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一条陌生的路途。
这条道路上,无论何处,我都找不到你的身影。
黑白的天空有大鸟横空掠过,偶尔,会飘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所有的万物,都在飞逝,带着灰色的翅膀,飞向没有尽头的光亮。
多年之后,我终于发现。
我们一直沉睡在虚无的世界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永不落的阳光下,我将怀抱着那本《小王子》,等你回来。
等我们再次的相遇。
不朽之夏。
房间里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个样子,放着贝斯,香烟,以及高邦的球鞋。窗台旁的栀子花已经开放,只是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就是怀抱着这样的寂寞每晚入睡。栀薇,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所有,所以你离开,就像当初的戚诺乔。我们终究还是无法做恋人吧,我与你之间也许本来就不该有任何的交集,因为,我总是会在你看不到的身后默默地注视你,仅此,便已足够。与你曾有的那些回忆,我愿用它来悼念我们之间的友情之上,爱情未满。
——选自桑然语录
四周是完全的寂静,黑暗吞噬了整个城市,只有昏黄的路灯在跳跃着朦朦胧胧的光,偶尔,还会有几只飞蛾缠绕在路灯的亮光之中,扑扇着灰色的翅膀,吧啦吧啦地响。
草丛里面会发出簌簌的虫鸣声,祥和而又柔软的夏夜。
当栀薇找到苏半夏的时候,她正坐在公车站牌前的长椅上。她微微上扬着下巴,安静地凝视着身旁灯火通明的广告牌,广告牌的上面是巨大的百事可乐的宣传画像。
有风吹过,将苏半夏的头发吹进了延绵不断的黑暗里。
栀薇平息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到了苏半夏的身边,说,“对不起。”
苏半夏转回头,抬起眼睛望向栀薇,问,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栀薇没有再说话,只是咬着下唇。
风亲吻着身后挺拔繁茂的香樟树,黑暗中暗绿色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声声缭绕在耳膜深处,来回地敲击着颠簸、回荡。
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之后,苏半夏才轻声开口,淡淡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让一个人永远地属于你呢?”
栀薇愣了愣,随后摇摇头,说:“没有。”
其实也的确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样的想法不是有些偏激并且灰暗吗?
——难道,半夏经常这么想吗?
苏半夏看了看栀薇:“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奇怪,你说是不是?”
栀薇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最终,她将斟酌了很久的一句话问出了口:“半夏,你是希望莫樊律永远地只属于你一个人,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苏半夏说,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也不可能成为我的东西,并且,人和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无论在一起多久,每个人都还是有着各自的生活方式,大家到最后都是孤单的,孤单一人。”
“嗯。”不可否认,于是栀薇轻声回应。
“所以,要别人专属于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是吗?”
“嗯。”
“只是,明明知道这样,还是会犯错吧,还是会想要去独占自己喜欢的东西,说不定会一错再错。”
“半夏。”
“什么?”
“你不是还有我嘛,就像我也有你一样啊。”
听到栀薇的话,苏半夏略微地怔了一下,她转回头没有说话,嘴角却有着淡而隐约的笑意。
——你不是有我嘛,就像我也有你一样。
只是突然之间,栀薇口袋里面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急忙打开来一看,是路川紫发过来的短信息:
“我在‘等待’后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路川紫。”
看到这条短信息,栀薇霍地一声就从长椅上面站了起来,迅速得就像是训练极佳的士兵听到了将军的命令一样。
“有什么事吗?”苏半夏望着她轻声问。
栀薇想到苏半夏知道自己要去见路川紫可能会不高兴,于是她急忙平复了脸颊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低下头对苏半夏犹犹豫豫地说:“嗯——半夏,我现在有些事情,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苏半夏看着栀薇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孔,静静地站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栀薇露出了松口气般的神情,可是又觉得欺骗半夏有些不安。她握紧了手机,带着充满淡淡歉意的声音朝苏半夏说了句“对不起,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半夏站在原地,悲伤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栀薇的背影上。
暗夜冰凉。
初一的时候,莫樊律的考试成绩曾经很差,因为他的母亲有哮喘病,经不起任何的刺激,所以老师经常将他的继父找到学校里面当面对莫樊律进行教导。
回到家里之后,继父便会以“真是丢死脸了”为借口,对莫樊律母子拳打脚踢。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莫樊律咬住牙齿不断地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再让妈被打,必须要成绩优秀。
所以,他在恐惧与仇恨的交织中不断地向上爬,向上爬,直到升华成了众人口中的“优等生”、“好孩子”。
他本来不想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的。只是,却因刚刚同苏半夏之间产生误会而又重新想了起来。当时的那种憎恨,在这个夜晚,似乎再度翻江倒海地袭击了他的心脏。
刚刚回到家里,莫樊律将房门关上,迎接他的是屋子里面的一片漆黑。
他禁不住觉得奇怪,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母亲往往是应该做好饭在家里等他才对,可是为什么连灯都不开呢?
