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再次找到你,请你不要再到别处去,我也不会再逃避。大概真的如栀薇所说,我与你之间一定是引力太强的缘故,已经到了一旦碰撞就会相互摧毁的程度。回想起来,我总是在说你太任性太自私,其实,一直任性着、自私着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半夏,我希望见到你,并不是想要获取你的原谅,而是因为至今仍旧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仅此而已。
——摘自莫樊律语录
你知不知道,有一首歌的名字叫做:这该死的温柔。
天空中有乌云滚滚流淌,压得很低很低,颇有大雨欲来的阵势。
广播里面死板的音乐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里,密密麻麻的学生们穿着统一的制服黑压压地集中在操场上,随着广播里面的口令声做着干干瘪瘪的体操。
“第三节,转身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滴答滴答的响声砸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转眼便晕染开了潮湿的黑点。
雨,果然开始下了起来。
只是广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老师们也没有发动“回教室”的命令,所以,整个操场上的学生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抬胳膊、抬腿顺便咿咿呀呀地抱怨着“有没有搞错,下雨了还要做体操,要死哦”之类的话。
初夏的雨,连绵不停,一些封建迷信的老人们常说:准是天公在掉眼泪呦!
天空滚滚而过的云朵仿佛可以径直从草地上流淌而过,雨珠洒在草地上,啪嗒啪嗒的响动声,连成了晶莹湿润的一片。
“体操最麻烦了,病怏怏的广播声,听了就让人感到不舒服。”苏半夏躺在草地上,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任凭雨水噼里啪啦地浇打自己的脸庞上,然后再顺着脸部的弧线向下滴落。
“嗯,同感。”躺在她身旁的栀薇抿了嘴角笑,眯着眼睛扑扇着沾满雨珠的睫毛,望着青灰色的天空。
耳边仍旧回荡着广播哔啵哔啵的音乐声,因为苏半夏说“讨厌广播操”,栀薇也坦言“是很讨厌呢”,于是两个人就一起“翘操”并且躲到了学校树林后面的草地上,宁愿被雨浇。
——那,其实是很有诗意的吧?
“原来,你昨天是和路川紫约会去啦。”苏半夏的头发被雨淋湿,不断地滴着水珠,她看向栀薇,声音是毫无起伏的平淡。
“是的。”栀薇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这么回答,尽管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约会,只不过她去见路川紫这一点确是事实,于是,她只能抱歉地说,“半夏,我是回到家之后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那条信息的,对不起,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还好。”苏半夏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还是无奈,“也没有等多久的,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而已。”
其实,昨天晚上,柯绛值日完毕走出学校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苏半夏与莫樊律在校门口一起等栀薇,于是他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去找栀薇。
所以,在最后,苏半夏才接到了柯绛的那通电话。
那一刻,她的心脏似乎被蓦地撞击了一下,莫名的撕痛袭遍全身。
在知道栀薇将她撇下去与路川紫约会的时候,苏半夏竟然会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真的很莫名其妙吧!
“对不起啦!半夏。”栀薇有些撒娇似的挽住苏半夏的手臂,笑得明媚而又清澈,“我下次一定不会让你担心的,你说的话我都听,好不好?”
苏半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禁被她的话逗笑,“我说的话你都听?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对我来说,半夏可是比男朋友还要重要的人啊。”
栀薇闪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地上扬起美好的唇角。
“哈?”苏半夏似乎微微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低声说,“你、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在背诗吗。”
栀薇笑出来,弯着好看的大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嘟了嘟红润的小嘴,试探性地问她:“半夏,你——觉得莫樊律这个人怎么样呢?”
“莫樊律?”苏半夏怔了一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究竟是谁。
“怎么?半夏你不认识他吗?可是,他昨天晚上……”
“哦,是他啊,我想起来了。”是昨天晚上陪她一起等待栀薇的男生。
“你们果然认识?”
“认识?这个,也并谈不上是什么认识吧,不过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刚刚好帮了我而已,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嗯……”栀薇想了想,低下眼睛,最终还是被理智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面。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继续开口,说,“没有,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在好奇昨天晚上是他帮我把书包带回来的,半夏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是邻居嘛。”
苏半夏微微愣了愣,不再多问什么,而是轻声应了一句:“这样啊。”
——那为什么,她说那句“你觉得莫樊律这个人怎么样”呢?
莫樊律。
很怪的名字,真的很怪,但是,却让苏半夏莫名其妙的很在意。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轮廓,他的声音,他唇间的笑,还有他脖子上面闪闪烁烁的锁链,全部都清晰地回荡在苏半夏的记忆中。
仿佛可以不渝,仿佛可以不息。
静静地,苏半夏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水滴落进她深邃的黑色瞳孔里,耳边响动着的仍旧是死板的广播音乐。
那样呆滞的广播声,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似乎从来都不会结束。
湿润的草地上,被雨水覆盖。她和她牵住手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距离。
两颗心脏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没有多余的缝隙。
她抬起眼睛,眨着睫毛上的雨珠,问:“半夏,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分钟了,你会怎么办呢?”
