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祠堂夜话

孙家的祠堂十分气派。

单是祠堂便足足有三道院墙,飞镜估摸着要比浮玉山的田宅还要大些,不禁暗暗有些咂舌。风来在一旁小声解释,“孙家本就是庐江望族,自前朝未覆灭时,孙家便在庐江有了声望,到这如今也是难得的几家延续百年的大家族了。是而孙老太爷举家迁至长安后,便将自己这一房的祖宗牌位都尽数迁了过来。”

说话间,已过了二门,远远可见祠堂正厅门洞打开,满香案的烛火摇晃,瞧着竟不像是黑夜倒像是清晨海边赤霞,明明晃晃地燃烧了整个海岸。

“这还光是咱们这一房的呢,庐江那里还有四五房呢,若是都运过来,只怕得另开两三个院落呢。”少辛在一旁补充,“从前老太太身体康健的时候,每年年节前后都得回庐江去。这些年身子总有些不爽利,也是好几年没回去了。”

飞镜言语间也有了向往,“说起庐江,我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少辛惊讶,“听闻田老爷不是葬在庐江了么?夫人没带着您回去过么?”

还没等飞镜说话,就被一旁的风来掐了一下。飞镜倒是笑笑,“可能还是机缘未到,差些运气吧。”

“田小姐,老奴就在外面候着吧。若是有人来,有老奴接应。小姐不必着急,便是耽误了些时候也不必着急,这时候不会有人来的。”

那婆子是积善堂的人,便是不顾及田飞镜的名声,也会爱屋及乌,为了孙曦的名声也不会折腾她。飞镜笑着冲婆子行了半礼,又特意让风来也在外面陪着那婆子说话,自己带着少辛进了祠堂。

不必多番寻找,飞镜早就一眼便看到了孙曦。

方才望向那一番朝阳似的烛火时,飞镜便一眼就看见了烛火下的那团黑影。

孙曦此刻着实十分狼狈,都是要下场科考的人了,还被自己老爹拔了裤子痛打几大板。更何况孙老爷此番着实是气急了,特意命了手下小厮不许放水。五板子下来,孙曦就只有趴在地上任由屁股刺痛地如同被夹在火上烘烤的份了。

祠堂此刻寂寥无人,他身边的庆竹心疼他,特意帮他解了外裤,让孙曦只着衬裤趴在地上,自个儿在一旁拿着冰袋竹扇,又是扇风又是冰敷的。

飞镜和少辛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主一仆一卧一跪,庆竹正拿着冰袋十分虔诚地按摩着他家主子的......某个部位。

因着孙曦自幼体弱的缘故,族姬总怕他受欺负,是而便派了个孙府看起来最健康长寿的小伙子来当了他的小厮。庆竹果然不负众望,虽个子不高,可近年来长得愈发敦实健壮。手心滚烫地像是火炉。

那冰袋本就用得时间久了,又被庆竹的手心烤了许久,里面的冰袋早就融化浸湿了布袋,又打湿了孙曦淡薄的衬裤。

忽然孙曦主仆具是觉得头顶一黑,主仆一起缓缓抬起头来,就看见飞镜少辛二人就站在面前。

如此境地,四人都不觉有些难以招架,动作十二分同步地缓缓下移......下移.......最终落到孙曦那被湿布包裹着的、因肿胀而显得愈发浑圆的......臀部。

“啊!!!!”

孙曦最先回过神来,张开嘴便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那声音传进众人耳朵里真实凄惨极了,就是贞洁烈女被迈进勾栏院时都发不出他这般悲怆的失.身惨叫。

幸好飞镜手执一把团扇,听到孙曦尖叫,这才赶忙遮住脸来。少辛一个箭步上前就捂住了孙曦的嘴,“六少爷!我们小姐都没叫,您叫什么叫啊!您还想不想吃饭了?!”

“啊?饭?”

一听到吃食,孙曦这才停止尖叫。少辛瞪了还在震惊呆滞中的庆竹一眼,庆竹这才颤颤巍巍地伸手把方才撩到腰上的长袍放了下来,想起方才的场面,一脸的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辜负了族姬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孙曦——

毕竟,他家少爷方才跟没穿裤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听听少爷方才委屈的,那跟失.身没什么区别了啊!

见他收拾好了,飞镜这才放下团扇。这片刻工夫,她面上已毫无惊慌,像是无事发生似的同少辛一起蹲在孙曦身侧,从食盒里拿出一套铜红釉建窑瓷餐具来。族姬果然是偏爱孙曦这小儿子,便是在祠堂关禁闭,可这餐具仍旧是由不得片刻马虎——碗盘碟盏钵样样不少不说,就连那小小的止箸斗渣都是一个不少。

飞镜望着孙曦呲牙咧嘴地样子,先拿了钵盛了碗冬笋老鸭汤来。浓白的汤水撑在铜红瓷碗内,青碧冬笋在三两油星间飘荡,看着就脆爽弹牙。盛汤的空隙里,飞镜便忍不住悄悄吞了好几口口水。

结果送到孙曦面前,他却仍旧是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仰着头不理她,一脸的傲然不屈。

飞镜盛了汤来,知道他不乐意也不勉强,便将手里的瓷钵递给庆山,让庆山喂孙曦喝了下去。

少辛站在一旁,都觉得六少爷实在太落飞镜的面子。想要替她说些什么,谁曾想飞镜却仍旧神色依然,乖觉地拉着她的手,二人退到一旁,飞镜自在角落的蒲团坐下。

今夜实在是有些累了——自白日里孙曦在院子里闹了那一通,飞镜就陪着在风里吹了一通。好容易回了寒江阁便倒头就睡,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同王婆子见招拆招,送走了王婆子,她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便连忙跑到这祠堂来给这祖宗送饭。

所以方才盛汤的时候,飞镜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

“小姐,您好些了么?”

