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到底年纪大了, 顶着烈日在外逗留不久,便有些蔫蔫的。
楚宁不忍再多打搅它,让侍卫们将它带回去歇下, 又在凉亭中坐了片刻后, 便重新戴上笠帽往回去。
才走到安仁殿附近,刘康便带着人匆匆赶来, 冲她连连躬身行礼, 歉然道:“娘子——殿下恕罪,老奴未曾安排好殿下身边服侍的人,才让殿下在后苑中受了惊吓。圣人一听说,便先着老奴前来问候了,殿下一切可好?”
就在方才, 翰林院的旨意已经颁下, 虽没行册立典礼,楚宁也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 便不能再称“娘子”, 而改称“殿下”。
“我一切都好,劳烦大监走这一遭,本也是我让她们先将东西送回去的, 反倒让圣上担忧了。”楚宁知他说的是方才遇见太子的意外, 自不会责怪,只笑着宽慰, “倒恰好遇见维摩,想不到它如此通人性。”
刘康想着那头灰狼魁硕的身躯,忍不住擦了擦额边被日光照出的汗,心道它可不是对谁都如此的。
好在楚宁一切无碍,他亲自看到后, 才放下心来,又悉心安抚两句,招来步辇送她回去,才转身离开,往身在前朝的萧恪之那儿去复命。
步辇行出不久,便到百福殿附近,齐沉香恰好从殿中退出,迎面便见到戴着笠帽坐在步辇上的楚宁,脸色变了又变,好似有几分感慨,又有几分不甘心和疑惑,最后压下心底种种纷乱的情绪,照规矩躬身行礼。
她能识时务,明白齐家如今的处境,也知道身份的差异,断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
楚宁笑着冲她点头致意,令她不必多礼,顺口问了句:“六娘可是才探望过太后,要回府去?”
齐沉香点头:“是,太后一切安好,六娘探望过后,正要回去。”
两人本也不过点头之交,遂略说一两句话后,便要离开。
临去前,齐沉香沉吟片刻,还是低声问了一句:“殿下入太极宫,可是心甘情愿的?”
楚宁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看过去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斟酌与审视。
她对齐六娘的为人了解并不多,仅有的几次接近,也只留下单薄的印象,可上一次,乃至这一次,都让她的感受有了新的变化。
这位齐家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娘子,好似与平日展现出来的大方得体、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有些不同,她的内心,也存着迷茫与叛逆,也渴望更多地顺从自己的心意。
“是,我是心甘情愿的。”楚宁收回审视的目光,微笑着点头,答得温柔而坚定。
“可圣上……恐怕并非长情之人……”
“于我来说,圣上便是最好的归宿了。”楚宁没法解释,先前这几个月里的一切,都是萧恪之刻意营造出的假象,只好委婉地维护一番,“六娘,你如今年轻,正是最好的时候,有机会过得让自己将来的日子顺心些,只记得,凡事别被表象迷惑,更勿轻易下定论就好。”
齐沉香没说话,心里却蓦地想起许多,有姑母,有父亲,有母亲,甚至还有赵玉娥,有长安城里形形色色的贵女。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楚宁,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好沉默地行礼,退到一旁,目送步辇重新上路离开。
……
几个内侍没将楚宁送去别处,而是又到了甘露殿,先前从归真观送回的东西也由几个侍女归整后,分别放到寝殿中的橱柜、案台上了。
楚宁有些诧异,问:“怎都放到这儿,不放去我自己的寝殿?”
甘露殿素来是皇帝寝宫,其余人,皇后也好,普通嫔妃也好,都各有住处。
她从前在东宫为太子妃时,与萧煜两个也都是在各自的寝殿起居。
侍女们面面相觑,道:“圣上吩咐,凡是殿下的东西,都要送到甘露殿来,至于殿下的寝宫,圣上未曾吩咐。”
楚宁愣了下,猜测萧恪之的意思,大约是让她先住在甘露殿,便未再多言,挥手让她们各自忙去了。
午后,她用过膳,在内室中歇了一觉,又写了幅字,没多久,便临近傍晚,侍女在外通禀:“殿下,圣上回来了。”
此时才刚到申时,天还亮着,萧恪之便赶着回来了。
楚宁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了出去,一面挽着他的胳膊进来,要亲自替他更衣,一面笑着道:“陛下竟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恪之顺势揽着她,走到屏风边后,伸开双臂,由着她将自己外头那件衣衫褪下来。
天气炎热,他又一直穿着厚重的天子的衣物,即便处处有冰,有内侍举扇,衣物里依旧有些闷热,此刻脱下来一件,顿觉身子都松快了。
他忍不住微微屈膝,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顾身上的闷热,低下头去吻她的脖颈与耳畔。
“想着你在甘露殿等着朕,朕便不由自主想往回跑了。”他到了寝殿里,在她的面前,也不似在外头那样冷静威严,而变成个最普通的男人,“你住在这儿,朕倒有种新婚燕尔的感觉了。”
楚宁怕热,衣物穿得少,被他这般磨蹭两下,肩上挂着的薄衫便滑下来些,露出一片光洁莹润的肌肤。
听到他的话,她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陛下因为阿宁,没能好好办一场婚仪,可会觉得遗憾?”
