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乐瑶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是下定了决心去找皇兄。

她不知道皇兄喜欢什么,最后只让纤凝去备了些糕点吃食,装进食盒里。几番犹豫,最后出门时,还是带上了那颗没送出去的夜明珠。

此时,东宫的宦官赵全站在台阶上,面上恭敬地做了个礼,笑道:“永安公主可是有事?”

乐瑶性子软,即便是对身边的宫人,也没有颐指气使过。

她乖乖点了头,心里还有些紧张,“我是来找皇兄的。”

赵全了然,他早就得了吩咐,于是躬身迎永安公主进去,“太子殿下正好在殿里呢。”

乐瑶让纤凝留在这里,接过食盒跟在赵全后面,一路都低着头在打腹稿。

穿过几道回廊,赵全停在一处殿前,小心翼翼轻叩了叩紫檀雕花木门,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进”,才轻手轻脚推开门,转头示意永安公主进去。

乐瑶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后,拔步跨过门槛。

殿里的几扇窗都关得死紧,一点儿阳光都透不进来,本该是黑暗的环境,但四处都燃着灯烛,亮堂堂的一片。

魏愁就坐在一张书案后,不是正襟危坐,他只是懒散地倚在靠背上,大抵是觉得光线晃眼,还拿了本书翻开来盖住脸。

看清书面上提的那几个字,昨夜不太好的记忆又涌上脑海,乐瑶赶紧晃晃脑袋,迫使自己忘记那些尴尬的场景。

视线巡睃间,她发现书案上不同于寻常人放置着笔墨纸砚,那里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柄玄黑描金纹的弯刀。还有皇兄身后的书架,也一本书都没有。

这殿里唯一的一本,还是昨夜从她那里收缴来的。

乐瑶觉得有点羞耻,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皇兄才刚回京,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去置办。

见魏愁没有要动的意思,她小声唤:“……皇兄?”

他似乎是点了点头,导致话本从脸上滑下来,露出那张苍白而阴郁的脸。

话本被随意搁置在书案上,乐瑶特意没有多看,目光落在皇兄的面容上,顿了顿。

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怎么,总之他看起来心绪不佳,凤眸黑沉沉的,平静无澜,但唇角似乎是习惯性地弯着。

皇兄的五官生得很好看,但这样组合在一起,特别是那双漠然的眼睛,就显得……有点阴森森的诡谲之感。

乐瑶强迫自己不要乱想,手里食盒沉甸甸的,她快要提不住,于是尝试性地,小心翼翼放在书案一角,觑了觑皇兄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便松了口气。

“皇兄,你要不要吃些糕点?”乐瑶打开食盒,发现纤凝准备的都是她喜欢吃的,糖蒸酥酪,茯苓夹饼,藕粉桂花糖糕……

她不知道皇兄口味偏好,便将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摆在皇兄面前。

魏愁视线从糕点上一扫而过,没有半点食欲,反而是看到乐瑶好几次偷瞥糖糕,那副想吃不敢吃的模样倒是有趣得多。

乐瑶手里还有一个玉匣,她打开放在案上,里面是西域进贡而来的夜明珠,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做完这些,她见皇兄还是提不起半分兴致的模样,不由有些惴惴不安,想了想,干脆直接坦明了自己的来意。

“皇兄,你……可以带我出宫吗?”说完又怕他不同意,她紧张兮兮道:“就一天。”

魏愁眉骨微动,垂目睥她:“出宫作何?”

他肤色白如纸,面上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个矜贵的病弱郎君,乐瑶对他的惧怕也消减了些许。

“我、我从小到大很少出宫,所以很想出宫去看看。”

阿娘的事她自然不敢透露半分,只好胡编乱造一个理由,但她也没有骗皇兄,她确实对宫外很好奇。

视线从她畏怕又期许的面容上扫过,魏愁轻轻弯唇,“好啊。”

“那便明日吧。”

对赌赢了,他此刻心情也是极好的,那就让小皇妹再多活两天吧。

他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倒让乐瑶有些出乎意料,她又抬头看看皇兄,他唇边还挂着笑,低眸注视她时,看起来温煦又无害。

——如果忽视他眸底毫无温度的话。

乐瑶临走前,看了看玉匣里的夜明珠,还是没忍住道:“那是五年前,我想送给皇兄的,后来才知道皇兄去边关了。”

魏愁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依旧唇角含笑地点了点头。

那双黑眸空洞洞的,仿佛天生就不染一丝情感。

乐瑶离开的时候叹了口气,皇兄果然不喜欢她这个妹妹。

乐瑶的出现于东宫来说就像一阵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赵全面色平静,吩咐人去处理了暗卫钟明的无头尸身,他前几年跟着太子在边关,早就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乐瑶有一点想错了,魏愁是个人,当然是有情感的,但这仅限于他杀人的时候。

地下室里,灯烛耀目,充斥着腐烂恶臭的血腥味。

四面铁壁上安置着无数铁架,一个又一个的头颅摆放其上,有些是新鲜完好的,死不瞑目,还在汩汩淌血。另外一些,血肉模糊,白浆混杂其中,腐烂的骨肉上生了蛆虫,甚至还有被从中间砍掉的,被勉强拼接到了一起。

