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脚下, 一队车马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汤泉宫地方向驶去。
队伍中最宽敞豪华的那一辆马车中,太子萧煜正靠在厚实的垫褥上闭目养神。
外头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他的脸色却有些阴冷, 似乎正为什么事而烦心不快。
离年节还有五六日的功夫,他本预备在从滑州回长安的途中多停留几日, 趁机拜访周边的几位将领, 只要除夕前赶回长安便无大碍。
先前在徐融的安排下,他已与他们通过几次信,彼此之间虽未有十分明确的结盟之意,却也至少没表露出抗拒与冷淡。
这该是个绝佳的时机。
然而还未等他赶到,长安城里已来了人, 他那六叔萧恪之竟然抢先一步, 将几位将领召回长安述职去了。
才燃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即便早就听说朝中要陆续召武官述职, 兴许还有一番大的变动, 他依然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皇帝已知道了他的打算,这才有意阻挠。
即便不是有意阻挠, 此番一旦有变动, 这些人对他也不再有用处。
一路扑空,他无法, 只能干脆早些回长安来,另想别的法子。若皇帝当真大刀阔斧动了太多人,他不信朝臣和世家们还会乖乖的任由宰割。
马车平稳地行驶,最前面的侍卫迎上一个匆匆赶回来报信的内侍,低声交谈了几句, 便策马到车边,问:“殿下,汤泉宫里来消息了,圣人今日在山下的马场上,太子妃殿下似乎也不在宫中,带着鲁国公家的娘子下山骑马来了。”
“嗯。”萧煜睁开双眼,掀帘看了看外头晴朗的天色,道,“那便先不回宫,直接到马场上去吧。”
论理,他一回长安,就该拜见皇帝,如今既然知道皇帝在马场上,自然要直接过去。马场上定还有许多宗亲、朝臣,当着众人的面拜见,必定是最稳妥的。
……
马场上,御帐里,厚重的帘幕遮去大半明媚的日光,将内里不算宽敞的空间遮掩得有几分昏暗,更将无数窥探的目光阻挡在外。
新君简朴,虽常来骑马狩猎,却不曾让人将常驻此处的御帐布置得太过豪华,内里只简单的一张矮榻、一张桌案,并几个架子和几盏灯台,甚至很难让人看出是天子御帐。
其中唯一能称得上奢华的地方,便是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紧靠着炉火的地方,还有一张宽大的虎皮,是他去岁亲自猎来的。
那虎皮保存得极好,不但十分完整,那油亮的色泽甚至还能让人想象出这头猛兽当时的凶狠与庞大。
只是现在,那张黑白黄交错的宽大虎皮上,正横卧着个美人。
那美人却发丝凌乱,脸颊绯红,眼神迷乱,大约是因被厚重的大氅闷得久了,好容易挣脱出来透气,此刻檀口微张,不住呼吸,连带着整个轮廓也连连起伏,引人注目。
她身上原本包裹得严实的骑装方才已散开了大半,随着她双臂半支在身侧的动作挂在身上,摇摇欲坠,在可怖的虎皮的映衬下愈显洁白如玉。
昏暗的帐中增添了几许热意。
萧恪之就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行容狼狈的美人,喉结不住滚动,眼神也跟着一点点幽暗起来。
他一面慢条斯理地松着衣襟,一面一步一步地走近,在她身边停下,任自己高大健硕的身躯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陛下……”她不禁想躲远些,可他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就悬在她上方,宛如一座沉重到大山,她无法站起来,只好努力转身,俯趴着朝前逃开。
萧恪之就这样欣赏着她的模样,直到她觉得有些吃力,动作也慢下来时,才忽然毫不费力地抓住她的一只脚踝,将她重新扯回来。
“跑什么?想出去让人看见你这侄媳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朕的帐子里吗?”
“阿宁错了,求陛下饶了阿宁吧!”
