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爷不爽

寒江阁内。

少辛将手中信函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语气里满是惊奇,“小姐,您可真神。您怎么就知道五姨娘是将这帖子装在这花篮里一并送来了呢?”

飞镜望着她这幅新奇的模样无奈笑笑,“‘投诚’‘投诚’,成不成不在于‘投’,只在于‘诚’。太太看不上我,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一张今晚的门贴更容易让我倒戈的吗?”

风来从她手中抽出帖子来,交到飞镜手上,瞥了她仍兀自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也笑,“你也总该明白小姐这事儿是怎么算成的了吧?”

少辛撇嘴,“小姐同我打哑谜也就算了,风来你这个坏丫头也跟小姐一头取笑我。你们一个两个满口成啊成啊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成的?”

她假意噘嘴片刻,还不等飞镜风来回话,自己倒是再装不下去了,笑嘻嘻又道,“哈哈!被骗了吧,其实我早都听明白了,你们还真当我是笨蛋啊?”

飞镜少辛见她这副娇憨可人的模样,皆是忍俊不禁。

还是风来心里装事,笑了片刻便催促飞镜快快挑选衣物好给宴席做准备了。

飞镜被她按坐在铜镜前,支着胳膊打量起铜镜里的人来,怎么看都觉得兴致缺缺。风来恨不得将妆奁倒过来,飞镜本无多少珠钗璎珞,风来反反复复比对,反倒是许久也拿不出个注意来。

飞镜自己并无多大兴趣,见她如此热络倒有几分被她感染似的,也坐在一旁看起来。

少辛被风来指挥着抱了一堆衣物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飞镜偏着头坐在风来旁边,看样子是挺好奇,可这好奇里有几分是为她自己的却也是难以琢磨了。

少辛将裙子配好一件件铺开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姐,您怎么半点不着急啊?今儿可是您头一次在长安城里露面。您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瞧您的笑话呢!”

飞镜任由她在一旁粗声粗气地吓唬自己,眉眼仍旧是淡淡的,一副万般不挂怀的样子,“她们想看我的笑话,也需得我出丑才是,所以还得是按着我的步调来。”

“全天下再是找不出一个比您还气定神闲的人了!”

少辛看着飞镜随便挑了一套不打眼的竹青半臂配妃色百蝶裙,也只劝不动也就任由她随意动作了。

几人说话间,风来已是手脚麻利地替她梳洗打扮完毕。风来的手十分巧,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可飞镜也觉得铜镜内的自己比平日里漂亮了许多。

女人大多都是喜欢自己变得愈发动人的,飞镜自然不能免俗,不觉心思也雀跃起来,少见地在铜镜前转了几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又有些舍不得地拆下头上一根四蝶金步摇来,自己从妆奁内挑出一根碧玉素簪来插在头上。

“小姐,这步摇也不招眼,您打扮的如此素净……奴婢担心那些太太小姐们是要轻视怠慢您的。”

风来为难道。

飞镜却是笑笑,“我若是没记错,那步摇是三小姐与这衣服一同赠与我的。她倒是这府里难得的聪明人了,对我也多有宽厚。今晚的宴席是太太专给表小姐设下的,如此大的排场,我也不必再拿她的东西来打她母亲的脸了。”

“我又不是主角,虽然心里也做了打算不再奢求太太垂怜,但也不必给她添堵。不过是一场晚宴,何必自乱阵脚。”

风来少辛闻言也觉得有理,于是也都不再说什么。风来上前替她理了理头发,虽是笑着可语气里难掩替她不值,“小姐皮肤好,又细又白,便是这素净的穿起来才衬气质呢。”

飞镜也不觉有些动容。

她是个冷心冷肺惯了的人,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不求回报的付出和毫无理由的柔情。她虽外表柔顺,可性格却是糊了泥巴的嶙峋石块,既不愿事事都低人一头,反过来也不愿毫无付出地受人半分好。

长到这样大,她还是头一次遇到风来少辛这般一心待她,不求回报的人。又想到这一路走来,她们未曾受过自己半分恩惠也就罢了,更是在这受了不少冷眼,心下不觉局促起来。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又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担,憋了半天飞镜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跟着我也是受苦了。”

少辛道,“小姐,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份呢?这种话再不许说了。”

说的飞镜却是一愣,沉默许久后语气里却是罕见地温和,像是在教育牙牙学语的垂髫小儿一般十分耐心解释道,“不是的,便是一家人也需要经营,便是亲人也不是事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收到恩惠要感谢,如此,才不会生下怨怼来。”

少辛不理解,“小姐,您是不是太步步小心了些?亲人还得如此,那活着得多累啊。反正我家从不跟我说这些,我跟我娘生不起气来,有时候我真的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可是过不了三日,她给我做了回锅肉,我就又气不起来了。”

飞镜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这些都是你吃回锅肉吃出来的吧?你说这些,说明是你有福气,也得珍惜。”

