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小各有所思,都不说话,山顶上静得只有风声。
小刀毕竟年幼,今天也耗费了太多的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老人的衣服,千疮百孔如同渔网一样,情感上的温暖远胜于物理上的。
那老人似乎一夜未睡,手里还拈着那一捻纸片。朝阳照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比昨天更苍老了几分,须发都已经花白,连在一起,被山风吹得乱飞。
“老爷爷你没睡吗?”小刀揉着眼睛,嘴里打着哈欠。
老人也不回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刀不敢打扰他,把衣服给他披好,自行去收拾东西。饿了一天,饮水也不够了,急需补充,要做下山的准备了。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那老人还是不动。
小刀凑过去,轻声地问:“老爷爷,我得走了,你家在哪里?我送送你吧?”
“家?……我的家?……”老人听到他的问话,却只把问题重复了几次,呢喃地反复着。
一时天大地大,好像哪里都能去,又好像哪里都不想去了。
“娃娃,你自去吧。我没有家,也没有哪里好去,就呆在这里也挺好。”
小刀看他脸色有些憔悴,只是一夜之间,整个人好像是少了几分什么,又形容不出来。
听他说自己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眼眶里有些发酸。他连自己都劝导不了,又怎么会劝人,只是伤心地坐在一边,默默不语。
那老人看他难受,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好孩子,把金子都拿上,好好地活下去。”
除了小刀的父亲外,还从来没有一个长辈待他如此温柔。小刀抬头看他的脸,这时才发觉这老人少了些什么。
昨天见他,两人又吵又闹,他虽然久未进食,身体虚弱,但总还有几分生气。现在却如同一个死人般,没有半点求生的意志,眼中的火都消散了。
也不知道他这一夜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刀忍不住拉着他哭了起来,一开始还是小声啜泣,后来根本就是嚎啕大哭,这一年的酸楚都在其中,如开闸洪水,再也关不住了。
“老爷爷……你是不是……要跳崖呀?”小刀哭得厉害,话声断断续续地。
老人这一夜确实是觉得活着有些索然无味了,但还不至于主动去寻死。见小刀哭得悲痛,心里有也些波动,轻声说:“老夫怎么会去寻死?这娃娃净说些傻话。”
“你这个眼神我见过……老丰就是这样……第二天就死了。”
老人奇道:“老丰又是谁?”
“我家的狗啊!哇哇哇……”一提起之前养的狗,更是悲从中来。
那老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呸”了一声,把他推开。
他虽然身上绝对不干净,也不想再沾染上一些鼻涕。
“好了好了,莫再哭了,我不会死的。”老人一开始是有一点点感动,但时间一久就开始不耐烦起来。
小刀听他这么说才收了哭声,他哭起来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老人,只是自己这一年太压抑,也必需找机会发泄一下才行。
“那你跟我下崖去吧,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这倒是让老人有些头痛,他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先不想这个,下了崖才说罢。”
他虽然武功卓绝,但毕竟是年纪大了,又饿了几天,不免手脚酥软无力。
小刀怕他失足跌下山去,用树藤与他绑在一起,碰到垂直的山壁就负着他向下走。其实他自己也是又饿又累,又全身是伤,只是性子执拗,全程死死苦撑,既不说苦也不喊累。
那老者精于事故,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看在眼里,嘴上不说而已。
峰上不方便狩猎,只能看到什么都吃的,都往嘴里塞,野果这类的吃了不少,也只能解一时之饥,不找些肉食还是不行,这也只能到了山下再说了。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快到半夜两人才落到峰底。两人都累得够呛,动都不想动了,直接就在瀑布下的水潭边宿营,虽然是吵了些,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老人可有三年没有洗澡了,看到水潭就直接跃了下去,洗个不亦乐乎。小刀见着好笑,怕他上来受凉,又硬撑着找了些枯枝生火。
没想到这老人居然有些门道,洗完澡还顺手摸了两条鱼。
这下小刀也不睏了,拿树枝穿好了就放在火边烤了起来。
两人坐在火边,看着火舌跳动,鱼皮上滋滋冒出油花。小刀还能忍住,这老人可老长时间没见过熟食了,咕咕直吞口水。
小刀见他喉急的样子,刮着脸皮哈哈地笑他。
也只有父亲还在的时候,他才会这般的放肆大笑过,父亲一走,他就只剩孤身一人。后来去投奔舅舅,也没有体会到什么亲情温暖,一家人同桌吃饭的机会都不多。后来舅娘让他去田边住,就更没有机会了。
村里人都躲着他,除了梅子和谭木匠外,能说话的都没有几个。就算是跟梅子交谈,都要随时注意控制音量,哪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大笑玩闹。
那老人也是孤孑一身,出得江湖来天天都是尔虞我诈的生活,连交心的人都没有,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被人偷袭暗算。因此性格上越来越孤僻,向来不苟言笑,谁要是跟他这般胡闹,只怕笑声没停,人就送到阎王跟前了。
三年的遭难也总算让他对世界有另一番见解,又多得小刀舍身相救,这才没有活活饿死在绝壁的洞窟之中,对他自然有几分好感。
相处下来也知这少年全无心机,一片赤诚,只是命运多舛,为此心中也有些怜惜。此时见他笑得开心,居然也不着恼,由着他的性子胡闹。
这一老一小相识时间不长,就经历了生死,又恰巧都填补了对方心灵中空缺的一块,结下的情谊之深只怕他们自己都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