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鹿恭介站在站在码头拢岸出北起第三架起重机下。如果有人在,一定会拿着手电在这一带走动,但未发现手电光。恭介凝神观望,身后的灯光中也没有人影走动。没有一点脚步声,听到的只是波涛拍击海岸的声音。
抬头仰望,一盏盏红灯在起重机上闪亮,显然,红灯比原来看到的要多,下面的又大又亮,而顶端的几乎和夜空的繁星混在了一起,光线极其微弱。半腰有个略微发白的小房子,房顶上安着红灯。凭目测,它距地面约十四五米。
固定在地面上的起重机的四只巨脚上设有铁梯,似乎可以轻易地爬上去。
面向海岸,拢岸处的一排起重机,共三十多架,均未开动,只有警戒灯闪闪发光,四周一片寂静。码头上未停泊一只货船。
恭介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便顺原路回到汽车旁。
在闭了灯的汽车里,坐着身穿黑色服装的中野晋一。
“请下车吧。”打开车门的恭介朝汽车里说道。
“不要紧吗?”中野有些胆怯似的说。
“没问题。”恭介微笑着答道。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对不起,请帮我将座位上的相机包拿出来。”
中野用两只手将沉甸甸的相机包递了出来。
“麻烦您了。”
“真够沉的了。里面装着各种相机吗?”
“该准备的我都带来了。”
恭介背好相机包,等中野出来,但他好象躬着身子在座位上干什么。
“让您久等了。”
中野翻倒前面的座椅,抱着高尔夫包走下车来。
“你要带着这个大背包上起重机吗?”
恭介不知背包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是的。”
“背着这么大的背包爬上去不危险吗?”
“不,这个包不重,没关系。背带挎在肩上,双手都是自由的。您背着那么重的相机包,倒要多加小心呀!”中野反倒提醒着恭介。
“你不必为我担心……你的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照明器具。”
“照明器具?是灯吗?”
“是的,我想,光线太暗照明效果不好时,可以使用。”
照明器具支柱、灯具、灯罩等等,中野似乎都拆开装在了背包中。
“用不着那些东西。方才我已经说过,既有公路上的路灯,又有狂奔暴徒的车头灯,同时,我们采用大光圈、低速度,所以光线是没有问题的。”恭介据理说服着带了多余物品的中野。
“原来如此。”中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好容易带来的东西,无论如何要带上去。即使拍狂奔暴徒的照片用不着,您拍完之后,我可以用它们拍些风景照,从起重机上拍码头的夜景也许是很有兴味的。”
恭介背着相机包,中野背着高尔夫包向起重机走去。身穿棒球裁判服,头戴棒球裁判帽的中野简直象一位高尔夫球运动员。
对面的外贸公司内,警卫室里的灯光照亮了小窗户。虽然它离这里很远,但恭介仍然在前面带路,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向小胡同走去。
“嗬,来到跟前,竹马可显得真高大。”中野仰望着起重机说。
“嘘,小声点儿。让警卫人员听见就糟了。”
经恭介一提醒,中野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么,上吧!”
恭介望着安在起重机上的铁梯,视线停在操纵室上。
“中野先生怕登高吗?”恭介回头低声问道。
“我不怕登高,但是,在高处感受不舒服。操纵室好象太高了。”中野仰望着装有红灯的操纵室,低声答道。
“也就是十四五米高。但是,夜间不同于白天,从上面看不到地面,即使爬梯子也不可怕,因为只能看到公路和仓库的灯光。”
恭介这样一说,中野顿时点头表示同意说:
“是的,一看下面的各种东西,向上爬的腿就会发抖。”
“好啦,咱们赶快上吧!”
恭介抖了一下肩上的相机挎包,中野重新背了背高尔夫背包。两人戴上事先准备好的工作手套。
这时,恭介又率先登上了涂着红油漆的铁梯。在关键之处都安有警灯,红色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攀登的路线,在黑暗中,铁梯呈深褐色。
铁梯架设在起重机的几个支撑立架之间,成Z字形向上伸延,它从一个立架出发,斜着向上与另一个立架相接。两个人沿铁梯向上攀登。在红灯的照耀下,他们无论爬到什么地方,脚下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中野穿着胶鞋,步履轻盈,脚下无声。一身裁判服使得他动作更为敏捷,背上的装有照明灯光的高尔夫包,并未成为他的负担。
在前面攀登的恭介暗中猜想,中野晋一似乎比自己年轻几岁,他攀登铁梯的样子看着比自己更矫健,大概是穿了一套裁判服的缘故吧!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也换套运动服就好了。
“在这边稍微休息一下吧!”
恭介在铁梯与巨大起重机连接处低声说。在这里有个极为狭窄却甚是平坦的平台,就象楼梯转弯处的休息平台。但坐不下两个人,中野只好抓着扶手站在下一层梯凳上。
“真的,从那里往下看都是电灯。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中野说道。眼前的景物与在地面上看到的夜景截然不同,照明灯连成一片,仿佛是一个盛开的闪光的花园。仓库的屋顶和公路,到处被照得亮堂堂的。
“潮汐气味真浓啊!”