她看向她,闭上眼睛,说:“等死。”
她笑,抬起白皙的手指擦掉她眼角流淌下来的雨珠,说:“呵呵,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在最后的六十秒里和半夏你一起来这里淋雨。”
苏半夏转头,面向栀薇,某些情绪忽然就被她的话所扯动,于是,苏半夏的眼睛里面晃动起了泪水,红着眼眶,就快要流出来了,她急忙别过头去,轻声说:
“嗯,奇怪,怎么有沙子进到眼睛里了。”
——如果,世界能够在这一刻停止转动该多好。
——如果,世界能够在这一刻就只剩下一分钟该多好。
——如果,我和你能够永远这样相互信任该多好。
那,该多好,该多好啊,你说是吗?
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了。
阳光很明媚很灿烂地从云朵后破云而出,洒照在走廊里面,被折射成了海市蜃楼一般的光斑。
一簇一簇地弥漫开来,不停地向前方蔓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高昂响亮的读书声在走廊里面回回荡荡,那正是《诗经·郑风·子衿》中的诗句。
而它的全文即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来,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莫樊律坐在画室里面,听着耳边回荡着的琅琅读书声不禁失笑,下意识地在心底重复念了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忽然发现自己很矫情,于是微微皱起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拿起手中的画笔,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男模特继续画起了速写。
真是没劲哪,反正都要画,为什么不找个美女来当模特呢?看着那个丑男长得比猪头还不如的脸,简直影响他画下去的心情与效率嘛!
这么想着,莫樊律便无法再用心去画,他仰天长叹一声,无奈地将手中的画笔和刻刀一同扔到了画板下面凹下去的木栏里,随后转身,便要离开寂静无声地画室。
整个空旷狭长的画室之中,只有画笔的笔尖摩擦着画纸的细小声音在不停地回荡开来,声声缭绕。
沙沙——
沙沙——
“喂,莫樊律,你要去哪?”坐在隔壁位置上画画的同班同学柯绛拉住他的制服衣角,扫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压低声音小声地问。
“去找美女。”理所当然地轻巧回答。
“——呃。”对方的额头上顿时冒起了几道黑线。
“哈,我的柯绛小少爷,你干吗要摆出那副嫌恶的表情?”莫樊律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真奇怪,难道他不喜欢美女吗?
“我说你啊,莫樊律。”柯绛扭着眉头,认真地开口,“至少和老师请一下假OK?你升上高中才多长时间啊,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优等生’再加上‘受欢迎’的称号就任意妄为啊,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你都玩得起的,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玩得起?”莫樊律听罢,饶有兴趣地斜眼撇向柯绛,“听你这么说,难道……你不是我这么想的吗?”
柯绛只是看着他:“请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只要有爱情就足够了。”
“哈?”莫樊律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地,“柯绛同学,你也太庸俗了吧,竟然会相信‘爱情’那种玩意儿?”
柯绛顿时涨红了脸,咬着牙齿地丢给他一句:“嘲笑爱情的人,将来一定会因爱情而哭泣!”
莫樊律转过头去,努力忍住让自己不笑出声来,可是还是“噗”的一声笑弯了腰,他乐不可支地冲身后的柯绛挥起了手,似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好好,我会如你所预言为‘爱情’而哭泣的,这么‘有趣’的台词,亏你想得出来。”
——那,你不相信吗?
——是真的,嘲笑爱情的人,将来一定会因爱情而哭泣的。
——毕竟,某些事情,正应了佛家所说的那三个字:求不得。
求不得,求不得,总有一些事情,真的真的求不得。
“后面的那两个男生!嘟嘟囔囔的干什么呢!画室是要你们来聊天的吗?还看什么看,就说你们两个呢!”坐在讲台上面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皱起眉头,拿起手中的教鞭乱挥着怒吼起来。
莫樊律和柯绛回过神来,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四目相对地笑了一声。
“真没办法。”莫樊律撇着嘴巴微笑,看了一眼柯绛,嘴角挂着的是顽皮的笑意,对他悄悄说,“就让她发泄发泄好了,老处女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那样刺耳的话从莫樊律这样的“优等生”口中说出来,柯绛不禁觉好笑地咧了咧嘴巴,正好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逮个正着,她张大嘴巴刚想咆哮,就看到莫樊律迅速地举起手,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尿急!”
画室里面顿时有女生们的嬉笑声响起,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羞红了脸,催促着莫樊律快去快去,不就是上个厕所嘛,乱喊什么喊。
下午两点三十分。
体育课的时候,因为老师将栀薇叫到办公室做班委会的调查表,苏半夏又不想单独去参加体育活动,便只好一个人在走廊里面百无聊赖的闲逛起来。
楼下的操场上,同学们已经分成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在围绕着操场长跑,苏半夏面无表情地望过去,不禁在心里暗自嘟囔一句:这么热的天还跑步,也不怕热死?