母亲的房间里面传来了砰砰哐哐的声响,莫樊律的心蓦地一抖,他感觉有些不妙,他迅速地扔下书包向母亲的房间走去,越接近,房间里面的叫喊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便越清晰。
耳膜里面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痛,母亲的房门紧锁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莫樊律心中的某块隐秘的角落顿时在瞬间爆发,他用力地摇晃着门的把手,可是房门依旧纹丝不动,根本就打不开。桌子倒塌的声音在房间里哗啦哗啦地响着,继父喘着粗气地叫骂声弯弯曲曲的从门缝里飘出来,钻进了莫樊律的耳朵里,仿佛可以撕裂耳骨上的神经。
“你个贱货!我要你给我找钱来你听不懂是不是?妈的,我最近急着翻本,你把钱都弄到哪里去了?!让你给我找点儿出来,你他妈的聋了啊你!”
好像有什么玻璃制的东西摔破在了地面上,母亲痛苦地尖叫起来,并且掺杂着急促的哭喊声:“我真的没钱!钱全给樊律交了学费,你放了我吧!别打了!我没骗你!别再打了……”
——钱,钱,钱,又是钱。
——那个男人从不会轻易地回家,可是每次回来一定便是满嘴的“钱”。
莫樊律咬紧了牙关抬起手咣咣地砸着房门大喊:“开门!给我开门!莫连胜!你把门打开!”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更加尖锐的喊叫声与打骂声。莫樊律的脑子里面是一片混乱,他的耳朵里面是嘈杂的嗡嗡嗡嗡的巨响,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餐桌旁的一个铁制的椅子上面。已经来不及多想,他冲过去搬起那个椅子,然后发疯一般的举起椅子去砸紧锁的房门。
砰——砰——砰——
已经不知道砸了多少次,也已经不知道耳边响了多少声,当莫樊律终于将那扇门砸开的时候,他踉跄着冲了进去,脚边满是破碎的玻璃碴子,以及东倒西歪的柜子和桌子。
继父气喘吁吁地挽着袖子,看到莫樊律的出现顿时就冲了过去,指着莫樊律的鼻子沙哑地叫嚣起来:“小兔崽子!你脑子里面进水了啊你?你知不知道把门砸坏了得多少钱来修?我怎么让你们这对触霉头的母子搬到我家里来!你妈没有钱,你身上总有钱吧?给我——”
莫樊律看着倒在角落里,已然昏过去的母亲,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地面上,整个人冷冰冰地趴在那里,身体在剧烈地上下起伏,房间里面充溢着的是急促的呼吸声。
——母亲是有哮喘病的,不能受到惊吓,也不能受到创伤。
——难道他不知道吗?
莫樊律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用力地使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喉咙哽咽。他收紧了手指,蓦地就抓起了一个倒在地面上的花盆朝着继父砸了过去,继父吓得头一歪,花盆“哐当”一声摔在了墙壁上面,四分五裂,泥土飞溅。
继父吞了吞口水,睁圆了眼睛瞪着莫樊律:“你……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要死了啊你?这么多年来是谁供你吃供你穿?你他妈的翅膀硬了想揍老子了啊你……”
“滚……”莫樊律咬紧牙齿吼道,“给我滚!不然我杀了你!”
继父被一向温和的莫樊律的吼声吓住,他回过神来,气不过地嘟囔出一句“你等着,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然后,他便怒气冲冲地转身,骂骂咧咧地离开。
莫樊律的脑海里面似乎微微回复了平静,他急忙恍惚着蹲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抱起瘫倒在地面上的母亲:“妈,妈,你醒醒,你怎么样?哪里痛你告诉我啊,妈——”
几乎濒临绝望的乞求声,母亲仍旧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莫樊律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眼前顿时有些发黑。
夜色深沉。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重重的钟声,一共缓慢而又喑哑地敲击了八下,已经是夜晚八点整了。
香樟树的枝叶还在头顶上面沙沙地飘动着,路灯又黄又暗的颜色让人感到止不住地压抑。周身很静,仿佛只剩下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栀薇独自一人走到了“等待”酒吧的后门,只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也没有看到任何的人。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顺着紧闭着的后门隐约地响在耳边,栀薇有些焦急地四处顾盼,依然没有发现路川紫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记错地点了吗?