这话说完,像是耐心用完了似的,飞镜忽然又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她其实自己都觉得自己古怪别扭的厉害,明明心里有千句万句,可平生最怕“自作多情”四字,说出三句话来就得反过来想想别人到底想不想听,会不会又是自作多情。

这是田太太从骨血里留给她的本性,太过于关心在旁人心里的自己,总是对旁人慷慨,反倒是苛责了自己。

飞镜明白这道理,可这影响就如同她骨子里的鲜血一样,让她无法分清究竟哪些是她自己的哪些又是田夫人从脐带里送给她的,她虽明白却无法割舍。

如同陷在深深沼泽,明知底下是万丈深渊,可偏偏越挣扎越深陷,无法自救。

于是只好修炼出一副熟视无睹的嘴脸来,仿若假装看不懂,假装不深究,就是一种自我保护。

“走吧,要开席了。”

在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之前,飞镜赶忙抽身回到现实中来。

主仆三人时间掐的很准,到达轻鸥汀时不早不晚,孙敏如今常跟在太太身边学着主持大宅事宜。今夜来的都是女眷,这轻鸥汀的许多设置都是她的手笔。

飞镜普一踏进这轻鸥汀内顿觉这片滩涂真是大变样,虽则亭台楼榭都还是老样子,可架不住布置的人满心机巧——便从这轻鸥汀的“野”字出发,不过是摆设些小物件,趣味一下就出来了。

飞镜见到门口待客的孙敏,也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孙敏知道她的帖子是从谁那来的,见到飞镜这般神色如常地同自己打招呼,心下却泛起波澜起来,这一迟疑面上就显得冷淡了。

然而飞镜却只装做看不懂,语气仍旧是亲切温和,暗含钦佩,“为了这小汀,三姐姐这几日想必也是繁忙不少,眼瞧着下巴都尖啦。”

孙敏也笑起来,仍旧是一份大气宽和的模样,笑道,“你这丫头好精怪,说,是哪个长舌头的小丫头到你面前学舌去了?不过是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斗胆逾矩简单收拾了一下罢了。”

飞镜也笑,“这还用旁人来同我学舌吗?这孙府内能有如此蕴藉才情,机敏心思的,可是除了三姐姐再多找不出来一个了。‘随便收拾’这种话,也就三姐姐自己说说才可;若是有旁人这样说,三姐姐不气,我都是得替姐姐生气的。”

……

真够狗腿的。

这小丫头当真很会拍马屁。

飞镜正说的起兴,却没想到被身后碰巧到达的孙曦听地完完整整的。他暗暗腹诽。

可偏偏田飞镜就是很擅长此道,即便是拍马屁可人家说的圆滑完满,即便孙敏也听得出她不过是奉承,可就让人给奉承到她心里去了。心下不觉也是十分受用。

但却不好表现出来,即便嘴角眉眼都已柔和许多,可是嘴上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接飞镜的话茬,一见到孙曦立马像是见到救星似的将他拉了过来,“小六,不是说不来了吗?”

虽说今夜邀请的女眷众多,但还是有些还未到年纪的公子哥跟着自家母亲出来应酬的。大太太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这个小儿子,自然不会放过,还未下贴就叫人去了孙曦的院子嘱咐,叫他必定得出席。

孙曦一向是最不喜这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应酬,更何况这里头最“不在酒”的就数他的亲娘!是而积善堂的人一来禀报,他便想起之前此类种种,左不过都是他被亲娘架出来,被众人捧着夸着奉承着,再不然,便是一些推脱不掉的小姐贵女们,假借无意巧合,“偶然”与他相遇,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羞怯,虚伪,以及眼底按耐不住地雀跃。

没得让人心下生厌。

虽然孙曦自有身边便不缺有人奉承,而他更是自诩不凡自恋已久,然而他却不是旁人说什么信什么、分不清真情假意的草包傻子。

却没想到竟被田飞镜这个乡下丫头给摆了一道。

孙曦同孙敏说笑着,可耳根却被一旁田飞镜的平静目光给盯地一点点红透了。方才她同他行礼的时候,他没有理她。

但孙曦不是故意的,孙曦不愿承认自己不敢看她,是因为……他竟然有些怵。

都怪那日在祠堂,他是当局者迷了。孙曦又想起来田飞镜是怎么歪着头认真地望着他,一双眼在祠堂的长明灯火里映衬地愈发明亮,那夜她也是用如此诚恳的语气对待他的赌气。

她实在是擅长伪装真心,不然他怎么会误会,误会有这样澄澈目光的人怎么会糊弄。若不是他今日偶然撞见她又是如此糊弄孙敏,还未曾发现她精心编制的骗局呢。

亏他那日还以为,她脸颊上的那团红霞是因他而起的。

孙曦很不爽,非常不爽。

“本来不想来的,但听说请来了空山楼的常厨子,也就来了。”

“对了。”

孙曦忽然扭头又对身旁的田飞镜笑了一下,后又觉得不解气,赶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田小姐不知道吧?这常厨子拿手绝活却是一道贡杞明心汤,不过相比田小姐如此聪慧,自然是无需多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