对了——
苏半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明天不是有月考吗?栀薇说过要去学校的图书馆找英语资料的,反正现在也闲得没事,她就去帮她整理资料好了,尽管苏半夏最讨厌的也是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学习。
但是,既然能够帮到栀薇的话……想到这里,苏半夏就转过身,绕过走廊,向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小跑过去。
走廊里面很安静,安静得似乎只剩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以及炫目晕红的夕阳光芒。
散满走廊,温暖墙壁。
像是阿波罗散布下来的美丽毒药。
说来不知是巧合,还是预谋。总之,苏半夏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面记录英语单词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和她打招呼。
“嘿,苏半夏。”
她握着蓝色的圆珠笔,微微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向身后望过去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个人影从她的身边飞快地掠过,可惜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于是,她只好再把头转回头,抬起头向前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个人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的空座上,苏半夏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不满地皱起眉,警惕地瞪住他。
“真巧,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啊?读书?”莫樊律笑眯眯地咧开嘴巴,露出了两颗好看的小虎牙,睫毛被夕阳晕上淡金,“又见面了,我们可真有缘。”
“噢。”苏半夏平静下来,看他一眼之后,就又低下头去翻看手中的英语词典,只是心中似乎被掀起了异样的波澜,有些小雀跃又有些小喜悦,莫名的甜蜜,但却混杂起了更加莫名的酸楚。
——她感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在看什么?”
“英语词典。”
“哦,对哦,明天要月考的,呵呵,怎么,你也翘课啦?”
“没,自修。”苏半夏本能地回应着,可是也算得上是翘课了吧?
“是吗,不过我可是翘课了哦,我翘了美术课。”
为什么要黏在她这里对她说这些呢?苏半夏微微皱了皱眉。莫樊律,他是她觉得最难应付的那种类型的男生。
在他的面前,她总会感到莫名的慌乱。
“你的头发怎么有点湿湿的?”男生的视线目不转睛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嗯……”苏半夏低头应声,“因为上午淋雨的关系。”
“哦,淋雨啊!和栀薇?”仿佛很有自信可以猜对似的表情。
不过,他也确实猜对了。所以苏半夏点了点头。
“真浪漫啊,好让人羡慕。”
——呃,羡慕?他是指哪方面让人羡慕呢?
微微泛红的夕阳之光从身旁的玻璃窗户上折射进来,斑斑驳驳地散乱在莫樊律的肩膀上,整洁干净的白色夏季制服便被染上了好看的晕红,如同朦胧的烛光,透着温暖的气息,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形成了只属于男孩子的味道。
苏半夏却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而是沙沙地用笔尖滑动着纸张,发出急促微妙的细小声响。
沙沙——
沙沙——
“还在写吗?你真是用功呢!可以看一下你在写什么吗?”说着,莫樊律好奇地微微直起身子,把脸靠近了苏半夏的脖颈,温热地呼吸被顿时风吹进苏半夏的衣服里,她的背脊忽然僵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你有什么事吗?”警备似的问法。
“嗯?”莫樊律觉得奇怪地睁了睁眼睛。
“如果没事的话……”我想要一个人安静的查找资料。她是很想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可是话明明到了嘴边,苏半夏竟然发觉自己的声带被卡住。
“还真是苦恼,我也不知道呢!大概,真的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吧。”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什么?”女生没有听清楚。
“不,没什么。”莫樊律轻笑,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把挡在苏半夏额前的一缕头发抚到头顶,“不要挡住眼睛,你的眼睛是最漂亮的。”
他的话有些类似花言巧语的说法,不是吗?
苏半夏静静地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将头发挽到耳后,明明知道他在花言巧语,可是,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双颊微微发热起来。
整个图书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相互轻微的呼吸声,混杂着风吹动窗帘发出的簌簌声。
直到,莫樊律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苏半夏抬起头,疑惑地轻轻皱眉,那表情仿佛在说,“去哪里呢?”
“——我想要带你去那里。”他望着她,微微笑了出来,清澈的瞳孔里闪烁着美好的星芒。
足足做了一个小时的班委会调查表,最后以老师的一句“明天的月考,老师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哦”作为结束语。
栀薇走出办公室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抬手看了看透明的防水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钟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金灿灿的夕阳地光芒已经铺满了走廊。
体育课似乎早就已经结束了。
那么,半夏现在在哪里呢?她已经回到教室了吗?栀薇本能地四周环顾了一周,摆了摆因做班委会调查表而累到发酸的手臂,慢慢地朝教室走过去。
“栀薇?”
有人在身后叫她。
栀薇有一瞬间的微怔,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头去,在走廊的拐角处,夕阳晕成金色的地方,一身干净的夏季制服的柯绛正在向她笑着招手。
在栀薇的记忆中,那一定是比夕阳还要美好的微笑。
“嘿嘿,你不记得我了啊?”
“不会,我记得的,你是柯绛。”
“荣幸。哦?你怎么从老师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
“我去做班委会的调查表。”
“哇哦,你是班委员啊?超厉害!”
“呵呵……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嗯?你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呢?”
“我刚从画室回来,美术课最无聊了,奇怪,半夏呢?她怎么没有和你黏在一起?”
栀薇笑着,歪着头想了想,“她大概翘课了吧,体育课。”
不知道是从哪里折射进来的光,恰巧照射在了栀薇的身上,睫毛被晕成了淡淡的金色,连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能够看得很清晰,白皙得似乎透明,柯绛看着她,忽然就莫名地有些紧张,脸颊上微微泛起了少年才会拥有的红晕。
“那——”他低了低眼睛,声音很轻,“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并不是听说,分明是他亲眼看到的,这么问她,反而显得自己很狡猾。
栀薇抬起头,怔了一怔,然后嘴角便流露出了幸福的笑意,她点点头,“你是听半夏说的吧?”