栀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迅速地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又将路川紫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息看了一遍。
“我在‘等待’后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路川紫。”
的确是这里,没有错的。
正当栀薇大惑不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路川紫,栀薇急忙高兴地转回头望去,可是她眼中的光亮很快地就暗了下去。尽管,她看不清楚那张脸,但是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浓厚的烟味,那绝对不会是路川紫身上的味道。
暗黑的夜色之中,那个男生的手不停地在栀薇的肩膀上游移,摸到她的头发上,喃喃地问道:
“小妹妹,是来等路川紫的吧?”
栀薇皱着眉头,心中泛起了小恐惧与小期待,她想了想,然后用力地点点头,说:“是的,请问他在哪里?”
“今晚,他不会来了哦。”对方的声音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欸?”
“哈哈,看来你还不知道啊?他欠了我们钱,所以,他就把你交给我们了,说是可以任由我们处置噢。”
“你说……什么?”
就在栀薇的最后一个尾音刚刚落下的时候,黑暗的深处忽然走出了几个咬着香烟的男生,并且还下流地对栀薇吹起了尖锐的口哨。那一刻,栀薇意识到了不好,她转身想要逃,但是却被那些男生一把拽住了衣服并且硬生生地拖到了酒吧后面的小巷里。
浓厚的香烟味道钻进鼻孔,刺激着黏膜。
脑海里面是嗡嗡叫嚣的巨响。
“救命……”话没有喊出来,有人熟练地用手掌捂住了栀薇的嘴,嬉笑声在耳边学血淋淋地回响,栀薇绝望地睁圆了眼睛,像是一只快要死掉的猫。
黑暗将一切迅速地吞噬,它就像是巨兽一般张开了鲜红的嘴,将所有的光亮统统都吃掉,尸骨不留。
夜风呼啸着刮过,香樟树的枝叶放肆地旋转到了半空中。旋转着。越来越远。
天黑得让人惶恐。
所有的光线都被吸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公车站旁的巨大广告牌还在闪烁着清晰的光亮。偶尔会有几个女生相互手挽手从眼前嘻嘻哈哈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讨论着“呐呐,还是去那家KTV唱比较好,那里的店员都好帅噢”,“欸?可是那里好贵的哦,是不是你请客啊?”之类的。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所有的湖水都会冰冷地发疯地奔腾起来,朝着你心中最脆弱最隐蔽的那块土地上不停地拍打,直至形成无法高攀也无法逾越的水域。于是,你的心脏中会出现一道墙,隔离了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爱的墙。
有的时候,很害怕自己也会被这堵墙所压倒,再也站不起来,被迫融进墙壁里面,成为了它残忍的一部分。
苏半夏坐在公车站旁的长椅上,脑子里面浮现的都是那些澎湃起伏的水浪,潮湿而又苦涩的湖水。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从栀薇离开的时候,她便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她在等栀薇回来。
就算栀薇回来的时候不会发现她,她也想要远远地看栀薇一眼,确定她安全到家之后才能够放心地走掉。
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八点二十分了。苏半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栀薇”的名字,苏半夏的眼睛亮起来,她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刚说了一声“喂”之后,她的整张脸在瞬间惨白一片。
电话那边是乱哄哄的杂音以及尖锐刺耳的呼喊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放开我!不要扯我的衣服!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们了……”
来不及问什么的话,苏半夏只在一片嘈杂混乱的哭喊声中听到某个男生嘶哑的叫声:“妈的!再叫就干了你!捂住她的嘴,小心别把酒吧的人喊出来!”