少辛望着她泛红的脸颊,便知她此刻只怕仍旧是头昏脑涨,一想到等到孙曦那厮趴在铺上还要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味,便知道只怕得午夜才能回到住处了。等到那时候,厨房必定也是锁了门户,飞镜今夜只怕得饿肚子了。

于是乎,望向孙曦庆竹主仆的目光更加凶狠了几分。

可指望别人没什么用处,少辛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什么,笑嘻嘻地蹲在飞镜面前替她揉腿。

“对啦小姐,上次我姨母来看我,给了我一筐乡下田庄自家种的甘薯,等咱们回去了,我悄悄给您烤着吃。今年的甘薯十分不错,烤了之后能滴出蜜呢!”

说得飞镜又是吞了一大口口水。

飞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想说话,就听到祠堂另一头传来孙曦贱嗖嗖的声音。

“想吃甘薯不简单?只怕你小姐在家种的比你姨母的甜多了呢。”

“不过是甘薯,说得竟像是什么天下有地下无的物什了。”

少辛闻言扭头怒目视之,飞镜在一旁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过了一会才像是耳朵不好似的扭头,害羞傻笑,“哈?”

......

真会装傻。

孙曦吃了个哑巴亏,脸上更挂不住了,于是又道,“怎么,圣上都说过粮食乃万民之本。鄙人必定是要入仕的,提前同田小姐了解一下长安附近的万民之本,有问题么?”

“六少爷!您也太没心肝了吧?”

少辛忍不住了,“六少爷,您是金尊玉贵。我们小姐身家不如您,这很正常,就是长安城内也没几家有您这样的身份。可我们小姐不如您,这也不是我们小姐的错!族姬差人来拜托小姐给您送吃食的时候,我们小姐也没用过半点汤水呢。可想到您在祠堂受苦,立马也答应下来,一路上生怕食盒凉了,半点不敢耽误。这更深露重的,还差点摔了一跤!您不念情就算了,何必这般逼迫我们小姐呢?”

孙曦挤兑她,本是因为他知道田飞镜就是他亲爹给他选的便宜亲事,是而未曾见面便对田飞镜倒了胃口,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此刻听到少辛这么一说,如同当头一棒,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亏他还一向自诩风流,方才说出的话便是市井流氓也觉得尖酸刻薄。

是而孙曦也暗暗有些后悔起来,他虽然无法无天喜怒无常,可也一向自负,从不愿以欺辱旁人为乐,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少辛还想再说什么,飞镜怕她将自己生病的事也抖露出来,连忙拽了拽她,让她在另一蒲团上坐下。

孙曦扭头看了看另一边的主仆两个,烛影摇晃里愈发衬得田飞镜瘦瘦小小。

看着就是个福薄的家伙。

飞镜见少辛还气呼呼的,反倒哄起她来,拉起她的手要给她看手指上的“箩”。少辛气来得快去的快,飞镜一转移话题,她的心思也跟着转换了过来。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头挨着头,对着烛光摆弄着手指笑起来。

正说笑着,忽然面前一团黑影。

原来是庆竹。

只见庆竹冷着脸,放了一碗鸭汤在飞镜面前。

“鸭汤得趁热喝,不然凉了是要闹肚子的。到时候闹了笑话,可就别怪别人笑了。”

飞镜望着面前的汤碗出神,耳边就想起孙曦的阴阳怪气。

末了他还不尽兴,又来了一句,“小土包子。”

“切,以为谁都跟他似的肠胃弱啊。”

少辛悄悄怼了一句,手上动作倒很快,端了汤碗送到飞镜面前,“小姐,咱喝汤。”

飞镜饿极了,也无心推脱,接过来喝了好几口又递给少辛。少辛也饿了,但只喝了两口就不喝了,又端给她,“小姐喝。”

飞镜端着碗,“遭了,风来没法喝了。”

“没事,奴婢回去给她烤红薯去。”

“也给我烤一个。”

飞镜笑嘻嘻,“......汤喝不饱。”

少辛了然点头,主仆两个只顾着叽叽喳喳,却不知话全传到了祠堂的另一头。孙曦嚷嚷,“本公子吃完了,要休息了。”

......

可真会拿乔。

怪不得不讨喜呢。

少辛收拾了碗筷,拿起食盒同飞镜离开。临走前她不敢瞪孙曦,但却敢狠狠地剜了庆竹一眼。这才出了祠堂。

“少辛这丫头!愈发大胆了,敢这么跟您说话!”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主仆两个活人,和一堆祖宗牌位。

庆竹在一旁愤愤不平,结果自家少爷却是半天没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六少爷,只见孙曦正一手托腮,摸着下巴琢磨——

“庆竹,你方才看到了么?那个小土包子,一见我,脸红的在烛光里都遮不住。”

“不是......之前不是还眼观鼻鼻观心的么,怎么看我一眼就脸红成这样?”

“我有那么帅么?”

......

庆竹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孙曦十分狼狈地又把自己的袍子撩到腰间,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艰难道,“少爷,您玉树临风,才气更是名动大业。如此才貌双全之人,便是仙子下凡.......都很难抗、抗拒啊......”

这话一出,庆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底线。竟然连这种不着调的话都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孙曦闻言立马扭头瞪圆了眼睛看他。

“少、少爷,我的意思是.......”

庆竹支支吾吾,却被孙曦制止。

“好了你不要说了。”

孙曦用那双迷倒长安万千少女的眼眸盯着他,语气肯定——

“你小小年纪,却看的很透。”

“这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