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满布红绢的装饰,烛火或明或暗地摇曳着。坐在婚床上的少女,手持团扇遮面,微微地发着抖,好像在担惊受怕着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少女更往床角瑟缩了一阵。
直到来人波澜不惊地小声说着:“韵竹,是我。”那少女才赶忙起身,放下团扇,来到外间,开始脱喜服。
她一边脱,一边好奇地问:“女郎可见着那纪姑娘了?如何,要找机会敲打敲打她吗?”
被唤作“韵竹”的少女脱下一件,来人便穿上一件。来人团圆的小脸上一双精明的杏目,在听完韵竹的话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我瞧着她对你家姑爷好像没什么意思。”
“至于你家姑爷,”来人仔细地想了想,还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末了总结,“大概是还没到耽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可是,外面不都传言那纪姑娘是新姑爷的红颜知己吗?”韵竹有些不肯相信地反问。
来人衣服穿得差不多,又认真整理了一会,接着道:“传言,你还不懂吗?总是半真半假的。我是真瞧见那纪姑娘与其他男子情谊深厚,才敢做出的如此决断。”
“好了,别担心了,既然她是司马仲达的朋友,我们总有机会当面再试试她。”
来人说罢,径自走向光影更昏暗的内室,拿起韵竹放下的团扇,端端正正地坐好。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司马懿的喜宴后,纪禾开始给郭嘉找看病的大夫。
这日,琼酿轩的酒客恰好聊到,许都城来了一位神医。都说这神医能起死回生,东吴有个叫周泰的将军,为保护其主孙策九死一生,还是这位神医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据说这神医还自创了一套“五禽戏法”,练之可锻炼筋骨、强身健体。
纪禾本还没觉得这神医有多神,直到听见“五禽戏”,恍然想起自己高中所学过的浅薄的古代医疗史,顿时来了兴致,上前询问那桌酒客,“几位说得神医可是姓华?”
“正是姓华。”其中有一酒客坦白地回答,“好像叫华什么来着……华……”
“华佗。”另一酒客补充。
前一酒客猛地一拍桌子,“对,就是华佗!”
“怎么,纪老板也有病症要去找这神医医治吗?”顿时,就有其他酒客开始凑热闹。
纪禾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想同那神医问问可有驻颜之术。”
她随便开玩笑地一句,座中已是有人嗔怪地说着:“我就说纪老板怎么这么年轻漂亮呢,原来是一直研究此道。”
纪禾也没纠正他,只是转而来到盘珠身边,小声地吩咐,“去,去看看能不能把这位名唤华佗的大夫请来琼酿轩一趟。”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华佗这样响当当、颇有历史名望的人物,怎么能轻易请得来,便赶忙换了一套说辞,“等等,还是先去打听打听人家现在住哪,我们等晚些打烊,亲自带着郭先生上门求诊。”
盘珠虽然不懂老板娘为何会如此礼重一个大夫,但还是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派人去司空府给郭嘉送了封信,让他离了衙署便直接来琼酿轩,另外告知曹纯一声,今天琼酿轩没晚饭,她要带郭嘉去看病,人也不在,就不必专门来了。
晚些时候,郭嘉与曹纯都回信说知道了。盘珠也打探出华佗的消息,“邻街朱婆婆家的老牛头说,华神医每日都会去城郊给乡民治病,到傍晚回驿站。”
“我们要是等郭先生的话,只能傍晚去驿站找他了。”
纪禾了然地颔首,接着嘱咐盘珠不要忘了多准备一些钱,人家是神医诊金肯定不菲,且别忘了都记在郭嘉的账上。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鸟雀在天边的尽头织出彩锦。
郭嘉带着细密的咳嗽,不慌不忙地走入琼酿轩,好整以暇地说道:“没想到纪老板对我如此上心,这才没几日就帮我找到了大夫。是什么样的大夫,这傍晚时分还肯接诊我?”
“是一位叫作华佗的大夫。”盘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禾则是反驳道:“谁知道人家肯不肯接诊你,不过是你放衙的时间晚罢了,而且白日的话,他们说华大夫会去乡里,我也不知道乡里是哪里,更不好找。这才决定就现在去驿站赌一赌。”
郭嘉沉吟了一番,口中碎碎地念着,“华佗?”
“就是那个医治好东吴周泰的华佗?”他突然高声,惊得纪禾与盘珠诧异地望过来。他又道,“曹司空正想找他呢,想让他帮忙看看自己的头疾。”
郭嘉说着,急不可耐地就是要往外,“走走走,你们快些带我去见这位华神医。”
纪禾随即想到什么,冷着脸不悦地看了看他,而后坚定不移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听见是你要去劝华神医给曹司空治病。”
“曹司空那样一个多疑的人,若是顾虑华神医的医治方法,惩处华神医,该当如何?”