电话“咔嚓”一声地中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指剧烈地一抖,苏半夏的手机“砰”的一声就摔掉在了地面上。
苏半夏赶到“等待”酒吧那里的时候,她慌乱地到处都没有找到栀薇的身影。她开始感到害怕,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只是,即使内心再怎样的焦急,她也只能在酒吧的周围盲目地四处寻找,直到最后,借着昏暗的路灯,她终于在酒吧后面的一个小巷里看到了好几个模糊的身影。
既深又狭窄,并且还散发着微微的潮湿气息的小巷。
小巷里面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苏半夏想都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
栀薇果然在那里。
几个男生将她围住,她的双手被紧紧地绑在身后,嘴巴已经用黄色的胶布封了起来,睁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与恐惧,还有不断流淌下来的,已经快要干涸的泪水。
苏半夏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一刻“轰”的一声巨响,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冲上前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群男生扯开,尖声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些男生发现苏半夏的到来略微地感到吃惊,他们刚想要连同苏半夏一起抓住,其中的一个男生却突然小声嘟囔起来:“坏了,她该不会是报了警才来的吧?”
也只是这一句自作聪明一般的话,让在场的男生都吓得全身一抖,随后领头的男生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接着他扬了扬下巴做出暗号,说了一声“撤”,所有的男生便如鸟兽一般散去。
小巷里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黑暗。
苏半夏颤抖着手指蹲下身来,慌乱地撕扯开了栀薇嘴巴上的胶布,一边哽咽着安慰她一边帮她解开身后的绳子:“栀薇,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来了对不对?那,你忍着点儿,我这就帮你把绳子解开……”
栀薇没有说话,她的头发乱糟糟地在肩膀上垂下来,衣服已经被扯坏了很多,鞋子也不见了一只,她的眼睛半睁着,涣散的目光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焦距。淡淡的血丝从她的嘴角里面渗了出来,面无表情。
苏半夏看着这样的栀薇,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她伸出手将栀薇轻轻地搂进怀里,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
“乖,我在这里,别怕。”
风紧紧地贴着地面吹过来。
细细的沙尘仿佛流水一般静静地行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漆黑的夜晚。
栀薇趴在苏半夏温暖的肩膀上,终于,无声地抽泣起来。
这将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
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就像是荒野上燎原的野火一般燃烧着嗅觉。
走廊里面来回走着的护士和医生都是一张死板而又呆滞的脸孔,仿佛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仿佛早已对一切麻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跳动着空虚的光亮,周身充满的只有冷漠而又恐惧的触感。
泛着黄色印记的墙壁上挂着“禁止吸烟”、“禁止大声喧哗”的警示牌,可是进出病房的某些家属依然毫不理会地叼着香烟,吐出圈圈的烟雾,然后相互嬉笑着。
那种嬉笑的声音,听起来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耳膜里有各种杂音在阵阵回响,几乎恶心到想要吐出来。
莫樊律背脊僵硬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面,他的斜对面就是亮着红灯的抢救室。母亲已经被送进去超过一个小时了。
今晚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在莫樊律的大脑里面回旋,不停地回旋着回旋着,让他感到莫名的窒息。
他抬起手,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地按下了那个今天晚上,已经不知反复打了多少次的号码。
只是那边的回答仍旧是如一的:“——您所拨打的用户目前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莫樊律绝望地叹息一声,用力将手机的屏幕握紧,上面显示着的刚刚拨打过的名字是“苏半夏”。
——在我最需要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却在哪里呢?
——为什么你就不能够在此刻义无反顾地来到我的身边,为什么就不能够?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哐”的一声,手机忽然就从莫樊律的手中跌落到了冰凉的长椅上面。他低下头,一直一直往下低,直到修长的手指能够紧抓住头发的程度。心中的某个洞,越扩越大,已经渗出了悲痛的黏稠的血水。
不知道维持这个动作过了多长的时间,抢救室的灯光忽然“哔”的一声暗了下来,然后大门被呼啦呼啦地打开,有戴着蔚蓝色无菌帽和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莫樊律才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眼睛顿时闪起了光亮,他迅速地从长椅上面站起来,疾步冲到医生的面前,满脸都是期待的神采。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问话,就被医生抢先一句问道: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我是她的儿子。”焦急的声音。
医生摘下口罩,用一种鄙夷的眼神将莫樊律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冷漠地将一个硬板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生硬地说:“嗯,签个字,然后准备处理后事吧。”
莫樊律抬起头,手心里面是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皱了皱眉,声音在不可遏止地颤抖着:“你刚刚……说了什么?”
医生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不是电视剧里面经常会出现的白烂台词吗?为什么这一次自己会成为接受白烂台词的对象?
