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楼阁 一身侍女衣裙的纤弱女人。

按歌台外, 楚宁带着翠荷正要悄悄回宴上,拐角处的阴影下,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殿下——太子妃殿下, 请留步!”

这声音有些耳熟, 楚宁想了想,立刻想起来, 是先前在东宫的那个夜里, 给她抬步辇送她进甘露殿的一个内侍。

她忙停下脚步,朝拐角处走去。

所幸一会儿就要燃放焰火,宾客们都留在按歌台翘首以盼,几乎没人到这儿来。

“不知内官有什么事?”她让翠荷在这儿看着,自己则带着那内侍往更黑暗的地方走两步, 这才发现他后头还跟着三人, 俨然是有要事。

那内侍面露尴尬,让后头一人捧着一身衣裳过来, 吞吞吐吐解释道:“殿下, 这、这、请殿下更衣,圣人在重明阁等着……”

楚宁一愣,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眼前的衣物, 这才发现, 那竟是一身宫中侍女的衣裙!

饶是她再如何大胆,如何放得开, 也不禁红了脸。

她自然听说过有些权贵爱在房中玩些不一样的花样,让女人像伶人似的扮个什么人的事也不足为奇。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恪之竟会在这种时候让她做这样的事!外头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不小心,便会暴露身份。

他身为天子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她这个太子妃却得谨小慎微,若真的事发,被无数人责怪的也是她。

这显然是他有心戏弄于她。

她的后背生出一片寒意,低着头咬唇不语,迟疑一瞬后,还是伸出手去,接过衣物,进了旁边的暗室中给自己更衣。

她向来不会为难自己,更不会自寻烦恼。与他之间的关系,她一开始就看得分明,各取所需罢了,他既是上位者,她便得认清自己的身份,只要有希望达成目的,别的都可以不在乎。

倒是外头等着的几个内侍都面面相觑。他们总觉得太子妃像是误会了什么似的。

不一会儿,楚宁从暗室中出来,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帷帽戴上,便彻底遮住了面容,再配上一身侍女的装扮,活脱脱一个娇柔俏丽的小宫女,任谁也认不出她是端庄美丽的太子妃楚氏。

内侍们将她簇拥在中间,匆匆朝重明阁的方向行去,直到踏入阁中之前,其中一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恕罪,圣人只让将殿下请来,这一身衣服是刘大监让准备的,实在是怕让人瞧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停下脚步想再问一句,可守在里头的刘康已快步过来,一面低声念叨着“得罪得罪,可算来了”,一面领着内侍们出去,从外头将门关上。

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疑虑一闪而过,抬头瞥一眼眼前的台阶,咬咬牙一步步登了上去。

二楼烛光昏暗,屏风边,一张宽敞的矮榻正摆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榻上的几案已被移走了,只剩下几块柔软的垫子。

高大魁梧的男人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张脸隐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他紧握着身边扶手的动作中看出浑身的紧绷。

榻边的窗户微敞着,底下的笑闹声与歌舞声毫无阻挡地传入阁中。

可这间热烘烘的屋子里却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将那些嘈杂的声响统统过滤在外,一坐一站的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

大约是听到了木制台阶上的响动,萧恪之从榻上慢慢坐起身,原本朦胧的面孔终于曝露在烛光下,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朝旁边望去。

“什么人?退出去!”

他的嗓音已嘶哑到极点,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脸上虽泛着异样的潮红,目光里却盛满愤怒,令人胆寒。

他让刘康将“她”带来,那老东西大约根本没听懂,随便给他弄了个侍女来!

脑中已被那一缕勾魂香缠绕得混沌一片,可看到眼前的不是“她”,他还是下意识抗拒。

可那“侍女”却没惊慌地退下,反而从容地一步一步走近。

“退下!”他大声呵斥,呼吸有些粗重,“你——”

话还未说完,窗外便吹入一阵清风,将帷帽上的薄纱掀起一角。

美丽而熟悉的面容从眼前一闪而过,将他的动作一下定住。

“陛下,是阿宁。”她温温柔柔地说着,在榻边的脚踏上跪坐下,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膝上。

“阿宁……”

他伸手拨开帷帽上的薄纱,轻抚上她洁白如玉的面容,脑中的混沌云雾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

“阿宁啊……”

他又唤一声,循着本能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薄纱垂下,再度遮住她的面容。

“你怎么这副打扮?”他一手捏着她的肩背,一手隔着薄纱轻抚她的面容,浑身紧绷,嘶哑的嗓音里满是灼热,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生吞活剥。

“若不变做侍女,阿宁如何敢上来?我可不敢让人认出来……”她也伸手过去抚摸他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触上火烫的脸庞,引得他喟叹出声,“陛下这是怎么了?”

等了许久,此刻终于美人在怀,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再不压抑自己,干脆托着她的细腰站起身,猛地将她一把按在窗边的柱子上,隔着薄纱就去咬她的唇瓣:“朕怎么了,你不知道吗?穿着侍女的衣裙,还不快好好服侍朕?”