夜间,海风习习,呆在下一层的中野抽动着鼻子,一身黑色装束的中野似乎早已溶化在夜色之中了,如果没有那些红灯,也许弄不清他究竟在哪里。
“我们已攀登了到操纵室三分之二的距离了吧?”中野仰头问恭介。
“大概是吧!十五米的三分之二,自然是十米左右啦……中野感觉不舒服吗?”恭介询问着呆在膝前梯凳上的中野。
“是的,有些不适。要是白天,下面的人和车都缩小了,就更难受了。幸好是夜间,地面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中野嘴上这样说,声音可有些颤抖,他好象表面装得轻松,内心十分恐惧。恭介估计,爬上操纵室,他会更加心神不安。
“那么,再加把油吧!上吧!”
其实,需要加油的是恭介。垂直的铁梯比开始更险了,斜着架设的部分也渐渐陡峭起来,恭介感到呼吸极为困难,身后的中野却泰然自如。他紧跟在恭介后面,寸步不离,好象恭介一旦失足,他可以从下面托住似的。
突然,从头顶上空传来爆炸似的声音。恭介吓得一只脚几乎踩空了。轰鸣声直刺耳鼓,象一股电流直通到心脏。
恭介不由得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这时,巨人客机的两翼和尾翼上的红灯随着向下倾斜的机首朝南方的羽田机场飞去。
“真是一场虚惊。”
恭介盯着远去的客机对中野说,他的心仍在剧烈地跳动。
“从木更津飞来的飞机都要在东京湾上空盘旋,而后从起重机上空飞过去,和在地面上的情况大不一样,飞机好象擦着头顶飞过一样,因为我们爬得很高了。”中野非常沉着地说。
“虽说高,但充其量比地面只高出十几米,飞机的飞行高度至少有八百或六百米,关键是因为天黑,飞机标记灯显得很亮,感觉较近罢了。”
中野如此镇静,使恭介大吃一惊,他忙解释说。
“是因夜间光线较强吗……”中野重复着恭介的话说。
“你方才提到木更津,那就是木更津的灯火吧!看得一清二楚啊!”恭介重新振作起来。
在一片漆黑的东京湾海面上,有一艘亮着灯的轮船正在似动非动地航行。
他们终于爬到了操纵室旁。
恭介为了使自己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
操纵室外涂着白油漆,小窗黑洞洞地紧闭着,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个值班人员。在弄清这一点之前,他们的心一直很不安,身穿黑色裁判服的中野悄悄靠近小窗偷听了一下,又侧脸向紧闭的门内窥视一番,这才说:
“的确,一个人也没有。”
“那么,立刻爬到屋顶上去。那里有铁梯。”
恭介重新背好相机包,中野也模仿着山鹿恭介动了动高尔夫背包。中野的背包中发出了金属相撞击的声音。
如四天前下午,恭介来起重机下观看所估计的一样,在白色操纵室顶上只有一个换气装置突出出来,此外再无其他东西,真象一个瞭望台,四周有栅栏。
两人放下肩上的背包,靠在栅栏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沉默了片刻。
爬到距地面十五米的地方,视野便开阔多了。北方新桥、银座的光带,一直向北延伸到浦安方面去了。南侧,有一条灯火的河流描绘出柔缓的曲线越过羽田机场伸向川崎和横滨方向。向西,可以远眺第三号京滨公路和东名高速公路上奔驰的汽车车头灯的洪流。对面,千叶县沿岸城镇为海岸洒上了闪闪的金光。
“夜景太美了!”
中野掏出一支美国香烟,并递给身旁的山鹿恭介一支,用打火机点上。
“稍微有点冷啊!”中野吐了一口香烟,耸了耸肩。
“的确,在十五米高的地方,迎着东京湾吹来的海风,是有点冷啊!”山鹿恭介吸了一口烟,说道。
“现在已九点多钟,狂奔暴徒集团是否会很快出现呢?”
中野晋一探出身子向下看着。在照明灯的照耀下,漫长的公路依然空荡荡的。
“对,吸完这支烟,赶紧做准备吧!”
山鹿恭介偷偷窥视着中野的神色。是啊,在这漆黑的夜间,仅两个人呆在高高的起重机上,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但是,中野比想象的泰然得多。他虽然说爬上高处觉得不舒服,但爬铁梯时他却满不在乎。如稍有怕爬高的毛病,攀登竖直和倾斜的铁梯时,也会异常胆怯的。但是,他比自己还精神得多呢!
即使爬到操纵室顶上,中野也毫无惧色。恭介觉得,自己打错了算盘。但是,转念一想,中野一定是因为有自己在身旁才如此镇静吧!呆会儿,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友善的朋友之后,就会慌了手脚的,想逃都没处可逃!这儿距地面十五米高呢!中野如果对于邀他来此地的目的产生怀疑,他的不安情绪就会变为恐惧。因此,才要在这异常可怕的环境中让他说实话,查明他对《冲突》的内幕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
恭介想,此话应从何说起呢?说真的,谈话方案恭介尚未考虑成熟,他原想当场决定。但是,一支美国香烟吸完了,他仍没理出个头绪。如果谈得不策略,对方可能逃之天夭,就问不出想知道的情况。
恭介没有办法:只好边进行摄影准备边思考。
“开始准备吧!”
山鹿恭介蹲在相机包前。
“我如能帮您做什么,请不必客气地提出来。今晚,我是特意来现场学艺的。”中野凑到山鹿身旁说。
“谢谢,可能有要你帮忙的事情。”
山鹿恭介打开背包朝里看着。
“太暗了吧?对不起,请帮我打一下手电好不好!别使光漏在外面,要照在背包里。”
中野依山鹿的吩咐而行。
恭介取出相机,心中努力思索着提问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