正中放了一张躺椅,魏愁倚靠在上面,唇角带笑,慢悠悠抚摸着手里的夜明珠。

染血的衣袍铺地,就像是一簇簇红梅绽放在雪地里,于他而言,眼前这幕绚烂又壮丽的场面,乃是最美妙不过的极乐之地。

比不得那些文人的铁骨铮铮,他从骨子里就烂透了,原本早该腐浊在血腥里,可谁让他爬出来了。这个王朝便注定会被浇灌出血腥罪恶的花,白骨漫山遍野,所有人都该陪着他坠落深渊地狱。

魏愁低低地笑出声,他衣袍浸满了血水,但偏偏双手和面容都洁净如初,笑起来分外靡艳。

恶鬼的身体常年都是冰凉的,也极其厌恶鲜血的温热,他杀人时绝不会让血溅到自己皮肤上。

直到在这里待够了,魏愁才不紧不慢起身,把那颗皎洁莹亮的夜明珠,搁置在锈迹混血的铁架上。

灿若星月的夜明珠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动作轻柔地抚摸了两下,语气仿若情人间的低喃。

“你别怕,很快就会有别的来代替你了。”

翌日,风和日暖。

昨日忘记与皇兄约定是哪个时辰,乐瑶早早地起了身,梳洗用完早膳后,坐在正殿里喝药。

她这病怏怏的身子,一天药都断不得,即便再讨厌这股苦味,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公主,您今日又要出宫?”季随腰挂佩剑,长身立在案前,为她挡去刺眼的阳光。

他面部轮廓硬朗利落,剑眉星目,那张清俊的面容上带着惯常的漠色,黑眸平静看过来时,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乐瑶以往对着他总不自觉发怵,但现在被药苦得皱起了脸,眼睛也闭了起来,模样有些娇憨。她轻轻“嗯”了声,赶紧含了颗季随递来的饴糖。

季随微微缓和了冷硬的声线,“公主这几日怎么总往外跑?”

想起阿娘的事,乐瑶闷声闷气:“我得去弄清楚一些事。”

季随只是个侍卫,他不会刨根问底,只低声道:“可否让我跟着您?”

见公主摇摇头,他垂下了眼皮,没再吭声,尽职尽责地替公主挡太阳。

喝完药,乐瑶又坐着撸了会儿兔子,喂它吃了点菘菜,另一只手隔着衣衫摸了摸里面戴着的玉石。

她不知道现在去东宫是否会打扰到皇兄,便干脆等到用过午膳过后,才起身前往。

赵全已经等在了外面,见到永安公主的身影,他那张阴险刻薄的脸上便堆起笑,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

还是在昨日的殿里,乐瑶见到了皇兄,她多看了两眼,发觉皇兄现在的心情应当还算不错。

“走罢。”魏愁温言笑道,身上是一件崭新的雪衣。

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乐瑶也能理解,点点头,乖乖跟在皇兄后面。

魏愁带着她去了后山的暗道,暗道里有点黑,两个人一前一后,隔了一小段距离,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

前方倏然出现两条路,魏愁没有停顿,看起来颇为熟稔地去了左边,像是走过好几遍一样。

乐瑶有些疑惑,但她没问,问了皇兄大概也不会回答她。

两人沉默一路,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浮出点亮光,空气也清新起来,乐瑶跟在皇兄后面从暗道走了出去。

这里荒无人烟,杂草丛生,大抵是个郊区,又走了一阵,渐渐热闹起来,街巷两侧商铺林立。

乐瑶暗自记着路线,不多时,她慢慢反应过来,看着身旁神色温和的男子,小声道:“皇兄,你不回去吗?”

魏愁笑吟吟地由上自下睇她一眼,直把乐瑶看得发毛,才听他柔柔开口:“孤不能逛逛吗?”

“……可、可以。”

不,这不行!

乐瑶脑袋耷拉着,她觉得“过河拆桥”这个词就是在形容现在的自己,可是倘若皇兄一直跟着,她要怎么去做自己的事?

两侧传来摊贩的吆喝声,鉴于之前是以好奇宫外为由,乐瑶只好在各个商铺里转转悠悠,魏愁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浅笑吟吟地注视她,倒差点让旁人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乐瑶真的很想劝皇兄早些回宫,可她着实没那个胆子。

途中逛到一处书肆,魏愁拿起位置最显眼的那一本,转头问她:“是何人所著?”

他声音轻而磁,浅笑吟吟的模样像个矜持的贵公子,然而却随身不离那柄森寒的弯刀,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凶煞之气,叫路边翘首以盼的女郎们不敢靠近。

乐瑶探头瞅了一眼,紧接着浑身一僵。

这就是那话本的第二卷!

纤凝为她买来时,只怕也不知里头讲的是那档子事,只以为放在显眼处的便是最好。

著者的名讳明晃晃标注在上面,乐瑶虽不知皇兄为何要问她,但她不敢撒谎,赧红着脸老实道:“上面写的是镜音。”

魏愁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没有将话本放下的打算,乐瑶知晓民间买东西要付银两,也好在出宫前,季随塞了个钱袋给她。

她也不敢问皇兄买这个回去作何,只能做小伏低地充当个婢女,付了钱。

从书肆走出来后,眼看着将要日落西山,两人也已出了城门,魏愁却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

皇兄身为储君,怎么这么得闲。

一时间乐瑶顾不得那么多,她出城前已经雇了辆马车。字斟句酌良久,低头紧张道:“皇兄,我想再去梵音寺为母亲上柱香。”

话音坠地,她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地等待魏愁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新封面好看嘛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