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蓄势 送一碗冰镇的樱桃酥酪来吧。……

屋里平复下去的气氛再度缠绵暧昧起来。

不知不觉中, 本已站到床边的萧恪之再度回到床上,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不住纠缠。

“朕也有些舍不下了,今夜就留在这儿, 好不好?”

楚宁才被他用巾帕擦干的额角又渗出一层细汗, 闻言仰着头无力地问:“这儿离太极殿远,陛下明日还要参加朝会呢, 留在这儿会妨碍陛下吧?”

“无碍, 朕早些起来就是了。”他心里正觉满足,哪里肯舍开她独自回到空落落的甘露殿去?

她方才那一句话,实在令他兴奋不已。

她本不该是那样拘着自己的人,只是这两年的遭遇给她带上了无形的枷锁与撩开,如今忽然被解开, 也依然麻木得无所适从。

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 他总是刻意引着她学会体察自己的内心,有时是逼迫, 有时是哄劝, 只为让她将自己的感受与渴望坦诚地说出来。

如今,她终于一点点复苏过来,变得生动、有血有肉、完完整整, 甚至, 还对他的感情有了回应……

即便只是一句“舍不下”,也让他感到浑身一震, 明白自己的心思并没有白费。

如此,也算是她主动向他走出了一步吧?

他一面抚着她的后背,一面在脑海中回想先前的许多情形,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屏住呼吸, 沉声问:“阿宁,你可是因急着想让朕替你父亲翻案,才那样说的?”

当初在飞霜殿,他曾说过,要她主动离开太子,到他的身边来。

楚宁靠在他的怀里,沉默片刻,直到他才飞上云端的心要一点点沉下时,才轻轻摇头:“不是,是真心话。”

“陛下的好,这些时日里,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信陛下的为人,父亲的事,我不急于一时了。”

他顿时安心了。

“此事,朕会帮你的,不但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自己。”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当初给你提的条件,只是朕存了私心。”

楚宁闻言,原本的忐忑一下消失了,诧异地望着他,问:“陛下这话是何意?”

她想了想,忽然记起过去的细节,忍不住猜测:“难道陛下过去的确认得我父亲?”

“不错。”萧恪之将她稍放开些,慢慢坐直身子,神色肃然,“朕与你父亲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可他的确曾帮过朕。”

当初,他好容易从北戎人的铁蹄下逃走,徒步走回甘州治所的府衙后,一下病倒,卧床不起整整三个月,才终于恢复精神。

那时,亲近的侍卫们都已丧命,他一人在甘州,终于真正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甘州的地方官吏对他多有怠慢,即便容他住下了,却依旧不闻不问。

北戎人忽然偷袭,虽然抢掠、杀戮了许多百姓,可也不过数日后便自行离开了。消息报往长安,朝廷毫无回音,似乎根本不在乎边疆百姓的安危一般。

心灰意冷之际,他却收到了一封才升任为中书令的楚虔榆亲笔写的一封信。

信很短,只是询问他这个秦王在边疆过得如何。想来是因为先前报去长安的奏疏中并未提及他的情况,楚虔榆才会特意来信询问。

他却觉得百感交集,想不到朝中竟还有人记得自己,甚至在此之前,他都不曾与这位新任的宰相说过半句话。

大约是许久未被人这般关怀过,哪怕只是一封寥寥数语的短信,他也写了好几张纸的回信,发泄一般将那段日子的苦闷经历统统写下,其中不乏怨怼与不满。

然而直到信已送出,他逐渐从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这番举动的不合时宜。若对方是有心之人,将他这封信送至太后面前,定会招致大祸,到那时,母亲临终前的良苦用心,岂非都要白费?

惴惴不安整整三个月,长安没传来太后大怒的消息,另一封回信却送到了他手中。

依旧字迹遒劲,言简意赅,可字里行间,却多是对他的勉励鼓舞之辞。信尾更是语重心长地提出,长安乃是非之地,于他这个失了母亲又无权无势的庶子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若当真要摆脱如今的困境,不妨从眼下最近的地方入手,须知“祸兮,福之所倚”,焉知他在西北边疆所受的一番苦,不会成就他日后的功业呢?

