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珠觉得郭嘉郭先生最近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奇怪在哪她又说不上来。
天气晴朗,阳光和煦的早晨,纪禾难得早早地就醒了。
她让盘珠准备了清粥小菜,两个人围在靠近门首的桌案前,享受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郭嘉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就望见她们被阳光笼罩,周身镀上一层颜色柔和的金边,仿若降临人间的仙子。
只是一个太清冷孤傲了些,另一个又太跳脱活泛了些。
郭嘉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们打招呼,盘珠已是看见他地挥起手来,朗声大叫着:“郭先生,你起来得刚刚好,我们准备了粥食,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再去司空府奉公?”
一般情况下,郭嘉都是求之不得的,所以,盘珠从没想过他会拒绝。
然而,当他出乎意料地拒绝的时候,盘珠觉得实在有点不能接受。
只见,郭嘉先是下意识地扬笑点头,刚想说好,目光投注到纪禾身上,见纪禾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欢欣与雀跃的样子,顿时又收敛住笑意,赶忙摇了摇头,声音沉闷地说道:“不了,今日曹司空回许都,我与文若等一众属臣要前往城门迎接。”
边说,他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晨光已经划破所有的黑暗,将天地变得明亮、澄澈。
郭嘉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话罢,他便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往门外走去。走到桌案旁边,纪禾看着他不算太挺拔的身影更加得伛偻,像是个暮气横求的老叟,当即有些不忍地开口:“就算没时间用早饭,带块胡饼好了。”
说着,她径自拿起一块胡饼,抬手递交到郭嘉面前。
胡饼氤氲的热气在郭嘉的眼前缭绕,伴随着那只比寻常女子要宽大些,但又十分纤细修长的五指,映入眼帘。
郭嘉愣了愣,半晌没有反应,而后才略微抬眸看了纪禾一眼。
纪禾温柔平静地注视着他,稀松经常得像是没事人一样,仿若从未说过要离他这样的人远点之类的话,依旧充满善意。
但越是这样,郭嘉越觉得不自在。
他有些漠然地又看了那胡饼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接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冷淡地道了句“多谢”,便走了。
纪禾倒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地继续埋头吃自己的早饭。
还是盘珠一脸诧异地询问:“老板娘,你觉不觉得郭先生怪怪的?”
纪禾没有多想便不以为然地摇首。可是,盘珠不依不饶,甚至把手搭到纪禾的腕臂上,阻止她舀粥的动作,强迫她专心致志地听自己说话,“老板娘,你不觉得郭先生都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用饭了吗?”
话说到这里,盘珠总算恍然大悟。她终于想明白郭嘉哪里不对地一拍桌子,拍得桌面上的碗碟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接着,更加急切、确信地说道:“郭先生最近都不怎么笑了,就像是和我们生气一样,既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用饭,也不怎么主动找我们讲话。”
纪禾不明就里地徐徐抬眸望她,一副理所当然的麻木状态,好像在说,“所以呢,这有什么不对吗?”
在纪禾看来,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啊,虽然偶尔彼此之间会流露好意,但是,这只是对陌生人表达和善的一种方法,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
盘珠却是觉得不对。她颇为认真地反驳纪禾的态度,眉头都皱紧了,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知晓郭先生之前都是极喜欢与我们相处的,会刻意提前或者延后回来,就为了和我们一起用饭,还会带外面好喝的酒。”
“即使是忙碌了一天,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也会故意找话逗我们开心。”
“现在怎么就不了呢?”盘珠喃喃的一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困惑。她企图可以知道答案地寄希望于纪禾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纪禾则是比她还要云里雾里。她原先甚至不觉得郭嘉有哪里不对,听了盘珠的分析才认为确实如此。可是,具体原因,所做为何,她一点都不明白。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甚至没想过要去追究背后的深意,只随便地道:“或许是曹司空新败,让他情绪有些不好,他想着如何扭转局势的时间都不够,哪里有空和我们谈笑风生?”
“别担心了。”纪禾好笑地翻开被盘珠按压的手腕,转而拍了拍她,一本正经道,“郭先生有他自己抒发愁绪的方法,就算他没有,时间久了,或者有荀公子安慰,都会好的。我们与他非亲非故,又帮不上忙。”
纪禾理所当然地把她自己和盘珠摘出去,然后,继续方才没能继续地专心用着饭食。
盘珠尽管觉得她说得有些不对,但是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便未再多言什么,也低下头吃东西。
早饭过后,稍微闲适了一阵,又到了晌午上客的时候。
顾客还是熟悉的那几位,外带一些新来尝鲜的。只是他们的话题从往常杂七杂八的内外诸事,变作出奇一致地开始聊宛城之败。
兵多将猛的曹操居然受挫于人微言轻的张绣,还是因为见色起意,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酒客开玩笑,“这曹司空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本以为强占人家寡嫂是英雄救美,结果被人家追击得丢盔弃甲,我瞧着这不是英雄救美,是狗熊入陷阱,哈哈哈哈……”
伴随着他的笑声,更有许多早就对曹操不满的人趁机落井下石,“就曹阿瞒这太监宦官之后,也妄图位列三公?若非是当初天子罹难,他趁虚而入,这司空之位岂能轮得到他?”