果然如此。
仿佛恋情破灭了一般,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似的失望,柯绛失望地皱起了眉,表情似乎有些委屈,他轻声呢喃着说,“栀薇……”
“嗯?”
“那个,我想说……”
“啊,你是说我欠你的钱吗?”栀薇恍然大悟一般地睁大了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不过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不是的!”柯绛有些急了,他伸出手,猛地抓住了栀薇的肩膀大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我对你,对你是……”
栀薇口袋里面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柯绛接下来的话被截然打断,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放开了自己放在栀薇肩膀上的手,微微别过了脸。
栀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柯绛一眼,但她还是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手机,显示的号码竟然是路川紫,她不由分说地翻开屏幕,避开柯绛诧异的视线,小声说了句“喂”,她的眼睛顿时就睁得像猫一般惊讶。
电话里是路川紫苍白的声音。
“小栀花,我快要死了。”
静谧的走廊里,除了沉寂,就只余下金芒。
柯绛一个人靠在走廊的窗户旁,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搭在窗棂上。他半眯着眼睛,望着楼下紧张的奔跑起来的栀薇,天空色的格子裙摆飞舞的夕阳中,一圈一圈散开。
是什么事情让她那样的担心惊慌呢?柯绛微微皱眉,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回过头去,可是左眼皮却突突地跳动了两下。
窗外明亮的金光涂抹在他有些消瘦的背上。
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让我安心地把自己的心去寄存?
不是游戏的那种。
想要彼此认真对待的那种。
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样的人存在吗?
夕阳里,余晖将世界披上了一层干燥绚烂的血红,男生奋力地踩着银色单车的脚踏板向一片开阔空旷的长满了黄色稻草的场地驶去,肩膀随着单车的起伏而有节奏地耸动,坐在后车座上的女孩子皱着眉头,紧张地拽住他制服的衣角,长发与裙摆一起翻飞,声音淹没在飒飒的风动声里,“莫樊律,你能不能慢一点?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直到时间在那一刹那全部停止,刹车的声音突然在苏半夏的耳边响起,她一个激灵,硬是狠狠地砸到了莫樊律的背上。
男生背部传来的温暖,让女生的心脏蓦地漏掉了一拍。
那片刻的时光,静悄悄的纯净,静悄悄的美好。
没有任何的杂质包含其中。
莫樊律回过头冲她笑,猛地将银色的单车扔倒在了石地上,然后他拉起苏半夏的手,不顾她此刻表情中的惊讶与疑惑,而是紧紧地拉住她在那片黄色的稻草中一路小跑,仿佛将要穿过时间,仿佛将要穿过空间,仿佛将要穿过所有的阴霾与过去,他带着她,仿佛可以逃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遥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许是天堂。
那个地方,许是生命最初的家乡。
石地上停留着的那辆银色的单车,男生脖颈上闪闪烁烁的锁链,直到他们来到了那一片开阔的视野里,瘦高的电线杆孤独地被电线连接起来,遥远的晕满红霞的天空中有几只风筝在寂寞地盘族,微微泛黄的芦苇丛在身后起舞,被风吹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直直地击中心脏。
苏半夏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仰起下巴,任凭风亲吻着,长长的头发在空气中纠缠着暧昧,“这里是哪儿?”
“自由的地方。”莫樊律得意地咧开嘴,笑得像一个纯真的孩子。
“自由的地方?”
“那,就是你心中的地方。”
“是吗?”
“嘿嘿,其实,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军用机场,但是偶尔也会有小型运输货物的飞机从这里起飞。”莫樊律望着天边,轻声说,“小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来,心情不好,或者是翘课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里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基地,而你,就是我第一个带到这里的人。”
苏半夏转头,看向他,撇了一下嘴巴:“听你这个意思,那是不是要我付钱给你啊?”
莫樊律忍不住笑出来,摆了摆手:“钱倒不必了,只不过,我想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莫樊律好不好?别人这么叫都可以,可是被你叫着,听起来实在太别扭。”
她微微睁大眼睛,质疑地盯住他。
——不让她叫他“莫樊律”,那要叫什么?
发现她眼中的疑虑,他静静地开口:“我啊,其实并不叫做什么莫樊律。我的名字只有一个,应该说从生下来开始,或者到我死去,我都只会承认一个名字,是樊律。”
“嗯?”
莫樊律说得很平淡,眉宇间是轻巧的笑意,让人察觉到他有着任何的忧伤。
“我妈改嫁给了一个姓莫的男人,而我爸却姓樊,十三岁那年我的户口被改了,不再是樊律,而是莫樊律,真让人不爽,为什么我爸的姓偏偏要排在那个男人的姓氏后面呢?很可笑对不对?”
“……那又有什么呢。”
“欸?”
“比起我来,你算幸运多了。”
“为什么?”
“我妈自杀了,我爸却成了杀人嫌疑犯而被判了刑,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是无父无母的,你比得过我吗?”