若不是她身份敏感,又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入太极宫,他身为帝王,婚礼应当照礼制大肆操办,普天同庆,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成为天下人议论、玩笑的话柄。
“这有何遗憾?”他干脆将自己的衣襟解开,露出底下坚实的肌肉线条,愈显阳刚有力,“婚仪虽重要,可对人的一辈子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朕只管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好,别的都是虚的,不必在意。”
况且,谁说没法办一场婚仪?不过是眼下不合时宜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只是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略俯低脑袋,好让她能圈住自己的脖颈稳住身形。
“阿宁若心中有愧,不妨好好补偿朕。”
“陛下?”楚宁愣了下,眨眨眼,问,“阿宁要如何补偿?”
屏风外,侍女听着里头的动静面红耳赤,不敢进来,只好小心翼翼道:“浴汤已备好了。”
萧恪之闻言,抱着她便往浴房而去:“今日的补偿,便是与朕一同沐浴吧。”
楚宁的脸红了红,一进浴房,便被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蒙得肌肤润泽,娇艳欲滴。
她抱着他的脖颈从他的臂弯中滑落到地上,才要点头,却忽然感到小腹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紧接着,便感到一股暖流缓缓而下。
衣物底下湿润黏腻的触感让她动作一顿,本就如娇花一般的面颊愈发艳丽了,就连眼眸也蒙上一层氤氲的水色。
“陛下,阿宁今日恐怕身上不大方便……”
萧恪之一愣,因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向坦然的面孔也莫名有些红了:“你——可是来癸水了?”
楚宁轻轻点头,转身出去更衣清理。
萧恪之一人在浴房里呆楞片刻,连自己是如何潦草地沐浴、擦洗、更衣的都记不清楚。
这样的事,从没有人教过他,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犹豫了半晌,他走出浴房,又望着楚宁转身进去,沉默片刻后,将刘康唤到跟前。
“刘康,朕有一事不明——”他酝酿片刻,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刘康惊奇地瞪大眼,有些受宠若惊:“大家?老奴在。”
萧恪之又沉吟片刻,才蹙眉道:“女子的癸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刘康眨了眨眼,一张老脸也跟着红了红。他这才明白,恐怕是皇后忽然来了癸水,皇帝却不明白情况,才会如此。
到底是只在皇城留到十二岁的孩子,后来没有父母亲人的庇护,又没有过亲近的女人,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
他心里唏嘘的同时,忙绞尽脑汁将知道的清清楚楚说出来。
“听说,不少女子到这几天里,都会有下腹胀痛、浑身乏力、畏寒、心神不宁之症,须得好好歇息。”
萧恪之一语不发,却听得极认真,遇到好几处,还仔细地问了又问。
只是刘康到底也只是个宫中的内侍,对这些事只称得上一知半解,只好道:“大家恕罪,老奴对此也知之甚少,不妨将奉御请来,好好同大家讲一讲?”
萧恪之正要点头,又听到浴房中的动静,遂改口:“罢了,明日朝会后,再让奉御过来吧。”
不一会儿,楚宁绾了发出来,见他面色怪异地坐着,不由一愣,心底也跟着猜测起来。
“陛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萧恪之摇头,重新恢复笑容,顺势将她抱到身边,照着刘康方才的提议,试探着将手放到她的小腹,轻轻揉抚。
“朕只是担心你,这样可好些?”
楚宁感到小腹上有一阵温柔的暖意,连心里也跟着温暖起来:“好,一下便好了许多。”
原来他沉吟的模样,是在为她的癸水担心。
她试探着覆上他宽厚的手背,带着他再往下移些,轻声道:“这儿更胀些。陛下不必太担心,我还年轻,来癸水时,并不太难受。”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萧恪之说得十分严肃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军国大事一般,“朕听说,有些女子年轻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等年岁大些,恐怕还会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
楚宁听得诧异,忍不住睁大眼望过去:“陛下是从哪儿听说的?身体虚弱倒是有的,可半身不遂……大约有些言过其实了。”
萧恪之想起刘康方才的话,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忙轻咳一声,含糊道:“总之,要好生调养着,明日,便让太医令亲自来给你看看,先前避子的丸药,也不必再服了,什么时候给朕生个皇子或是皇女才好。”
说着,他又一本正经道:“此事,不但是你一人的事,朕也会与你一同使劲儿。”
楚宁听得一阵脸热,又觉得好笑,点头道:“不错,陛下也要使劲才好,阿宁一人可生不出来……”
两人在一处笑闹一阵,竟丝毫没有因癸水一事而感到索然无味。
入夜,萧恪之将余下的奏疏一一处理好,又将明日朝会要议的事看过一遍,心中有数后,才洗漱一番,躺到楚宁的身边。
灯火熄灭,蝉鸣蛙叫声若隐若现,反更衬得殿中清凉寂静。
他想起白日萧煜在后苑的事,忍不住将她抱紧些,压低声道:“白日,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楚宁本已睡得有些迷糊了,听他的话,又稍清醒过来,摇头道,“宫中人多,他不敢做出什么来,况且,维摩出现得及时,陛下也派人来问了,一切都好。”
萧恪之低低“嗯”一声,好半晌,才在黑暗里哑声道:“你放心,快了。”
他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忍耐,才没将过去受过的诸多委屈与不公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他也记得他答应过她,会替她将过去的事都一一逃回来。
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其他亲人,从此都会在他的羽翼下,不必再担惊受怕。
若他对萧煜为人的预料不错,今晚,至多明晚,萧煜便会按捺不住紧张和猜疑,行动起来。
接着,便是他趁势收网,将东宫和赵家一网打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