曹阿瞒是曹操的小字,而这“太监宦官之后”说得是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与人人喊打、曾经祸乱朝纲的十常侍乃一丘之貉的宫廷内臣。
身体都残缺不全了,还想着主导朝代的兴亡。
汉代是一个极其注重家学和出身的朝代,是以《汉书》《后汉书》《三国志》都会为传记里的主人公追源溯本。纪禾记得,《魏书·武帝纪》就说曹操是西汉相国曹参之后。
但是曹参再震古铄今,也抵不上一个曹腾的宦官干政。
比起曹操,百姓们大概更喜爱四世三公的汝南袁绍。袁绍祖上四代出过五位位列三公的重臣,是当之无愧的世家。袁绍本人如今也是中原国土上兵力最为强盛的英豪。
唯一不足的是,他的手里没有年轻的天子。
随即便有人笑道:“也就是曹阿瞒这等卑贱出生的,会被一个女人祸乱心智,若是换北方袁公,何愁中原不能一统,汉室不能重振?”
大概在普通百姓的心里对岌岌可危的汉室,还是抱有希望的。
盘珠其实听不懂这些,但是她觉得这些人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若不是曹司空为了一个女人鲁莽,那位明媚如朝阳的锦衣公子曹昂就不会死。
盘珠有些慨叹地拉了拉站在柜台后面算酒钱的纪禾,不满地说道:“曹司空这样各个方面都不突出的人为什么要掌控乱世呢,他若是肯乖乖放手,或者顺从汝南袁绍,指不定这个乱世早就结束了。”
“汝南袁绍出生好,又有实力,一定可以兴复倾颓的汉室。”
盘珠义愤填膺地说着,边说,手边狠狠地攥成一个拳头,险些猛地锤击在柜台的木头桌面上。
纪禾着急忙慌地阻止她,怕她把柜台锤坏,也怕她伤了自己,还要出医药费帮她诊治。。
纪禾眉眼含笑地点了盘珠的脑袋一下,低着头,还在看眼前的一本三分账,语气轻快地说:“让你多看点书,你偏是不信,你若是看得书多了,便明白如今天下的形势,并没有你或者是他们说得这么简单。”
纪禾说完,抬眸用目光扫视前方的酒客们一圈,对盘珠挤眉弄眼。
其实,若是她作为地地道道的古代人,置身于乱世,可能也看不清眼前的情势。但是,好在她是未来人,她见过足够多得对三国局面的分析。
她有条不紊地告诉盘珠,“一个朝代就像是一棵树,会有慢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时候,等它长成参天大树,它能庇佑树下的一方生灵。这便你们记忆中的大汉。但是树也会老,会有衰败、枯亡的那一天。而如今的汉室便正值此际。”
说到这里,纪禾还是抬了头,不偏不倚地望向盘珠,眼眸里的幽邃浩瀚如星海,郑重其事地接着道:“既然汉室要亡,并没有可以力挽狂澜的君主和治世救国的能臣,那么曹操与袁绍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以为如果营救天子来许都的是袁绍,汉室就能兴复了吗?不是的。相反,袁绍比曹操更加刚愎自用,他仗着自己的出身、兵力,大有睥睨一切的傲气,可是,他忘记了,即使是如高祖一般能够开创盛世的君主,最开始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甚至是个泼皮无赖。”
“曹公虽然败了,可并未走到绝境,他还有许都,还有兖州、豫州。”
“乃至是以我之愚见,与宛城张绣的这一战尽管损失惨重、受到极大的屈辱,可是这份屈辱并不会让曹公一蹶不振,反而会让他勤奋克勉,最终取代袁绍,成为这天下最有望统一中原的人物。”
不过,他也并不能统一三国就是了。
这句话,纪禾没有说出来让盘珠知道。因为纵然是前面的这些,已经足以让盘珠露出大为震撼且不是很懂的神情。
她眼神迷蒙,表情怪异地看向纪禾,有些泄气地说道:“老板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可是,老板娘既然你懂得这些,为什么又会觉得自己和郭先生不是一类人呢?”
“你们明明都很有见识,又知道得很多。”
“因为我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得以窥知的,可是郭先生是真真切切地凭自己的本事,比于他,我渺茫微小,不值一提。”纪禾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甚至以为不仅是郭嘉,就是这乱世中随便揪出一个叫得上名的,都比自己厉害得多。
既然玩不过他们,为什么还要玩呢?
纪禾的目光悠长地向远处望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专注的模样。但是,很快,她专注的眼神中出现一丝震荡与无措。
她看见门外的街道走过一支垂头丧气的军队,军队的士兵都着墨衣黑甲,但是,他们的头上又都束着白色的麻带,走在一辆运送棺椁的板车后面……
前方的酒客之间,不知是谁突然喊叫了一声:“曹阿瞒回朝了!”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纪禾,你没有心。
纪禾:???我怎么了?
盘珠:对啊,老板娘怎么了?
郭嘉望作者:呜呜呜。
作者:问题不大,习惯就好。
小提示:男女主不会有什么大矛盾,小摩擦罢了。毕竟我们纪禾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