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你见过饥荒之下的人肉相食吗?”
“比起刀剑相向、血肉模糊的战场,它更像一场兵不血刃的战斗。”
“因为贫苦的灾民们根本没有刀剑,他们也不会武艺。但是他们会用极其贪婪可怖的目光变作利刃,狠狠地扎进将死之人的身体。”
“也不会看见血,毕竟烹煮死去的婴孩的时候,连血都是难能可贵的食物。”
“而那一张脸大的石锅,正好可以放进一个满月的孩子。”
纪禾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里闪烁着盈盈的泪光。明明泪水都快将眼睛填满了,偏是不肯落下,倔强地在里面打转。
她没有站在仁义的制高点上,要求郭嘉什么,只是声音小小地说着:“如果可以的话,在达成目的之余,希望你们可以早些阻挡水势、赈济那些灾民。”
纪禾说罢,曹纯疼惜得仿佛心肝都在微颤,满面的神色凝重,好心地从袖间掏出一块锦帕,递给纪禾,郑重其事地说道:“阿禾姑娘,你放心,从前我们是没有在意过,如今听你一言,必将好好安顿江淮的灾民。”
郭嘉则是说不出话,目光如若受到震荡一般地凝滞着。
晚些回去,王婶已经提前给他煮好了姜汤。
他一边端着姜汤大口大口地喝,一边对着昏暗的月光挑灯夜书。小书童揽诸认识些字,望着那文书上的“江淮救济之策”,不解地询问郭嘉,“先生现在都开始操心民生疾苦了,可是在朝中的职位定下了?”
郭嘉至今在汉朝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官职。
郭嘉好笑地看他,将喝完的姜汤碗不管不顾地甩到他手上,不以为然地回答:“这朝廷再器重我,也不会封我个谏官或者中书令当当,何须我操持这些?不过是看在纪老板的份上,随便向曹司空提议罢了。”
“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揽诸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揶揄地说着:“原来是为了纪老板啊。先生,你对纪老板可真好,莫不是确如传言的那般思慕人家?”
郭嘉没好气地抬眸,刚想张嘴反驳,话到嘴边又滞了滞,换而是一脸的哀怨,轻哼,“我对人家好有什么用,人家现在都是别人的阿禾姑娘了。”
“啧啧,阿禾……姑娘,我和她结识这么久都还称呼他纪老板。”
郭嘉越想越气,忍不住地一拍桌子,连右手上运笔的力道都加大了许多,将字写得又粗又浓墨。
揽诸忍俊不禁,“那还不是先生你有心没胆?这要是我头一两个月就能叫上纪老板闺名。”
郭嘉闻言顿了顿,先是觉得揽诸说得有理,而后又恍然惊觉不对地拿书打他脑袋,嗔怪:“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孩童懂什么?信口胡说地还真像懂这男女之情一样。”
“去去去,赶紧下去睡觉去,等你毛长齐了再和先生我掰扯这些。”
话罢,拿着书的左手顺势一扬,指向门的位置,就是要赶人。
揽诸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小声地嘀咕:“你倒是年纪大,可你不也至今没娶亲吗,指不定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
说着,他还回头对郭嘉做了个鬼脸。
郭嘉哭笑不得地拿书砸他。
过几日,司马懿来琼酿轩收消息。纪禾除了告诉他,曹操准备利用江淮大涝逼退袁术外,还有心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欲以曹纯为督帅、曹休为宿卫。这支完全由曹氏本宗统领的军队,实力与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司马懿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听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篾片做的请帖,递给纪禾,笑言:“不说这些,其实,我今日来,主要是为了邀请你领着盘珠去参加我的婚宴的。”
边说,他还边不忘也对盘珠眨眼示意了一番。
盘珠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还端着茶,眉开眼笑地说:“公子真要成亲了吗?”
司马懿缓缓而认真地点头。
纪禾打开手上的请帖,棕黄的竹底、漆黑的墨字,上面写着“司马氏子司马懿与张氏女春华结缡,特邀贵客纪禾于七月初六至司马府赴宴。”
纪禾望着,情不自禁地咧开笑,忽而抬起头来,将请帖扬了扬,欣然地说道:“没曾想啊,司马仲达你就要成婚了。”
这句话,表面看上去是对司马懿的揶揄。实际上是她对自己和司马懿关系变化的感慨。
她从前并未想过能和司马懿成为朋友。只是出于感激与他接近,在得知他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司马仲达的时候,人都吓傻了,一时不知该对他尊敬些,还是该疏远些。直到后来,相处得多了,方才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而今她看着她的好友就要长大、成亲,慢慢变成她记忆中历史上的司马懿。
她突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正笑容转换间,盘珠语气戏谑地说道:“老板娘,其实你也不用羡慕公子,毕竟现在你也是有爱慕你的郎君的,等再过些时日,挑选好了,也就可以成婚了。”
此话一出,司马懿立刻放下了递到唇边的茶盏,惊诧地盯着纪禾问:“爱慕你的郎君,谁?”
