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容在琼酿轩住下来,过上了白日里打杂、洒扫,晚上与盘珠说说笑笑的生活。
她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而表现出过多的惆怅。
转眼,又快要到年节。
年节前的几日,曹纯与郭嘉今年最后一次放衙前来吃饭。
琼酿轩的桌案上堆满了纪禾让盘珠与昭容采办的年货,满满一大布袋的竹节,两匹尺宽的红绸,以及一大叠染上了朱砂的红纸。
这琳琅满目的喜色,看得曹纯的眼睛有些刺痛。他不可思议地左翻翻、右捡捡,忍俊不禁地说道:“若非是与阿禾你朝夕相处,我险些以为你都要成婚了,不然为什么会买这么多赤色物件?”
“还有,你们过年不祭祖吗,怎么不买些蜡烛、香纸?”
说到过年,对曹纯来说,还是祭祖更重要些。
郭嘉哑然失笑地告诉他,“在琼酿轩可没有祭祖这一说,至少对阿禾与盘珠而言,过年更像是个喜庆的节日。”
说到这里,纪禾才恍然意识到,古今在过年习俗、寓意上可能会有些差距。
她先是安抚地告诉昭容,“若是你要祭奠故去的父母兄长的话,等明日我再拨你些钱去买蜡烛、香纸。”
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们这些古代人,“难道你们过年不是用来庆贺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的吗?”
“是也是。”曹纯最先真诚坦白地回答,“可是更多的还是用来祭祖。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希望老祖宗们可以保佑家宅安宁,亲眷健康平安。”
“那你们会全家聚在一起团圆吗?”
“尽量会的,但若是已经分家或者客居他乡,并不会强求。”这次回答的是昭容,若有所思地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在想念什么。
纪禾心疼地望了望她,而后又在说道:“可是,在我们那里,年节祭祖的习俗已经淡化,虽然确实还有人会焚香祝祷,但是更多的这只是个团圆的节日。无论是分家的儿子,还是外出的女儿,都会在这一天回到家中,与他们的父母亲长团聚。”
“我们那里,死去的祖辈与活着的同样重要,对死去的人更喜欢放在内心缅怀,毕竟他们永远不会活过来。而活着的人,他们尚且有五识五感,能多亲近一些便多亲近一些。”
“而且你们聚在一处,不是同样可以祭拜祖先?”
纪禾理所当然地说着,将桌面上的红绸拿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扎成一个绣球状,喜笑颜开地摆在面前,捧着它,莞尔道:“你们看,团团圆圆的,多喜庆。”
“子和,你不妨回去试一试,今年就去你大哥家过节好了。”
“奉孝也可以去荀彧家。”
“盘珠和昭容就留下来陪我,我们都或者是远离家乡回不去,或者是没有父母兄弟在世,茕茕孑立的,互相陪伴也不错。”
说到这句的时候,纪禾如花的笑靥明显惨淡了一些。
但是,她依旧若无其事地说着:“你们别担心,和我在一起,我会给你们包压岁钱,我和盘珠也可以陪昭容去祭奠她的父母。”
话罢,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地想起什么。昭容温婉感激地点了点头,盘珠笑嘻嘻地凑上前,说道,“昭容,你不晓得,去年老板娘给我的钱银可多了。”曹纯则是跃跃欲试地回答,“那好,今年我就听阿禾的,去我大哥家过节。”
唯有郭嘉什么都没多言,淡淡地看着他们,坐回到吃饭的桌边,笑喊:“差不多得了,怎么,你们今晚是不准备用饭了?”