她俯趴在柔软的绒毛间想要挣扎,可双足被他牢牢控制着无法动弹,越发没力气了,只好扭过头去,哀哀地告饶。
“每一回都如此,你倒会装可怜。”萧恪之泄愤似的咬着牙说,语气里既有恼恨,也有得意,额角的青筋也突突直跳,“这回,朕不会上你的当了。”
楚宁狼狈地红着眼眶扭头看他,又是委屈又是埋怨。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似乎打算僵持到底。
楚宁眼光一闪,咬着唇颤巍巍将一只玉足探过去不断地作乱。
“你——”萧恪之浑身一震,脸色猛然僵住,想开口斥责,却说不出话,瞪着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恼怒,几分不敢置信,还有几分压抑的快意。
“陛下,阿宁可不是十四五岁的无知少女。”她一面低声说,一面得意地冲他笑,睨着他的眼里满是风情与示威。
是啊,她年纪虽小,却不是无知的少女,而是已成婚两年的妇人,可比他熟稔多了。
他心里酸苦得有些不是滋味,陡然生出一阵蛮劲。
“朕倒忘了。你既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朕便也不必再格外怜惜了。”
他说着,不待她反应,一把抽出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就将她的双手捆在一旁的矮榻上,令她无法站起来,只能无助地趴跪在柔软的绒毯上。
她被束缚着动弹不得,难受得双眼泪意盈盈,期期艾艾想出声,却被他捏着后脖颈提醒:“这是在马场上,御帐里,外头的人可多着呢。”
她满眼是泪,只好咬着唇拼命压抑。
……
好半晌后,他抱着她坐在矮榻上,慢条斯理地揉捏她被腰带磨得有些红的手腕。
她就柔顺地靠在他怀里,随着他揉捏的动作时不时蹙眉低呼,声音软软的,听得他心中舒爽。
她已软成了水,暂时没精力同他耍心眼,他却还神采奕奕,精力旺盛,仿佛只是打了场猎回来。唯有这种时候,他心里才能稍稍得到几分平静和慰藉。
“你总是这么快就累了。”他在她耳边快意地轻笑,咬着她的下颚一点点磨蹭,观察着她想躲避却又懒得动弹的慵懒模样,好似觉得十分新奇,“你这个样子,怪不得不愿教果儿骑马,原来是个花架子。”
楚宁掀起眼皮睨他,嗔怪道:“怎么是阿宁不愿教?分明是陛下不让阿宁教才对。陛下定以为阿宁是为了讨好陛下,才有意接近鲁国夫人,心中指不定如何骂阿宁心机深沉呢!”
她看得出来,他虽总是一副冷漠凌厉的样子,可对鲁国公一家,却是真心实意的。到底是自己的血缘亲人,总会多留意些。尤其她还记得,上一回在宫外遇见他是,他便对她有过怀疑。
她这个主动引诱的侄媳,在他心里定只是个狡猾的坏女人,配不上他那一门母家的亲戚。
萧恪之望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一动,问:“那你是为了讨好朕才有意接近鲁国夫人的吗?”
楚宁眨眨眼,半真半假道:“自然,侄媳的确就是个心机深重的坏女人啊。”
她并不否认自己与鲁国夫人母女交好,是不少私心在的,否则连她自己也不信。至于她对果儿的好,也没必要让他知道。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是也无妨,朕知道,你待果儿,待鲁国夫人,都是真心的。”
他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最初自然也下意识地认为,她想借着鲁国夫人讨好他。
可今日,他亲眼见到她带着果儿时的样子,温柔、和蔼、体贴、细心,没有半点作伪的样子,哪怕是抚摸新挑的马儿时,也记得将果儿朝自己的身后拉,好教她不害怕,也不会被有可能忽然躁动的马儿伤到。
那些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他看得明明白白。她哪里是虚情假意?分明是真心实意的。
可偏偏他误会她时,她却从没辩解过,反而都大大方方地将错就错,让他莫名有些愧疚,甚至生出了些许探究与猜测。
他伸手抚摸她明亮的眼睛,继续道:“朕让赵家娘子教果儿,是为了教果儿多与旁人相处,她是朕的表妹,是国公府的小娘子,该学着放开性子,朕得让她明白,放眼整个大凉,只要有朕在,不会有人敢对她不敬。鲁国公夫妇两个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夫妻二个只这一个孩子,定盼着她能过得更好更自在。朕不让你教她,并非是看轻你。”
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好像在认真地向她解释方才的事,语气里的真挚和耐心十分难得。
楚宁一时有些恍惚,愣愣地看他半晌,分不清心里的滋味到底是酸涩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她笑了笑,情不自禁地低声道:“被这么多亲人牵挂关怀的感觉真好啊。”
萧恪之望着她温柔诚挚,甚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的模样,只觉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
若她父母健在,如今大约也会像果儿一般,被至亲的人们围绕着、疼惜着,无忧无虑,她是任性也好,是腼腆也好,总会有人宽容、宠爱。
“你呢?”他仔细地望着她的眼眸,问,“你既然待她真心,为何不教她?”
他的眼神里没了平日的种种冷厉与嘲讽,只有直白的探究,令她不自在起来。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垂下眼不看他,低低道:“我说过了,是陛下不让我教的。”
“不对。”他蹙眉,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令她不得不直视着自己,“朕不该问你为何不教,而该问你,为何明明骑术不错,却要遮掩起来,不在人前展露。”
他方才骑马追在她身后时就看出来了,她若不藏拙,也跟着上去赛一场,那赵家的娘子未必能拔得头筹。
明明有一身不俗的骑术,可她却当着众人的面坚称自己“骑术不佳”,而在场的其他人,也像是根本不知晓她的真实能力一般,可见她这些年里,从未在旁人面前展露过方才应对他时的那般技艺。
他直觉她这般掩藏自己,是有别的缘由在,兴许就与他那侄儿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