这,不是真的吧。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会不会只是在做梦而已,还没有睡醒,快点醒过来吧,快点醒过来啊。
“哎哟,真是可怜哪,年纪这么小妈妈就死了,唉,哮喘病可真是要不得呦——”
“谁说不是,啧啧,少年就丧母,看来他也是太命硬哦……”一些护士们从莫樊律的身边经过,用一种极其同情又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看个不停,然后全部叹息着走开。
莫樊律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行眼泪哗啦哗啦地就流了出来。
世界在一瞬间便崩溃了,黑暗了,没有了。
全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面没有空调,闷热得慌。天蓝色的窗帘扎着卡其色的丝带在黑暗中紧紧地贴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到屋子里面的,正是窗外星星点点的月光,点绕在房间里的床单上面。
“嘀嘀嘀——”
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
戚诺乔按亮了床头上的台灯,皱了皱眉头,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捋了捋散在眼前的褐色鬈发,拿过台灯旁的手机,翻开盖子,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
她微微侧过身,凑近躺在自己身边的男生的耳边,轻声唤道:“那,川紫,是你的手机在响哦。”
路川紫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别烦了,我刚刚才睡着。”可是,不到一秒钟之后他又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猛地从戚诺乔的手中抢过手机,皱起眉,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不禁让他感到全身一颤。
打开短消息,只有七个字,“失败,她跑了,还钱”。简短的七个字。但是路川紫闭上眼睛也能够想象得到对方是用怎样愤怒的心情打出这几个字的。
昏黄微弱的灯光下,路川紫抿紧嘴角,抬起细长的手指迅速地按出了几个字:“知道了,再给我三天时间。”
可是,还没等按下发送键,他就飞快地按下“删除”,“啪”一声合上手机,狠狠地将电池拆掉。
“怎么了?”身旁的戚诺乔贴近,他歪了歪头,疑惑地眨起了大大的眼睛。
“没事。”路川紫有气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将下巴抵到了她的颈窝里面,长长地叹息一声将话题挑开,“——热死人了,你怎么租这种没空调的房子啊?”
“……我没钱嘛。”戚诺乔很没办法地耸了耸肩膀,然后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我说,你是不是还没和你的那个女朋友分手?”
“你指哪个?”
“——全部。”
路川紫有点忍不住想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蠢话啊,没她们谁养活我,我可不像你,每个月爸妈都会从美国寄钱给你,是吧,大小姐?”
戚诺乔嘟起嘴巴,小声嘀咕着:“什么啊,我也可以养你的啊——”
路川紫伸出手臂拿过身后的枕头压到自己的脸上,枕头下面传出来的是闷闷的声音,“不是早说过了嘛,我不要你养,我会养你。”
“五年前你就这么说了。”戚诺乔苦涩地勾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是你还是会和其他的女生在一起,从来都不顾虑我的感受。”
“别乱想了行吗,那些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和桑然交往?你就那么不在乎我和别的男生上床?我这次回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可是你却还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路川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没有吭声。
戚诺乔的眼睛里面迅速地堆积起模糊的液体,不知道那该叫做悲伤还是无奈。她的胃里又涌起了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觉,她用力捂住了嘴巴,猛地从床上跳下去跑到卫生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路川紫把枕头从头上拿下来,侧眼望向卫生间,皱起眉头很没办法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就算和我生气也不用做得这么夸张吧,喂,你是故意的吗?诺乔,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戚诺乔才从卫生间里面走出来,她用干毛巾擦拭着嘴角,放在桌子上面的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谁这么晚还打来电话,搞什么啊——”路川紫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毫无睡意,他便伸手拿过床头上面放着的烟盒,抽出了一支香烟放到嘴边点燃,整个昏暗的屋子里面顿时溢满了BLACK DEVIL的味道。
戚诺乔心存疑虑的看了一眼路川紫,然后翻开了盖子,屏幕上的号码竟然是“桑然。”
她猛地一愣,转过身背对着路川紫,有些踌躇的按下了接听键,轻轻地“喂”了一声,对方似乎很急促地说了一句:“到北木医院来,现在马上。”
“……欸?”
“——樊律出事了。”
几乎是按下结束键的那一瞬间,戚诺乔就迅速地拿过衣架上的大衣与裙子穿到身上,台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出微弱的金色轮廓来。她一言不发,穿上了红色的帆布鞋就要往门外走。
“喂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你?”路川紫略微吃惊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回来再说。”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回答声,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她还在和他生气,于是路川紫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耳边是“砰”的关门声,屋子里面顿时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路川紫将手中的半根香烟按灭,随便就丢在了地面上,他将手机拿起来,重新装上电池,查询起手机中的号码来,直到他翻查到了“栀薇”的名字之后,他的眼角才流露出了莫名的不安。他紧握住手机,倒在床上,将脸重重地埋到了软绵绵的枕头里。
你一定会恨我吧?