“年节还有几日呢。”
三日后,除夕之夜。
今年的冬天尚还没有下雪,只有凛冽的寒风像小刀子一般来回在人的脸上推拉。呵气成冰,白色的云雾在每个人张开的嘴边缭绕。
今年司马懿没有送布匹,纪禾就自己扯了三段,给她和盘珠、昭容,每人做身新衣服。她喜欢在过年穿红色,盘珠则是选了娇嫩的明黄,昭容不好意思地要了淡紫。
别的不说,她和盘珠穿上新衣服都没有昭容好看。
昭容皮肤雪白,被淡紫色一衬更是干净无暇。娇俏的小脸涂抹过胭脂之后,像是刚刚盛开的花,水嫩欲滴。
整一个人有一种淡雅如兰的气质。
纪禾看着新鲜,因为瞧见美的事物,心旷神怡的。盘珠更是颇为艳羡地说道:“昭容,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皇妃公主大概也就长你这样了吧。”
昭容只是笑着摆手,“皮相罢了。”
她们先陪昭容给死去的父母兄长烧过香,而后又在门口点燃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这才坐下在前堂里安安稳稳地吃年夜饭。
这顿年夜饭,纪禾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她不仅搬出了葡萄酿,还拜请了酒楼的师傅帮忙烧两个菜,自己又亲自下厨,瞧着郭嘉不在,总算可以做一些没有忌口的。比如,鸡爪豆腐煲、花椒煮扇排、黄豆猪蹄汤,等等。
昭容一望,险些惊得阖不上嘴,“阿禾姐姐,我家从前宴请宾客也不过如此。”
盘珠则是见多不怪,“这才哪到哪,我们老板娘会的还多呢,她这是已经收敛的,若真要让她放开去做,怕是我们吃一个月都吃不完。”
纪禾无可奈何地一笑,“哪有那么夸张。”其实,她也只是想到什么瞎弄罢了。
纪禾招呼盘珠与昭容坐下,给她们倒酒,甚至给自己也倒了,欣然地举杯说道:“祝大家年节安康,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快乐。”
说到“风调雨顺”,昭容不禁捏紧了酒杯,随之也祝贺说:“那我就希望来年当权者仁德,老天爷有眼,容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饱受饥寒灾难之苦。”
“那我……”盘珠其实对灾荒没有什么感受,也说不来这些话,想了想,只活泼俏皮地道,“那我就祝老板娘来年发大财,昭容变开心,我自己无忧无虑就好。”
“你要求可真不低,还想着无忧无虑。”纪禾哑然失笑地嗔她。
而后也没多说什么,就率先一饮而尽。
昭容与盘珠跟着也一饮而尽。但是,盘珠喝完,紧吃了两口热菜,便反驳纪禾道:“其实,这不难,无欲无求就可以无忧无虑啦。只要老板娘每个月给我足够的工钱,琼酿轩一直客似云来,别让我太累,我就会很开心。”
说着,盘珠天真烂漫地扬笑。
她的笑扬到一半,想了想,又倏尔有些怅然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我阿爹不再喝酒、赌钱、逛花楼就好了。”
“老板娘,你之前说过年就是要与父母亲长团圆,可是你的父母亲长也会如此混不吝吗?”
纪禾摇了摇头,“他们倒还好,在我们那里赌钱、逛花楼是违反律法的。不过,也还是有人会汲汲于此,人对于看似享受的东西总是容易入迷。”
纪禾说着,不禁想起她远在未来的父母。她的父母都算是勤勤恳恳的老实人,父亲在一家国企一做就是几十年。母亲是位教师,虽然不说多么爱生如子,但是能做的都会做,给差生补课,给好生拓展。
她还有个天天会抢她零食的弟弟。
弟弟很小,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实在很招人烦。但是,两年不见,她突然有些想那个小魔王。
纪禾的眼睛从平视着盘珠沉将下去,莫可奈何地抿了抿唇。
昭容随之也开口:“我阿爹虽然也有一些如夫人,但他从不逛花楼。他向来以我娘为夫人之尊,内宅全权交给我娘打理。不过,我阿娘偶尔还是会不开心,她不喜欢我阿爹去其他如夫人的房里。”
“那是因为你阿娘喜欢你阿爹,女人都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们老板娘还信誓旦旦地想要一夫一妻,平等以待呢。”纪禾被轻易地转移走话题,言笑晏晏地开纪禾玩笑。
纪禾不明所以地再次抬眸看她。
她笑着提醒,“就是上次卞夫人来了走后,你与郭先生说的。”
“说来,老板娘,郭先生和曹将军,你到底喜欢谁啊?”盘珠想一出是一出地又调转了话锋。
纪禾不可置信地看她,转眸望昭容也是憋忍不住快要笑出来的模样,顿时没好气,“哪那么多问题,正过年呢,喝酒喝酒!”边说,她边急忙地去给盘珠和昭容添酒。
她们不知不觉地就喝得有些多。
盘珠趴在桌子上傻笑,昭容抱头痛哭地在喊“阿爹”“阿娘”以及“如何才有办法改变这个当权者鱼肉百姓的乱世”。纪禾则是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她看着盘珠笑了笑,看着昭容也笑了笑,最后望向漆黑的门外。
她好像也看见了自己的“阿爹”“阿娘”,母亲被父亲抱在怀里,嚷叫着:“禾禾,你去哪里了禾禾,妈妈错了,妈妈以后再也不因为弟弟批评你,再也不催你恋爱结婚,你回家好不好?”
“好。”
可是,她一伸手并触摸不到父母的身体。
她踉跄地向门外走去,想要去捕捉父母的残影。而在明朗、清冷的月色之中,昏黄、摇曳的街灯之下,纪禾只是一眨眼,便望见另一个,高大且有些不够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眉开眼笑地唤了她一声,“阿禾。”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阿禾,你猜我是怎么回来的。
作者:闭嘴,再说剧透了!!
郭嘉:你真的会写吗?
作者: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