“是吗?”莫樊律轻轻勾动了嘴角,看向她,声音略带沙哑的音色,却让人听得很舒服,“——搞半天,原来我们是同类啊。”
——那么,是不是在同类的面前,就可以将全身的伪装卸下来了呢?
天空的尽头有滚滚的火烧云流淌而过。
快速得仿佛可以掉落。
初夏之中的回忆,就在那一刻开始走向了命运的末端。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的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莫樊律扫了一眼身旁的苏半夏,突然,他皱起了眉头,沉下一张脸捂住了胸口,有气无力地叫起来:“糟糕,我胸口好痛。”
苏半夏侧过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犯过一次的心肌炎,也是胸口会莫名的疼痛,于是她急忙凑过去,问:“怎么搞的,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啊!”他龇牙咧嘴起来,“心脏怦怦地跳个没完,明显的心律不齐,就要喘不过气来了,烦死人了。”
苏半夏有些慌,她二话不说地急忙把脸贴到莫樊律的胸前仔细地倾听,那是再健康不过的心跳声了,不可能有心脏问题吧!于是,她皱着眉,还没等将头抬起来,瞬间就被他的双臂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莫樊律胸腔中的温暖直直的传递到了苏半夏的脸部神经上。
心跳加速的声音。
微微慌乱的呼吸声。
手指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更加用力地禁锢在了怀抱中,耳边,响起的是他温热的呢喃声:
“苏半夏,I love you。”
一架飞机忽然矮而缓慢地从头顶上飞过,一片嗡嗡的轰鸣,从天空中径直地传落。
那句“I love you”的声音被包裹进了飞机起飞的气流之中,但是,苏半夏还是听到了,男生身上的气息环绕在她的周身,她的眼睛里面有湿热的液体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流淌而下。
浸湿了男生胸前的白色制服,兀自妖娆。
“喂,你感动得哭啦?”
“乱说。”
“伤脑筋,都已经是大人了。”
“真不好意思哦,我不成熟,也不是大人,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大人来守护你吧。”
“……谁稀罕。”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可是第一次对女生这么认真的呢,不准你不稀罕。”
“骗子,还说什么心律不齐……”
“没有没有,我真的是心律不齐,只要一对视你的眼睛,我的心脏就会变得这样了。”
“你说完了没?”
“嗯——”
——多么完美,多么简单,只是想要这样地拥住你。
——一直一直。
——不管世界毁灭,还是宇宙爆发,管它天崩地裂,那,相信我吧,只有你,是我永远的初恋情人。
栀薇冲出学校跑到路川紫家阁楼下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了,天边的霞光还隐隐约约地浮现,只是,路灯却已经早早地闪烁起来,明明灭灭的昏黄。
她当然知道路川紫住的地方,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在不停地寻找着有关路川紫的一切,疯狂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飞快地跑进阁楼,慌乱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往楼下走的女生,那个女生有着很漂亮的褐色鬈发,美丽的脸庞仿佛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栀薇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么多,只是匆忙地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继续踩着老旧的木制阶梯,快速地向阁楼上面跑去。
阁楼的楼道里面昏暗而又潮湿,有着褐色鬈发的女生揉着自己刚刚被栀薇撞到的肩膀,回过头,向她消失的地方看过去。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了低脸,转回身,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褐色鬈发,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走出了阁楼。
喀哒——
咯哒——
行李摩擦冰凉坚硬的石地,发出低沉的声响。
渐渐被拉远的阁楼楼道,她纤细的背影留下了满地深深浅浅的落寞。
木制的阶梯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喑哑的声音还在整个狭窄的阁楼里面回荡。
栀薇剧烈地喘息着,她站在路川紫的家门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地抚平自己胸腔中的跳动,刚刚抬起手想要敲门,却看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路川紫光着上身出现在栀薇的面前,她被着实地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对于栀薇来讲,这十七年来,她从未见到过任何异性光着上身的模样,包括她的父亲在内。
路川紫却笑,笑得暧昧而又模糊,他的嘴角斜斜地向一边上扬,定格在脸上,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搂住了栀薇,二话不说地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反手带上门,他抬手环住栀薇纤柔的腰身,把下巴抵在她的脖子旁,带着笑意的声音:“宝贝,你终于来了。”
屋子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散乱的床单,窗帘被紧紧地拉上,简直如同一个黑暗的洞穴,栀薇感到隐隐的不安,她红着脸全身紧绷地任凭路川紫抱住,微微的喘息声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屋子中。
“因为,你……在电话里,我以为……”栀薇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他的面前,她总是会显现得语无伦次。
“是啊,我快死了。”说着,他把脸更加深地埋在她的脖子里。
栀薇忍不住缩起了肩膀,脸越发红起来:“可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嗯,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
这样的甜言蜜语,栀薇从来不愿去猜测他究竟和多少个女生说过,她只知道,在他的身边一切都可以美好,一切都可以不需要去计较。
“真的吗?”心底里泛起的是巨大的甜蜜,就算被他骗得团团转,就算为了他的一个电话从学校跑了这么远,她也还是觉得,全部都是值得的。
从他将她的入学通知单捡出下水道的那一刻,除了他以外,她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宁愿变成瞎子。
——宁愿变成聋子。
——流言蜚语,宁愿无所畏惧。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路川紫的唇钉轻轻地在栀薇的耳骨上摩擦着,那是轻微的疼痛与酥麻。
“不是的……”
“我就是好想见你,非见你不可,不是你就不行。”
“嗯……”
“小栀花。”
“什么?”