“郭奉孝吗?”司马懿几乎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猜测着。
纪禾抬眸瞪他,顺便也瞪了盘珠一眼,然后随意地解释:“没什么,只是一些传言与意外罢了,你不要听盘珠胡说。”
盘珠则是急切地反驳,“才不是!公子你不知道……”盘珠特意拉长了声调,接下来认认真真、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地把最近发生在纪禾身上的感情纠葛,告诉司马懿。
司马懿听得啧啧称奇,而后指尖轻点桌面,嬉笑道:“看来我的请帖还是备少了,我本以为你至多要带个郭奉孝,这不,还特意派人去了郭宅。但是现在瞧着,也该派人去趟曹府。”
“曹纯将军人不错的。”司马懿一本正经地说着,“他虽然年少早孤,家里也有兄长照看,但是并未因此就怨怨艾艾,或者逍遥自在。而是在曹仁将军成亲后,毅然决然地搬出旧宅,与兄长分府别居,一人掌管着百来人的仆童、宾客,依旧井然有序,家境殷实。”
“你嫁给他,尽管在身份地位上会有一些差异,但是上无舅姑,下无子侄,也算是乐得自在。”
“不过,这就可怜了郭先生。”
“阿禾。”司马懿说着说着,突然喊纪禾的名字,一副娘家人认真替她挑选的模样,帮她分析利弊,“真要照我说,郭先生其实也不错。他孑身一人,你若是跟了他便是他的全部。”
“他虽然给不了你许多的金银财帛,但是胜在任性随心,你想做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这一点一直都是纪禾的愿望。
“可是他们都不会变成,我想让他们变成的人。”这时,纪禾不仅没有再反驳,反还真就顺着他们的话茬仔仔细细地思考起来。
也无非是将官与谋臣的区别,总归都不会轻易和她隐居。
她怅然若失地说着,司马懿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而后瞧着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道:“好了,话就说这么多,阿禾,你别忘了,凡事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我还赶着回去给曹纯将军补请帖,便先走了。”
话罢,他负手直腰,抖了抖身上的衣摆,就是转身离开。
盘珠把着那请帖还在认真地端详。
远处的司空府正值放衙,门前不绝如缕地涌出人潮,三三俩俩地结着伴,互相说着话。偶尔也有单独一人的,默默地跟在旁边走,顾自地低着头。
其中,就属郭嘉与曹纯的方向最明确,也最近。
他们方才并驾齐驱,偶尔郭嘉还带着争抢地刻意要走前面,很快就被曹纯以阔步超越,走到门首,郭嘉略微有些喘息,还带着轻轻的咳嗽,曹纯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纪禾蹙了蹙眉,没有说话,盘珠则是好心地说了一句,“郭先生,你的风寒之症还没好吗?”
郭嘉扬笑,“哪有那么快。”
曹纯的目光则是都汇聚在纪禾身上,见纪禾波澜不惊地正准备上茶、端菜,赶忙迎上前去帮忙,笑容可掬地唤了声“阿禾”,而后又问:“今日的生意可还好?来往的顾客多不多?累吗?这么热的天是不是汗都要湿好几层?”
曹纯的声音一出,郭嘉立马撇了撇嘴。
纪禾却是淡淡地回答:“还行,只有在饭点的时候客人会突然增多。做得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累。至于汗……”纪禾莞尔,递给曹纯一盘切得碎碎的卤牛肉,“你们这里的天气比于我们那里是要好很多。”
“即使烈日炎炎也稍微没那么酷热。”
“不过总归是夏天,动得多了也难免一身汗。”
说着,纪禾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好奇自己身上有没有怪味。曹纯则忍俊不禁,大方地说:“你放心吧,刚才我远远地闻过了,没有汗臭,反而很香,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纪禾也笑。
郭嘉悻悻地道:“纪老板,可快些上菜吧,我好饿。”
郭嘉这样呼喊,纪禾又顿时冷了脸。说来,她目前根本没感觉到被人喜爱的美好,只觉得最近做晚饭的量又变大了,以前只是顺带糊弄一下郭嘉,现在还要应付曹纯,怎么,她这里是免费的饭堂吗?
纪禾想了想,把菌菇肉丸汤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道:“二位既然要天天来我这里吃饭的话,还是老规矩,一个月百枚五铢钱。”
作者有话要说:纪禾:情情爱爱的是什么,老娘只认钱。
郭嘉:俗气,我,欠账!
纪禾:???你回家去吧!
郭嘉: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