可是我真的没想过,你真的会这么笨。
天幕漆黑。夜已入深,万籁俱寂。
苏半夏扶着栀薇回到自己家的阁楼里的时候,市中心的钟楼已经沉闷地敲响了十次。阴暗的楼道里面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的光。因为想到栀薇现在的情况回到家中会更加的糟糕,于是苏半夏才决定将她带回自己的家。
或者,也可以说是苏半夏放心不下栀薇。
掏出钥匙将门打开的时候,略微黑暗的屋子里面,苏半夏看见祖母正躺在沙发上面看电视。
苏半夏没有顾及这些,而是轻轻地唤栀薇进来。
听到声音,祖母迅速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指着苏半夏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你个小贱人!现在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你?回来干什么——”还没等她将内心的怒火全部发泄完毕,就看到了站在苏半夏身边衣衫凌乱的栀薇。
“谁啊那是?”祖母眯起眼睛问道。
“我同学。”苏半夏冷淡地回答一声,便拉着栀薇的手向自己的房间里面走过去。
“什么同学啊,看那衣服被扯的,哼哼,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小野猫……”身后传来的是祖母刻薄的嘀咕声。
栀薇的身形禁不住猛地一抖。
“老太婆,你说够了没?”苏半夏再也听不下去了。
“哎哟,你这是跟谁吼呢你?怎么着,还不让人说话了啊?”
苏半夏紧紧地握住了栀薇有些颤抖的手,她不再说话,带着栀薇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用力地把门摔上。
门外还响着祖母尖酸讽刺的骂声。
不过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因为只有耳膜在嗡嗡地乱叫个不停。
那天晚上。
苏半夏搂着栀薇在自己狭窄的单人床上入睡,她全然不知栀薇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也全然不知莫樊律在医院里流下了崩溃的泪水。
——那样的一个晚上,所有人各怀心事。
黏稠猩咸的海水。
四周一片空寂,仿佛是来到了荒芜的尽头。暗灰色的海浪澎湃汹涌的拍击在胸腔上,发出沉闷而又厚重的巨响。
涨潮了。
栀薇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这样绝望冰冷的潮水浸湿,耳朵里面钻进了无数细小的盐粒,她睁圆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向四周张望,只有海水,无边无际的海水,令她感到恐惧。
一朵黑色的、巨大无比的浪花向她扑了过来,她无法喘息,终于被淹没在了潮湿森然的深海底。
剧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当栀薇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她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着,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渗出。
栀薇环视着四周,已经开始泛黄的墙壁,被刷成了单调的灰色。天花板上有着冰冷的裂缝,它的中央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灯泡,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能够掉落下来砸到头顶。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没有拉上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暖暖的光,看样子已经快要中午了吧。
栀薇开始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她的双手就颤抖着捂住了嘴巴,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像是一只痛苦又绝望的猫。被强硬地撕裂衣服的声响还在耳边不停地回荡,那种声音一直扩散到了心底,几乎恶心得要呕吐出来。
栀薇缓慢地闭上眼睛,重新倒回到了床铺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她的双手不断地摩擦着自己的肩膀,仿佛是在给自己温暖。
眼泪就快要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
房门突然被“咔嚓”一声轻轻地推开,女生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走了进来。
她望着蜷缩在床上的栀薇,喉咙顿时就苦涩的哽咽,“……你醒了。”
栀薇抬起头,看到坐到了自己身边的苏半夏,于是就从床上慢慢地爬了起来,靠近了苏半夏的肩膀,气若游丝地说:“半夏,你去哪儿了,我一个人害怕。”
苏半夏放下手中的热水,轻轻环住栀薇不断颤抖着的肩膀,低声安慰,“——那,我去给老师打电话请假,也给你的家里打了电话。”
听到苏半夏的话,栀薇的背脊顿时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露出不安的神情,紧张地抿了抿嘴角。
苏半夏看着她,静静地说,“放心,你家里没人来接听,应该不在。”
栀薇顿时就轻轻地松出一口气。
“你先把水喝了吧,我去做饭。”苏半夏不打算再追问任何有关栀薇昨晚发生了什么的事情,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地关上。寂静瞬间侵蚀了栀薇的心脏。
栀薇握着苏半夏递到她手中的热水,看着水面上汩汩升腾起的热气,闭上了眼睛,再缓缓地睁开,视线忽然模糊了好多,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液体蒙在了瞳孔上面,栀薇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放到眼前一看,手指上的痕迹原来是泪。
——究竟是为了什么哭呢,是伤心?还是死心?