“那时,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同朕说过话,哪怕是母亲,也只是劝朕远离纷争,这辈子能有一隅度过余生就足够了。”

萧恪之说起那时候的事,眼里涌出几分感慨与感激:“是你父亲的点拨,才让朕逐渐明白自己的不甘与渴望,都该转化为积蓄的力量,偏远的西北边陲,也并非一无是处。后来,朕悄悄回长安时,也总会暗中看一看你父亲的情况。朕对他,一直十分敬重。”

他曾在长安城里远远的看见楚虔榆带着女儿出外郊游。

小小的女郎笑得天真灿烂,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捏着糖人,从热闹的街市上穿行而过,时不时指着街边的新鲜玩意儿说着什么,宛如他幼时在太极宫里见到的最精致的瓷娃娃一般。

在他的心里,她就该是那样无忧无虑、肆意欢笑的。

“阿宁,若没有你父亲,便不会有今日的朕,所以不论如何,朕总会给他一个公道的。”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目光沉静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楚宁听罢,一时觉得心中滋味复杂,摇头道:“父亲的话不过是肺腑之言,今日的一切,说到底,都是陛下自己争来的,陛下能记得我父亲,我便十分感激了。”

“你放心,待将赵家与太子的事处理完,朕便会替你父亲翻案。不但是此事,你其他的亲人,朕也会护着。”他揉揉她的发,语气笃定,“朕不需你的感激,只要你能像那时一样过得安心就好。”

想起过去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时光,楚宁的眼眶蓦地泛酸,可对上他真挚的目光,心里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化作短短的一个字。

“好。”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刘康便已经心急如焚地悄悄等在归真观外了。

皇帝一夜未回甘露殿,依然在观中,可再有小半个时辰,守夜的宫人内侍们便要换人了,来来往往,若撞见又要引来非议。

此时,他甚至想立刻闯进去,将沉迷温柔乡的皇帝唤醒,带回甘露殿去。

正急得有些不知所措时,身边那道小小的偏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萧恪之精神奕奕地快步出来,又将门带上,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刘康暗自松一口气,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只能擦擦布满冷汗的额头,跟着走在后头半步处。

“大家,昨天夜里,东宫有人进出过,那人扮作侍卫的样子,一离开就在城门附近等着,恐怕是要出城去了。”他回忆着两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边走边压低声回报。

萧恪之淡淡“唔”一声,几乎不必多问,就能猜到,这人定是从赵伦从播州派来与萧煜私下交接情况的。

他仰头看一眼因天际处越来越亮的一丝晨曦而变得黯淡的星空,思索着前几日靳江手下的人送来的消息。

上回挑出的三个播州的大族已都仔细考察过了,他反复思量后,选出一个叫王宿的官员为接任者。

王宿乃播州人士,为官这些年里,曾在岳州留过数年,其所任职位多与军政相关,为人清正,又颇有实绩,正能担镇守边疆的重任。

眼看还有一月有余的时候便是太子与赵二娘的婚仪,是时候动一动播州了。

他不关心萧煜到底想如何准备、如何布置,因为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实现的机会。

回到甘露殿,他没急着更衣用膳,而是先到书案旁快速写下两封密信,亲手封好,再将靳江唤入殿中,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播州,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王宿与播州刺史,让他们照这里头的安排尽快行事。记得,别惊动别人。”

靳江脸色肃然,一一听完后,将信贴身收起,当即行礼后,便匆匆出殿,赶在朝会之前,先行离开。

天越发亮了,四处的宫人、内侍都开始走动起来,原本寂静清冷的甘露殿也逐渐恢复生气。

刘康带着几人捧着热腾腾的早膳进来,在食案上一一摆开后,笑着道:“大家,该用早膳了。”

萧恪之捧起盛了汤饼的碗饮了口汤,正觉惬意满足,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低声嘱咐:“让人去一趟滁州吧。”

刘康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不禁问:“大家可是要将楚家那两位小郎君接回长安?”

“再等等,暗中看顾着就好。”他用了一块热乎乎的羊肉胡饼,“一个月后,再将他们带回来。”

“喏。”

刘康听明白了,他这是已经蓄势待发,不打算再与太子装下去了,可惜,太子那边却依旧毫无知觉,始终被蒙在鼓里。

看来,再过不久,东宫就真正要变天了。

用完膳,内侍捧着水进来,先让他漱口,又替他换上参加朝会的常服,重新束好发冠。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萧恪之站起身,神清气爽地跨出甘露殿,要往太极殿去。

四月的天已有些热了,连清晨的太阳也能照得人觉得难耐。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走出去片刻后,才皱眉道:“一会儿送一碗冰镇的樱桃酥酪来吧。”

春末初夏的天气,正该配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给归真观也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