“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帮帮我?”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极了美好却有毒的曼陀罗花香,“我只有你而已,小栀花,你是我最重要的,亲爱的……”
——钱。
为什么,又是钱呢?
栀薇轻轻地咬住了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是,我上次不是已经借给你……”
“那些钱根本就不够啊。”
“可是,可是我……”
“亲爱的小栀花,不要这么无情,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沦落街头吗?”
栀薇低下了头,最后,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去想办法找钱来。”
“真的?小栀花,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依旧是甜言蜜语一般的耳语,他身上的温度一寸一寸地侵蚀了栀薇背部的每一个细胞,仿佛在雀跃着融化。
毒药,总是有毒的美丽。
只是,它往往都会让尝过它的人不受控制地上瘾。
直到欲罢不能,直到完全的被囚禁。
而栀薇却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被路川紫身上的剧毒所囚禁的牺牲者。
“——小栀花,你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该给你一点奖励呢?”
奖励?
她对他好,并不是贪图什么奖励的,况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
“我……”栀薇正要开口,却突然被路川紫将身体扳了过来,接着,她被一个粗暴的动作打断了脑海中的所有一切。
他吻了她。
是的,不顾她惊愕的眼神,他吻了她。
混杂着掠夺般的欲望与预谋,他夺去了栀薇的初吻。
可是,那并不是栀薇曾经幻想过的初吻,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截然不同。它没有带着洁白轻柔的颤抖,也没有带着梦幻唯美的浪漫,而是霸道得几乎让她窒息。
窗外的蝉像是被拨动了开关,撕裂一般的鸣叫。
吱——
吱——
漫长的夏季,窗帘被微风轻轻刮起,软制的布料在空气中翻飞作响,安静而又寂寥。
昏暗的屋子里面,女生下意识地想要从男生的怀抱中挣脱,反而被男生搂得更紧,女生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全身的骨节都在他的禁锢中发生咯吱咯吱的响声。
仿佛要全部被捏碎,被折断,让她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吻的喘息宛如澎湃激烈的潮水将她的全身所覆盖,夺取她的氧气,毫无求救的措施,那场潮水渐渐地漫过了她的脚踝,漫过了她的小腿,漫过了她的腰,漫过了她的脖子,终于在最后到达了头顶,淹没了全部的呼吸,心里面,就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刀。
——所有的一切,全部无法再获得救赎。
——噩梦侵占了纯白的领地,带着毒药味道的吻让纯真与美好被迫接受了黑暗与堕落。
——以及无边无际的绞痛。
这个如同一个世纪般长短的吻,直到桑然突然将房门打开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才得以结束。
同租的房子。
主人是路川紫与桑然。
刚刚走进屋子里面,桑然站在门口,一瞬间惊怔,看到栀薇满脸绯红与尴尬地推开路川紫,桑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那样的神情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惊讶,格外的复杂:
“真抱歉,我破坏你们的好事了吧。”
——你知不知道,发现自己被囚禁的那一刻,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去外界求救。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懂吗?
夜色深沉,路灯晕黄的跳跃着光亮,将黑暗撕裂开来,破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栀薇走出阁楼,用力地抬起手擦拭着嘴巴,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涌遍了她的全身,她竟会感到不知所措。
风卷起了翠绿的树叶沙沙地翻舞,直到最后落尽黑暗里。
她面露委屈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从阁楼的搂道里面走出来的桑然,于是,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慌忙低下了头,绯红了双颊,不敢去直视他。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窘迫,桑然冷漠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桑然问。
“因为,路川紫打电话给我。”她有些弱弱的回答,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一路走错。
桑然看了看栀薇:“你知道,你是他的第几个吗?”
“什么?”栀薇没有听懂。
“同学,我忠告你,你不是他唯一的一个,也绝对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受害者,还是醒醒吧。”
“……桑然,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吗?”
栀薇疑惑的轻轻皱眉。
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可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别再犯傻了。”桑然有些讽刺似的勾动一边的嘴角,“好端端的干吗非要去玩火呢?小心到最后惹火自焚,那你可就亏本大了。”然后,他转身离开,重新走进了阁楼里面。
楼道中的黑暗,瞬间将他的背影侵蚀吞没掉了。
就在栀薇与桑然站在阁楼下面对话的那段时间空隙——
路川紫躺在矮小老旧的床铺上,嘴巴里面叼着一支烟,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的光线中跳跃,整个昏暗的房间里面飘荡着的满是BLACK DEVIL的味道。
他丢在地板上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蓝色的夜光屏幕顿时照亮了一块微小的空间,他懒散地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通,直到手指碰触到了手机的硬邦邦的外壳。
于是,他不耐烦地将手机拿到眼前一看。
屏幕上显示着的来电人的名字是:诺乔。
是“诺乔”,不是“戚诺乔”。
如此亲昵的称呼。
路川紫突然就皱了皱眉,他闭上眼睛,猛地将手机后面的电池卸掉,然后迅速地将手机扔到了地上,黑暗的屋子里面,再度回归了平静。
死气沉沉的平静。
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平静。
如果不是走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为什么你就不能够稍微的挣扎一下呢?