午休的时候,柯绛再一次地出现在苏半夏和栀薇的班级门口,他将头探进去四周环顾,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身影。
其实,教室里面也没有几个人,因为是午休的关系。
只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讨论着手中的《时尚周刊》。
柯绛走进教室里,几步就来到了她们的面前,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声音里面有着不可掩饰的担忧:“那,请问你们知道苏半夏去哪里了吗?”
几个女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柯绛,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有些暧昧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正在涂抹着黑色指甲油的女生更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笑声听起来是异常的讽刺,“呵呵,你说苏半夏啊,她整天都那么阴沉,好怕人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敢和她说话嘛——”
柯绛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睛。
“喂——”柯绛愤愤地开口,说,“她的座位在哪里?”
“你说苏半夏?”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回答,“别找了,她今天没来学校啦。”
“没来学校?”
“是啊,不仅是她哦,连她的橡皮糖也没来呢。”
大概,这个“橡皮糖”指的就是栀薇,因为她们两个在学校里面是整日的形影不离。柯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握了握手指,转身,一言不发地便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望着柯绛消失的身影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说:“欸,真没想到,那个苏半夏还蛮有帅哥缘的耶。”
“是吗?怎么说?”随即便有女生追问起来。
“讨厌啦,你还不知道?听说,有人看到苏半夏和七班的莫樊律约会哦。”
“真的假的,你是说七班的莫樊律?他很有名的耶,不过听说也很花心哦。”
女生一边涂抹着黑色的指甲油一边扬了扬嘴角:“有什么可起哄的,说不定哪天莫樊律就把她给甩了——”
呃,谁知道呢?
几个女生睁大了眼睛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膀。
苏半夏走进厨房里,准备为栀薇煮一些小米粥。
厨房里有着锅台潮湿又微微有些发霉的味道,锅底是一片黑褐色的锈迹斑斑。老太婆一定又是出去打麻将了,从早上起来就不见她的影子。苏半夏在心里想。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扣扣扣”的敲门声,很有规律的三下为一拍。
应该不会是老太婆的,她每天都要很晚才会回来,那么,会是谁呢?
苏半夏略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地,她便走到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谁?”
“——是我。”门外的人如是回答。
“喀哒”一声,房门被苏半夏打开了,柯绛的脸孔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微微喘着粗气,额角也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渗出,看来他是跑着过来的。
昏暗的楼道里面,虚虚地悬浮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埃。有几个路过的家庭妇女看到柯绛站在苏半夏家的门口便都勾动出了邪邪的笑容。
尽管苏半夏对这些早已麻木,可是柯绛还是隐约地感到尴尬。
门口处,柯绛左手上的尾戒闪烁着炫目的光点。
苏半夏扶着门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柯绛,慢慢拢起了视线,沉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那样的口气,暧昧得像是在同自己刚刚分手的恋人质问分手的原因。
“嗯。”柯绛扯了扯脖颈上的制服领带,抬眼望向苏半夏,微微皱起眉,“你是怎么搞的啊,打你的手机也不接,学校你也不去……”
苏半夏这才想到自己的手机在昨天晚上便不知了去向,大概是去找栀薇的时候就丢掉了吧。
“哦。我手机丢了,不过也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就不要总让我担心你好不好?”有些责备与埋怨似的口吻。
他那样厚重并且温暖的语气,在苏半夏听来是格外的感动的,可是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与柯绛之间永远都无法超越某种界线,总是有一根无形的弦将他们彼此拦断在两边,于是,即便现在可以相互远远地凝望,还是会感到莫名的伤感。
苏半夏点点头,甚至轻轻地微笑起来,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根本不用的。”
柯绛没有再说话,他的心情异常的复杂。
楼道里面不时会有人投来同样复杂的目光。
直到他抬起头,看到了从苏半夏的房间里面走出来,朝自己露出惊诧目光的栀薇。
“你怎么在这里?”越过苏半夏的头顶,柯绛望着栀薇,困惑而又有些不安地问。
“……嗯。”栀薇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苏半夏转头看了看栀薇,又看了看柯绛,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某种微妙的气氛,半晌,她抬起头,望向柯绛说:“呐,既然你来了,就带她出去换换心情吧,好吗?”
