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做生意

声音的主人是郭嘉。

郭嘉说话随性中带着一丝慵懒,音色低脆,许是由于身体不好的缘故,明明是该喊叫的语调,也没有多少中气十足的感觉。

纪禾与司马懿同时回过头去。

纪禾望见那个不太挺拔的瘦弱身影悠闲自在地缓步而来,默默地朝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大概是在说,“喏,那就是郭嘉。”

司马懿接收到眼色,凌厉的眸子认真地打量过去。

而后,四目相对,郭嘉也看向了他。

郭嘉的杏眸状若无辜地眨巴了一阵,但是内里波光平静澄澈,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气势。

甚至有些玩味、狡黠,反过来审视司马懿的味道。

司马懿也不在乎他的查探,坦坦荡荡地给他看着。他一边看,一边笑与纪禾说道:“老板娘,快把我晌午留在这里的酒都拿出来,顺便再上两盘卤牛肉。”

他说完,不等任何人的其他反应,兀自坐到距离纪禾与司马懿不远的后桌,搭着手、垂下眸,百无聊奈地开始研究桌面上的纹理。

纪禾自然而然地吩咐盘珠去给他上酒菜,自己继续做账目,顺便和司马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司马懿则是觉得,既然有外人在,许多话都不方便说,就没聊几句便想起身告辞。他拍了拍纪禾的肩膀,从容不迫地说着:“我走了,回去还要听我阿爹教导我人家张女郎千好万好,我可别不识抬举。”

说完,他对纪禾灿然一笑,纪禾也对他回以明朗的笑意,摆摆手,和他表示道别。

接着,司马懿便离开了。离开前也没再多看郭嘉一眼,郭嘉却是有注意到他和纪禾的关系亲密,品尝着桌面上白日里剩下的那些酒,突然好整以暇地开口:“纪老板倾慕这位司马家的二公子吗?”

纪禾闻言,伴随着他的话语手上拨弄算珠的动作一使力,算珠敲击到算盘,发出高昂的“嗒”的一声。纪禾快速地转过头,怪异地望向他,心里暗道,“这是什么鬼问题,难道没有伴侣的一男一女之间稍微亲近点就是有旖旎之情吗?”

她刚想反驳郭嘉,又觉得哪里不对,随即询问:“你怎么知晓我姓纪,以及刚才那位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如果说你知晓我是因为白日里在酒肆里听见了其他人喊,倒也不奇怪,可是司马仲达,你应该不认识他吧。”

纪禾一连串地分析完,更加觉得不理解。

郭嘉好笑,喝完一口桂花酒,蹙了蹙眉,随后又喝了一口白日里没能喝到的葡萄酿,觉得还行,这才舒展开眉眼,望着纪禾笑意盎然,“因为我听见了你唤他司马懿、司马仲达啊。”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忘紧接着提醒纪禾,“他虽然与你亲近,但看着不像喜欢你的样子。以我所观,他如此性情,更适合跳脱一些的女子。”

意思就是纪禾不够活泼开朗?纪禾瞋了瞋目,而后还是觉得不对。他仅凭一眼就能看出他人的性情吗?而且他说他听到纪禾唤司马懿,也就是说他早就到门外了?

纪禾的眼眸眯了眯,有些警告地意味,“你偷听我们说话了,都偷听到什么?”

尽管司马懿想要为自己谋划的事情没有什么太见不得人的,但方式方法始终是利用纪禾监视司空府,司空曹操能容许他有野心却未必能容忍他监视自己。

为了不让司马懿陷入危险,纪禾觉得自己有必要严阵以待。

郭嘉则是一副“你放宽心”的淡然神情,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大肆地咀嚼起来。他细微的咀嚼声在安静的琼酿轩里格外清晰。

纪禾的面色更冷凝了几分。

郭嘉这才有条不紊地说道:“是你们也没避讳,派个人在外面守着。我听到你们说起我的名字,自然好奇地等下去。这不算偷听,顶多是恰巧遇上罢了。”

说着,他昂起头对纪禾清浅地笑笑,面容有些惨白,“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担忧。你既能一直在这里经营这间酒肆,就证明司空大人对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然他不喜欢被监视,但是很可能他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更何况这位司马家的二公子是京兆尹司马防的儿子,他自小全家就在国都中央,是逃不开司空大人的。既然他最终还是要为司空大人做事,司空大人也希望他有能力一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就你们这点没什么骇人听闻的对话,我才懒得同司空大人告状,毕竟……”郭嘉“嘻嘻”一笑,抬手指向自己,“我刚入曹营,完全没必要现在就给自己营造出一副观察细致入微、洞察人心的模样,提前树敌,不好不好。”

他认真地说完,继续喝酒吃肉,酒倒是像水一样喝,但是肉吃得有些艰难。他每吃一块都要咀嚼好久,由于时间太久,索性也不怎么吃了。

纪禾狐疑地看着他,见他薄薄小小的嘴唇像是只有樱桃大,不禁好奇,“你是牙口不好吗?”