哪怕小小的一下也好啊!
天色全部黑下来。
光线被吞噬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连喧嚣也落入了地底。
夏季总是有漫长的蝉鸣声在耳膜深处来来回回地缠绵着缭绕,撕裂般的“吱”“吱”的鸣叫,像是坏掉了开关,怎样都停不掉。
从那片废弃的军用机场走出来之后,莫樊律推着银色的单车哼着奇怪的曲子走在前面,而苏半夏则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踢着地面上细小却坚硬的石子。
昏黄的路灯在头顶上明明灭灭,将男生和女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是两条形状奇怪的黑色平行线。
莫樊律突然停了下来,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了一声“吱嘎”的刹车响,他侧过脸,胸前的银环项链闪烁着点点可以刺伤眼的光斑,他看着她说:“那个,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不用了。”苏半夏抬起头,望着他,“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可是这么晚了……”
“没关系。”
“呃,是吗……”他倏地就露出了受伤一般的失落眼神,可是却没有被苏半夏察觉到,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因为那眼神转瞬便消失不见。
“嗯。”
“那我走了?”
“嗯。”
“喂,我是想说,其实我……”
“什么?”
“……”莫樊律张了张嘴巴,可是最终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将接下来要说的话表达得完美清晰,至少能够让她听得懂。
真是伤脑筋,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这么麻烦过,难道说是他退化了不成?以前在女生的面前,他根本不可能会显现得像现在这般笨拙,怪了,他怎么会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你还有事吗?”
“有事有事——”莫樊律急忙大声地说,“其实我是想要问你,是想要问你,是想要问你……”
“你到底想要问我什么啊?”加在一起,他一共连续说了三遍“是想要问你”,苏半夏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她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当苏半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莫樊律就突然指着她的身后,睁大眼睛夸张地喊:“哇,是栀薇——”
苏半夏顿时惊了一惊,听到栀薇的名字,她本能地就转过头去看,可是身后除了空荡荡的街道以外就只剩下明明灭灭的昏黄路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更别说是栀薇了,她眼底的光刹那间就灭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又在骗她。
她有些生气地皱起眉头,刚刚把头转回来,就感觉他温热的呼吸散布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湿润而又柔和,有着男孩子特有的味道。
随后,她的手指猛烈地一颤,男生的那个吻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一切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
头顶香樟树的枝叶簌簌声仿佛“咔嚓”一声就全部折断,苏半夏在那个轻盈地如同蝉翼一般微薄的吻中蓦地就迷失了方向。
突然就茫然无措。
突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仿佛即将冲出她的胸腔,她只是迅速地抬起手,捂住了嘴巴,苏半夏露出了一脸惊慌的表情,脸颊上泛起了莫名其妙的红晕,就像是白烂的肥皂电视剧里面纯情的女主角一样。
看到苏半夏那么吃惊的表情,莫樊律的脸也是史无前例地红了起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可是,这一秒钟,他却怕苏半夏会哭起来,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急躁,所以做出了什么坏事情。
“你……该不会是又要哭了吧?”莫樊律感觉自己试探性的声音竟然略微有些发抖。
“谁会哭啊!”苏半夏红着脸紧皱住眉头,很生气地抬起脸瞪住他,“我看要哭出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莫樊律愣了愣,随后禁不住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那般:“放心放心,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并且将来也不打算为任何事情流眼泪,嘿嘿。”
说得那么自信又那么肯定的样子!
苏半夏更加觉得不服气地红了脸,她扬了扬下巴,抬起手毫不客气地就朝着他的胸口给了一拳,随后转身就走。
身后的莫樊律故意装出一副很吃痛的表情,他捂住胸口冲她的背影大声喊:“喂喂,美女,你要去哪儿啊?”
“回家!”咬牙切齿地背对着他丢出一句。
夏夜的风从头顶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流淌而过。
莫樊律站在路灯下方,静静地望着苏半夏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背影,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美好的笑,灿烂清澈到刺眼。
——原来,我们曾经如此勇敢地对视是在为之后懦弱的结局作下完美的铺垫。
苏半夏在昏黄的路灯之下穿梭着,她本以为莫樊律会追上来的,可是她回头看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怪了,还真把自己当成白烂肥皂剧里面的纯情女主角了不成?在心底质疑地问了一句,苏半夏不禁撇了撇嘴巴。
大概是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回家的道路必须要经过一家叫做“等待”的酒吧,而那家酒吧的东边有一条大河。
回家啊!