柯绛先是“欸”了一声,然后望了一眼沉默的栀薇,他想了想,抬起手轻轻地抓了抓头发,笑一下,说:“——嗯,好啊。”
也许当你遭到了背叛的时候,你便会感受到强烈的绝望。
可是,还是会禁不住去怀抱着小小的希望,就仿佛是期待着黑暗中降临的小小地光亮一般。
在你的生命中一定出现过这样的一个男生。
在你无助哭泣的时候,他会将你掉入下水道里的通知单捞出来,嘱咐你“别再弄丢了”。
在他缺钱的时候,他会向你借钱,并且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可以去偷给他。
在你感到不安的时候,他会喊你一声“小栀花”,并且轻吻你的脸颊。
可是,当你如此信任他的时候,他却发给你一条短信,把你约到了酒吧后面。
让你险些就被轮奸。
你会不会对他失望?你会不会对他绝望?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被骗?觉得自己被背叛?
而同样的,你却还是会遏止不住地喜欢他,甚至觉得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马路旁的石台上。
栀薇抬起手,不停地揉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睛,只是眼泪就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出流淌,像是坏掉了开关,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坐在她身旁的柯绛低沉着嗓子,从胸腔中闷闷地吐出了一句。
眼前是黑白相间的斑马线,马路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相互与此擦肩,相互与彼接踵,却都没有时间思考着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栀薇望着眼前盲目前进的人流,轻轻勾动了一下唇角,混杂着泪水苍白而又无力地一笑,说:“嗯,是这样啊。”
“真想去杀了他。”柯绛抬高了音调,手指也在不自觉间握成了拳头。他倏地站起了身,抬起脚就朝着硬邦邦的石台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栀薇扬起脸,看着柯绛因为气愤而不断起伏的胸膛,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了冰凉的石地上面。
周围的人群若潮汐,推挤着彼此,耳膜深底回荡着的是车辆的鸣镝。
“那种人,为什么还不和他分手呢,你究竟还在期待什么——”柯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叹息起来。
栀薇静默地低下了头,她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些男生对她说的话“路川紫不会来了,他欠了我们的钱,说是把你交给我们,可以任由处置”。栀薇猛地就捂住了耳朵,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胸腔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沉甸甸地截住了血管,于是血液无法再流向心脏。
路川紫没有打电话来向她解释。
他连人影都没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结束了呢?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捂住耳朵不断流泪的栀薇,柯绛的心脏顿时狠狠地一阵绞痛,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只是重新坐回到她的身边,抱住了她,用力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来我这里吧。”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哭,也不会让你疼,只要你来我这里,来我身边。”
柯绛的身上,还残留着孩子气的味道。
只是,这样的一个充满了温暖的怀抱,此刻,让栀薇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她没有说话,恍惚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柯绛就笑了出来,开心地笑了出来,像是终于抓住了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东西,那种喜悦的感觉无从比拟。
阳光照下来,照亮了他发红的眼眶。
“栀薇,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被他的声音融化成了海水,温柔地攀上了她的内心,裹住了她。
那么温柔。
那么顺理成章。
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会觉得“路川紫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熬好了一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苏半夏迅速地盛出了三小碗,并且在桌子上摆好了三副筷子。
突然就有人敲门,非常急促并且迅猛的“咚咚”声,苏半夏以为是柯绛与栀薇,于是她想都没想地就跑过去将门呼啦一声打开。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男生的陌生脸孔,她愣了一愣,随后戒备的想要关上门,却被男生一把地拦住。
“你是谁?”苏半夏瞪着眼前的男生问。
男生气喘吁吁地望着苏半夏,他白色制服衬衫打开了一个大大的领口,耳朵上的六七副银制耳环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中闪动着魅人的光。
“我叫桑然。”对方回答。
桑然?
“我不认识你,你找错门了。”说完,苏半夏便要关门。
“等等!”
“还有事吗?”
“苏半夏,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桑然皱起眉头,抬手捋了捋挡在额前的刘海,冲苏半夏命令似的说:“如果不想失去樊律,现在就去医院。”
一瞬间,苏半夏望着眼前的男生,怔住。
——其实,你是不是很想快点离开这个被我囚禁住的世界?
只是,你从不知道,并不是我在囚禁着你,而是我们在相互囚禁。
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