郭嘉同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就像她听到郭嘉说自己喜欢司马懿一般。郭嘉微微地摇头解释,“那倒没有,只是我天生对吃饭用菜没什么兴致。而且我喉眼小,吃东西总是要咀嚼得很碎才能平顺地咽下去,这样就更不喜欢吃了。”

不喜欢吃,不方便快速地吃导致更不喜欢吃,吃得少了,身体吸收到的营养自然也少,身体便更加不好,这就像是个恶性循环。

纪禾有些同情地望向郭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克制住不忍心地主动提议道:“那你下次来,我让盘珠帮你把牛肉煮得软烂些,再切得细碎些,这样就很方便食用了。”

她理所当然的好意,因为同情而略微紧抿的双唇,给郭嘉的感受怪怪的。郭嘉从小自食其力,还从没想过长大了有一天还能受到陌生人的照拂,当即有些既是温暖又是异样的哭笑不得。

他没有回答纪禾的这个提议,而是更加眉开眼笑地说道:“不如纪老板也同我做个生意?”

纪禾疑惑地凝视他。

他莞尔道:“反正纪老板也是要为司马家的二公子收集消息的,顺便也帮帮我呗。我不要你给司马家二公子的那些,只要这酒肆里寻常食客们聊到的各宅院的家长里短。越私密的越好,比如谁家的夫人私通了外男之类的。”

这样的八卦,纪禾上一次还是小时候在老家楼下的中年男女间听到的。没曾想,古代的青年男子也会如此多管闲事。她刚想拒绝,郭嘉便急忙补充:“不让纪老板白干,我付纪老板工钱,一个消息三个五铢钱。”

边说,他边伸手进袖笼里仔细地摸索。越摸索,脸上的表情越疑惑,等确定在袖笼里摸不出什么,他又去摸自己的腰腹间,在半掌宽的粗布腰带内外,仔细地翻找,最后终于找出三四个五铢钱,摆放到桌上。

他天真烂漫地对纪禾扬唇。

纪禾望着他明明面容无辜,可是眼眸幽邃的矛盾样子,有些嫌弃钱少。这钱少就算了,看规格体量恐怕还有磨损,实际上更是不值。纪禾越观察,越摇头,整个身子都往后缩去。

她张了张唇,又想说拒绝的话。郭嘉立马一拍桌子,将手覆盖在伶仃的几个五铢钱上,囫囵而强硬地要求,“你别管这么多,即使我没有很多钱给你,我还有荀文若这位顶有钱的朋友。他白日给你的金铢可是绝对足斤足两的。另外,我马上入朝为官就有俸饷,都给你也没什么不行。”

他豪气干云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荀文若是他家的摇钱树呢,以及他马上要承担的是油水颇丰的肥差。

但是,纪禾以为,自己没记错的话,他后面做的那个什么“军师祭酒”,乃是曹操为他创设的,权利虽然还行,但是俸禄真不怎么样,连正经的官印文牒都没有。

纪禾还是不太愿意答应他。

他见状,瞧着公平公正地谈条件不行,便开始装柔弱、卖可怜。他一副痛不欲生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几乎喘不上气地猛咳起来,委屈巴巴地望着纪禾,眼里波光流转,让纪禾怀疑下一秒就要痛苦地落下泪来。

纪禾确实有点不忍心,但是比起不忍心更多的还是计较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她颇觉不堪入目地别过脸去,匆匆阻止道:“好了好了,我同你做生意可以,但是除了一个消息三枚五铢钱,我还要你告诉我司空府发生的大事。”

“不需要事无巨细,也不需要泄露机密,只要是大事能让我稍微早一点知道就行。”

纪禾说着,又重新转回头,郑重地和郭嘉对视。她想到郭嘉说的那句,“指不定她看到曹操的,是曹操想让她看到的”,顿时有了这个需求。这可以帮助司马懿,也可以帮助她自己。

她自认自己已经很体贴、体谅了,所提的要求并不难做到。若是郭嘉连这都不同意,她和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郭嘉听罢思忖了片刻,确实觉得不难,遂颔首扬笑,“如此,一言为定!”说完,他立马恢复如常地继续恣意地用酒食。用着用着,又倏尔一副愁苦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纪老板,你们酒肆有客房吗?”

作者有话要说:纪禾:我发现郭嘉那个人有点厚脸皮。

郭嘉星星眼:我没有。

作者: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