苏半夏闭上眼睛,脑子里面立刻就浮现出了家中那个老太婆的恶心嘴脸。
几乎让她想吐。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柔软的发丝仿佛绸缎一般在空气中发翻飞起来。
被风的温度染得冰凉冰凉。
河岸上湿淋淋的水汽在路灯的照耀下泛起了暗黄色的光斑,粼粼荡漾,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沉淀了喧嚣的心跳声。
她还是第一次走到这条河的附近。
苏半夏抬了抬头,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四层高的老旧小阁楼,阁楼的外表凹凸不平,泛着一层又一层黏稠的暗黄印记,歪歪扭扭地伫立在地皮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倾斜塌陷的古塔,充满了危险而又深沉的气息。
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半夏在那栋老旧的阁楼下面看到了一个让她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总之,她无法做到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苏半夏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借由黑暗中的微亮光线眺望过去,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曾经在学校里面见过那个身影的主人,正是他来向栀薇要回学生卡的那个时候。
那个人,确实是路川紫。
黑暗的光,吞噬掉了整颗心脏。
轿车的鸣笛声在耳膜深处带刺划过,昏黄的车灯光亮扑闪着从眼前消散,拉出长长的一条暗黄色的痕迹。苏半夏望着阁楼下的路川紫,他卡其色的名牌外套显得格外的耀眼。
此刻,他正在和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中年女人拉拉扯扯,似乎是在争吵着什么的样子,中年女人从LV的皮包里面拿出一沓子粉色的钞票塞进他的手里,他却皱着眉不屑地将钱狠狠地摔了满地,哗哗啦啦的百元纸币被夜风吹得飘散在空气中,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中年女人竟然会将那么多的钱塞给一个几乎可以当她儿子的男生。
那一瞬间,苏半夏感觉自己脑子里面的所有思路全部中断。
她看到那个中年女人满脸泪痕地开着BMW的跑车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她看到路川紫不屑地朝着那辆车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随后,他却弯下腰,戏谑地笑着,伸出手指一张一张地将地面上的钱捡了起来。
一张,一张,又一张。
他捡了起来。
苏半夏就那样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视网膜被狠狠地扯痛了。
——路川紫,这样会玩弄“欲擒故纵”招数的男生,就是栀薇的男朋友吗?
她与他之间,相隔的就如同是一个世纪般长短的距离。
直到,路川紫将地上的钱全部都捡了起来,嚼着口中的口香糖上扬起嘴角,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半夏。
他与她,四目相对。
相互之间的目光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线,谁都没有退缩。
路川紫眯起眼睛,看向苏半夏的瞳孔里面闪过一抹暗光,他似乎认出了苏半夏是“谁”的朋友,不过,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便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表情,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然后转身离开,向阁楼里面走过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然后,他感到自己的衣角从后面被人拉住了。
蓦地,他顿住了身形,侧回头看过去,苏半夏正抓住了他的衣角,眼底堆起了黯淡的光点。
“……你是在做那种事情吗?”苏半夏紧紧地瞪着路川紫,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友好地打招呼,而是用一种审判犯人一般的质问语气。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那种事情。
“不好意思,美女,我认识你吗?”他仍旧故意摆出“不知道苏半夏是谁”的无辜表情。
“我知道的,你认识我。”苏半夏的手死死地抓紧了他的衣角,卡其色的外套已经被她攥出了层层褶皱,“——我是在问你,你是不是在做那种事情?”
“嗯……让我想想,你说的那种事情,莫非,你知道那种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她的口气很坚定,手指却在无意识间微微颤抖。
“OK!OK!随你怎么想吧。”他斜着眼睛数了数手中的钱,“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喽。”
几乎是把问题全部推回了给了她。
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阁楼的楼下很黑,黑得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沉默吞噬了心跳。只余下轻微起伏着的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苏半夏轻声开口:“……我不会告诉栀薇我看到了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去伤害栀薇。”
“哈!”他不禁觉得好笑,转身过来,俯下腰,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的苏半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哦?你知道?”
“我知道,你是栀薇的男朋友。”
“男朋友啊……”他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将语调向上拉长,挑起一边的眉毛暧昧地笑着,“那么,美女,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求我吗?”
“……”
“欸?真的假的?你果真是在求我?”
“……你就当做是吧。”
“哈哈,真好笑,她是你什么人啊,犯得着为了她来求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有意思,勇气可嘉也!好啊,如果你想让我答应你,你就求我看看啊。”
顿时,苏半夏感觉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她低下头,咬住牙齿,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像是一只在暗夜中走失方向的野猫。
她的瞳孔在不断地扩大,随后又猛地紧缩。
良久,苏半夏终于挣扎着开口,对路川紫艰难地低声说道:“——我求你。”
——别去伤害她。
——请你别去伤害她。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叶被风吹散在头顶,一瓣一瓣地飞进苏半夏的头发里,然后,又呼啦呼啦地任风卷起,消失在了街道黑暗的尽头。
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路川紫轻轻上扬起嘴角,抬起手,用一沓子冰凉的纸币去拍了拍苏半夏的脸,戏谑地说:
“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求我,我就一定会答应你呢?”
钱的腐臭味道扩散在空气中不断漂散,直到钻进了她的鼻孔里。
苏半夏的脑子里面,就像是突然飞进了一架飞机,还没等到降落,就轰然坠地。
机身爆炸了。
夏天的夜晚在庞大而又壮烈的微风之中变得安静,变得悲伤,变得空旷。
你能够想象得到,在遥远得浩瀚的宇宙里,这个世界不过只是一颗径直孤单而又微不足道的旋转着的蔚蓝色星球吗?
——亲爱的栀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你都不要哭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你勇敢地走下去。
不然,你要是哭了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