“神医这种人物,就该留在乡野为百姓治病,而不是被囿于高门,当作权贵的座上宾。”
“你们曹司空要治病就去找宫里的御医去。”
纪禾接连不断的几句话,莫名其妙地带了些许恼怒。郭嘉不甚理解地回望她,瞧她小脸都涨得微红,好笑道:“你怎么说得好像曹司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奸佞一样?不过你说得也没错,神医确实应该留在民间。但是,我主也没说要把他留在身边啊。”
郭嘉信手抱了抱胳膊,倚在门框边,等纪禾的回答。
纪禾语噎得有些答不上来。她总不能告诉郭嘉,华佗最后就是死在曹操手上的。于是,囫囵地说着:“谁不知道曹司空的头疾治了好些年都没治好,即便是神医也不能立马见效,这不就是必须将华神医绑在身边吗?”
“总之,曹司空要找华神医是曹司空的事,我们不能忘恩负义。若是他自己找到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郭嘉忍俊不禁,“他都还没给我治病,你就说我忘恩负义了吗?而且,就算是忘恩负义,那也是我,为什么是我们?”
郭嘉故意咬重这个“我们”,目光炯炯地望向纪禾。
纪禾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她不满地从琼酿轩走出来,推搡着郭嘉,没好气地道:“别叽叽歪歪得了,快些走吧,你不是还等着华神医给你看病吗?”
盘珠跟在后面锁门。
郭嘉笑意盎然地道:“也对。不过……”郭嘉走在前面,微微地撇头看纪禾,纪禾的发顶浓密,青丝黑亮,小巧的鼻子稍稍地冒出一个尖,颇是可爱的模样。
他恍然想起什么,倏地转移话题道:“想让我不深究也可以,但是纪老板别再喊我郭先生,学着喊曹将军‘子和’,也唤我的表字,怎样?”
纪禾不明就里地抬眸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没多问,只顺承地道:“称呼罢了,奉孝就奉孝,你也可以不唤我‘纪老板’,直接叫阿禾、纪禾。”
“纪禾可不好,直接喊全名,像是在骂人。”
……到了许都驿站。纪禾只稍微一打听,店家就直接同他们指了华佗居住的房间,甚至都没有过问他们是谁,所来为何。盘珠不解地发出疑问,店家笑嘻嘻地说:“华神医言明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来找他,都可以见。”
“他本来就是大夫,治病救人不分早晚,只分轻重。”
此话一出,纪禾心里顿时对华佗的尊敬更甚,已经不仅是对一位古人的尊敬,更是对这位古人本身气度的折服。
他们一起上了楼,来到左手边的第二间房。
刚敲了门没一会,便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蓄着长髯,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的背部尚且挺直,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们,而后缓缓地说道:“可是这位公子要来看诊?”
盘珠眼前一亮,“老神医怎么知道?”
华佗抚着须髯,不甚在意地笑开,顺着盘珠的话茬回答:“你都说了,我是老神医。”说着,他徐徐地让开门前的空位,容郭嘉、纪禾以及盘珠进去。
他们方进入室内,华佗便在中间的几案旁,指着郭嘉道:“坐吧。”
郭嘉迟疑地看了看纪禾与盘珠,随之坐了下去,与华佗面对面。华佗没立即给他诊脉,只是先认真地观察,淡淡蹙眉道:“公子的身体是否自小就不太好?”
郭嘉诚实地点了点头。
“先天不足之症。”华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让郭嘉递腕过去。而后,开始给他诊脉。华佗诊脉的时间很长,期间室内安静地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华佗突然又道:“公子是来看咳疾的?”
郭嘉再次点头。
华佗不慌不忙地抽开手说:“咳疾的问题不大,寒气未清,又因公子本就体弱,才缠绵至今。”
“开两副药,回去坚持吃,不出七日就好。”
说完,华佗就拿起桌边的纸笔,准备写药方。他的笔尖方才落下去,在纸上画出一个小圆点。纪禾询问:“那若是不止想治咳疾,也想治这先天不足之症呢?”
华佗闻言,平静地抬眸看了纪禾一眼,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纸笔,更正了正身形,郑重地回答:“人力总有不足的时候。公子这先天不足之症缠绵已久,再加之成年后不爱惜身体,早就深入骨血,想根治很难。”
“若是只想活得长些,倒也简单,往后多食少酒,多劳少坐,怎么也能活到五十无虞。”
“但若是不肯如此,依旧任性糟践,最多不过四十,且四十之前若遇顽疾、毒症,只怕生年更短。”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突然好忧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