前,王姐正抡大勺呢。
“王姐我来做饭吧。”
王姐洗了洗手,晃了一下手臂:“不用了我来,你那手歇着吧,别给弄严重了,回去还有你工作呢,别耽误进度。”
看了眼手心,红丝依旧存在,宁露也没逞强,点了点头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王姐真工作狂人,没过多纠结,宁露回到了房间,打算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就该走了。
半晌,门被敲了几声,平常王姐进来一般都是推门而入的,是男摄影么?
宁露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开门:“有事……”话未说完,就被她咽回,转而是脱口而出的名字,“白……斯砚?”
门口只拉了一到暗黄的灯,灯光短暂地闪了两下,白斯砚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门外,能看出匆忙赶路的疲态,但他眼里含着笑,风尘仆仆却又格外让人心动。
宁露完全愣住,她伸出手指轻轻拉了一下白斯砚的衣服,感受到手上真实的触感,她才确定了自己真的没有出现幻觉。
“你怎么来了?”
他这时候不应该是在国外吗?
“不是想见我?”
白斯砚语调里含着笑,又极尽着温柔,因为她一条短信,他把所有工作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立刻飞回国内,帝都没看见她,直接来这里找人。
一时发的消息就那么被说出来了,宁露心里还是有些羞涩的,见四处没人之后才笑道:“我以为你会在帝都等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跑得还挺远的,”白斯砚看了眼周围,笑了两声,“出来吃点东西。”
出来后宁露这才发现那张低矮缺角的木头桌上,摆满了在这里见不到菜肴,香煎龙利鱼,法式牛舌,松露牛肝……男摄影,王姐带着奶奶和陈齐柿早就开吃了。
四方的小矮桌早就没位置了,除非拿着凳子和他们挤挤,但她还可以,白斯砚肯定不行。
果然他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她顺势看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桌椅,还带着一点欧洲风格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院子一侧。
随意一瞥,宁露的余光中,远处有一个人,穿着很正式,手里提了一个公文包,见她望去后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劲儿地向她挥手,带着谄笑,但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眼神却一直往白斯砚身上瞟。
应该是来找白斯砚的,宁露平静收回视线,乖乖坐下吃饭,忽然嘴边递来了一坨鱼肉,她抬眼。
“不是喜欢吃清蒸鲈鱼么?”见宁露还不动,只是盯着他看,白斯砚的眼神微眯,“或许是不喜欢我喂?”
上次旭绕拍的那些照片,他还没删,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照片也是他压缩一个星期的工作量,那么快回来的推动剂。
话音刚落,筷子就被轻轻衔住了。
他怎么会突然喂自己,宁露的眼睫闪烁着,嘴里的鱼肉温热鲜嫩,细腻爽滑,也让她尝出一丝甜味,她忍不住去想,他们的关系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近了一些。
“很好吃。”
一场饭吃完,宁露这才发现白斯砚是自己开车来的,行李还在后备箱,天色已晚,走夜路总有些不安全。
可是陈齐柿家没有那么多房间了,让白斯砚睡在车里她总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这里,她眉头都微微蹙起了。
“想什么呢?”白斯砚伸手拿出一支烟,咔嚓一声,点火的声音响起,橙红的火苗在掌心闪着,他靠在车旁,慢慢打量着她。
“我在想你等会儿在哪里休息。”
闻言,白斯砚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这烟味并不难闻,淡淡的木质味,宁露并不反感,他抬眼,苍白烟雾中,闯进了他晦暗不明的眸子。
“你想我在哪儿休息?”
这眼神,慵懒又带着点凌厉,黑眸中却又写满了温柔,全权让权给她,宁露险些招架不住:“我再想想。”
“现在走?”白斯砚说。
宁露立马回道:“晚上走山路不太安全。”
最终,白斯砚还是睡在了车里,他躺在调平的座位上,看了眼四周,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心甘情愿地睡在车里。
宁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耳边似乎还在回想,刚才站在车边时白斯砚噙着笑,漫不经心地说:“不然你来和我一起睡?”