她被他咬地低呼一声,随即安抚似的抚着他的脖颈后侧,断断续续却轻声细语道:“陛下莫、莫急,阿宁……这就好好服侍陛下……”

她说着,手便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襟里。

他僵着身子,忍不住去抓她的手腕,好似要把那只手拉开,可最后却将她按得更紧。

窗外,焰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飞升而上,在黑夜里砰砰炸开,宛如盛放的花朵,投射出一阵又一阵耀眼的光芒。

薄纱被再度掀开,他低头凝视着她,看到她湿润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璀璨绚烂的焰火。

“阿宁……”

又一声低呼从他唇边溢出,迅速淹没在喧嚣声中。

他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眼里的簇簇焰火,心口高高筑起的堤坝也好似被无声的浪潮冲垮了。

……

与宴上的欢腾不同,偏殿附近依旧人烟稀少,显得有些寂寥。

赵玉娥掐准时间,估摸着皇帝入殿已有近两刻的时间,勾魂香的效果定已发作了,这才独自一人朝那附近过去。

她心口砰砰跳着,越是靠近,越是紧张,直到清楚地看到御前的几个内侍依然恭恭敬敬站在殿外,才悄悄松一口气。

看来皇帝还在里头。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惊慌又委屈的表情,扑到门边,泣道:“陛下,玉娘有事求见!”

几个内侍纷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假意上前阻止。

“赵娘子,圣人还在歇息,不可贸然打扰。”

赵玉娥目光一闪,干脆跪在地上,扬声又唤:“陛下,陛下!玉娘的兄长有奏疏要呈给陛下!”

她的心中早有成算,若那香奏效了,萧恪之这时便该让她进去了。

可殿中却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反倒是门边的两个内侍不再阻拦她,而是冷声道:“赵娘子是否都算好了?”

赵玉娥一惊,面上却仍维持着原先的表情,并未露出破绽:“二位内官为何如此说?”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解释,直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送入殿中。

“赵娘子,对不住了,圣人早已不在殿中了,赵娘子若真想见圣人,不妨耐心在此等一等吧。”

说罢,不待她反应,直接将门从外头关严。

赵玉娥跌坐在地上,张目四顾,果然没见到半个人影,这才真正心慌起来。

……

按歌台的宴席上,无数王公贵族都站到中间,仰头看着夜空中绚烂的焰火,欢呼不已。

焰火脱胎于飞火。飞火常用于攻城,其威力巨大,远胜于寻常火攻,因这一利器的存在,周边无数大小国家、部落都对大凉忌惮不已。

年节燃放焰火,不仅是为了营造欢快热闹的氛围,更是为了借机让诸位使臣见识一番大凉的繁荣与强大,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尤其今年才换了新君,更需要立威。饶是萧恪之一贯俭朴,也特意叮嘱,要将焰火会办得比往年更盛大。

此时夜空中光辉璀璨,星落如雨,令众人惊叹不已,纷纷出神。

然而,人群中,一名侍女却匆匆穿行而过,停在齐沉香的身边,压低声道:“娘子,赵二娘进了圣人的偏殿!”

齐沉香面上的笑意一僵,立刻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方才!”侍女说话还带着几分喘,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禀报的,“奴婢一听消息,就赶来告诉娘子了!”

御殿外,本不会有人敢刻意停留太久,可赵玉娥方才那几声呼唤动静不小,好似有意引人注目似的,这才让不少人眼睁睁看着她进入殿中,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门阖上了。

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哭哭啼啼进了殿中,皇帝又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若说什么也不会发生,恐怕根本没人会信。

齐沉香听完侍女的述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收敛了。

她记得太后同她说的话,明白自己全然不必在赵玉娥的身上浪费太多情绪,可听说这样的事,她依旧忍不住愤怒。

她不喜欢赵玉娥那样毫无廉耻之心的做派,也不喜欢自己未来的郎君这般随意地与其他女人亲近,更不喜欢的,还有她身边的人不断向她灌输的各种催眠一般的话——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娘子,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气?只因她一直表现得谦和大方,恭谨有礼吗?

她咬着唇瞥一眼已经空了的齐太后的坐席,只觉郁结难消,非要当场去问一问才好。

可才走出两步,却听不远处一个西域藩国使臣忽然朝着重明阁的方向扑通跪下,高声呼道:“陛下!大凉国势昌盛,繁荣富庶,令我等藩国敬服不已!愿长附大凉,听陛下差遣!”

他话音落下,周遭几个使臣交换一个眼神,也纷纷下跪,跟着一阵俯首称臣,歌功颂德。

这一场焰火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王公贵族们被这儿的动静吸引,也跟着抬头朝重明阁望去,一声声呼唤着“陛下圣明”。

在千万声此起彼伏的呼唤中,重明阁上微敞的窗户被从里头彻底推开,本该在偏殿里的萧恪之赫然立在窗边,迎着众人的目光一阵扫视,威仪凛然,令人忍不住屏息。

可偏偏他的臂弯里,还抱着个穿了一身侍女衣裙的纤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