然后她就逃避地躲回房间了,没敢看白斯砚的眼神,也无法察觉他的情绪,在那种情况下,她无法抗拒就只有逃避,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回想,又觉得一切只不过是顺理成章。
身边有个不停动的人,王姐自然也睡不着,她看了眼窗边,顿时想到了那才那顿饭,自己就算回到帝都也吃不到味道那么好的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宁露,你不去看看你男朋友?这山里的夜可冷得很。”
“王姐,吵醒你了么?”宁露小声开口,至于称呼她却没有解释。
“我倒是没问题,我估计你男朋友很难睡着,这车里睡觉总归是不太舒服的。”王姐再次开口提醒。
宁露和白斯砚之间,她一直处于一个较为被动的位置,也可以说她主动将自己放在被动的一方,这样只要她进一步就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温度,她眼神就定了。
随手将小毯子折了一下抱在怀里,宁露说,“王姐,我去给他送一下毯子。”
宁露的睡衣挺薄,刚走出去的那一刻,四面的寒风让她寒毛直立,她将怀中的毯子披到身上,毯子中落下一个东西,是她今天买的擦伤后用的药,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宁露也懒得先放回去了,顺手就放到兜里。
车里依旧亮着灯,甚至在漆黑的夜里亮得有些明显,白斯砚还没睡,宁露抿了抿嘴,伸手敲车窗,除去呼啸而过的风,静得宁露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像是猜到外面是谁,白斯砚直接将车门打开了,看着穿进来的宁露,白斯砚的嘴角逐渐浮起笑意,又在看到她穿的是睡衣之后一顿:“喜欢穿睡衣乱跑?”
“我哪有,”宁露有些委屈,“我是给你送毯子的。”
可是白斯砚的脸色依旧不见好,沉默着看她,宁露瞪他一眼,有些生气地把毯子塞到他怀里:“我走了。”
难得见宁露瞪他,白斯砚倒是开心了,见自己把人惹火了,还真要穿着睡衣又去那寒风里过一遍,白斯砚往前探了身子,长臂一伸直接给人拉了回来。
嘴角的笑意未消,就听见宁露嘶的一声,白斯砚的手指一僵:“怎么了?”
宁露背上的擦伤还没上药,刚在被那么一拉,被狠狠撞到了,疼得她忍不住地抽吸,这会儿她也懒得再装什么没事人了,直截了当地说:“我背上擦伤了,你还这样拉我。”
见白斯砚仍勾着唇,宁露呼吸一滞,有些不管不顾了,“都怪你。”
这三个字不知道有什么魔力一般,白斯砚眉眼微翘,竟然直接笑出了声,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似乎直接荡开了那曾薄膜,两人的身影都变得更加清晰。
今天吃饭他能看出来宁露不对劲儿,但是她一副不管怎么问,都没关系的明理懂事样,也恰巧是他最不感兴趣的。
看着她这副与平常安静模样全然不同的样子,真是意外地让他惊喜,白斯砚拂了拂宁露的头发:“露露,擦药了么?”
“我……”宁露忍不住地吞咽,手指弯曲,如此轻柔缱绻的调子,几乎让她迷离,“擦了。”
白斯砚手指绕着她柔顺的长发:“伤在背上,谁给我们露露擦的,我问了那几个人,他们说你这几天挺好的,除了你那个女领导说你手上有点小伤口以外。”
半晌,他又拉起她的手,仔细察看她伤着的地方:“看来他们都不知道你背上有伤。”
手心有些痒,宁露忍不住地收紧手指,却刚好握住了白斯砚那还未离开的手指,滚烫的,有些粗粝感,绕过白斯砚的神情,她赶紧松开,又恢复到那种想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性子。
“我自己胡乱擦的。”
白斯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几秒过后,他将车门锁了,却依旧不说话,也没再看宁露。
“你刚都说怪我了,这事儿我肯定得管到底。”
随后再次陷入沉默,他在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