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菱花镜里,不见旧时容颜。”
画扇淡淡微笑:“妹妹,说的是我么?确实是不见旧时容颜了,女子的花季就那么几个年岁,韶华过眼,一切都已是云烟了。”
我缓缓起身,转过去,看着她:“不,说的是我自己,几年风雨不由人,转瞬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画扇轻轻抚过我额前的发,怜惜道:“妹妹,好好疼惜自己。”
我微笑看着她:“我会的,姐姐,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或者将来又会如何,我所做的,都无悔。”握紧她的手:“姐姐,关于我的身世,本打算瞒天下人,可我不想瞒你。”
画扇不解地看着我:“你的身世?以你的气度,应该有不平凡的身世,当年,只听你说起家住金陵城外一户农庄,不是么?”
我轻轻摇头:“不是,楚玉告诉我,我是没落的前朝公主。”我毫不掩饰地说出来,这个连淳翌都知道的秘密,又算得上什么秘密?更何况,画扇也算是我至亲之人。
“果然有着传奇的身世,不愧是沈眉弯。”画扇似乎并不惊奇,她平和的表情,让我想起楚玉的话,我们都是百毒不侵之人。
我浅笑:“姐姐感觉到了是么?这些日子要陪伴皇上都不得空闲,没有跟姐姐谈心。”
“我是有感觉,但想不到妹妹有如此传奇的身世,如今听得,心中不得不惊起波澜,这几日知道你忙,不敢惊扰妹妹,但是一直放心不下,才过来问候的。”看来画扇同我一样,波澜只是心里,表面可以做到平静。
我感激地握住画扇的手:“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把握得好。”
画扇点头:“我相信妹妹可以把握好,只是有需要之处告诉我好么?我希望自己可以为你出一分力,哪怕微薄,也是欢喜的。”
“所有的一切我已经知道,本来我打算离开紫金城,浪迹天涯,可是皇上告诉我,天下都是他的,无论我去哪儿,一切都不会改变。天下属于大齐,大燕只是黄粱一梦,所以我无处可去。不能颠覆,不能更换,只能安于现状,但是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活着,守着月央宫,单纯地做我的湄昭仪。”说这些话,我心中又想起了曾经居住在紫燕城的家人。
画扇默默地看着我:“妹妹,无论你如何,我都会支持你,告诉姐姐,你要如何做?”
我坚定地说道:“我要至高无上,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内心的那份失落。而这些,不是我想要的,只是为那么多死去的人要的,姐姐,你知道么?入宫几年,我夜夜都是噩梦缠身,之前他们告诉我是心魔,其实不是心魔,是他们的召唤,是那些不死灵魂的召唤。当初,我不知事情来由,如今知道,若还是一如既往,这噩梦是无法躯散的。难怪每次只要住进紫金城就是梦魇不断,只有离开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宁。现在我无法逃离,就要改变,姐姐,我无那颠覆之心,纵是有,也无那颠覆之力,这大齐的江山气数还未尽,我的挣扎只会是徒劳。我不做那徒劳的事,只求一个心安理得。”
画扇轻轻点头:“我明白了,妹妹,你需要借助什么力量呢,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可望不可即的。纵然皇上爱你,可以给你一切,可也是需要理由。”
我傲然道:“我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姐姐,你知道么?如今地位最高的就是皇后和舞妃,可是她们,她们犯了罪,让人难以饶恕的过错,你说我还需要借助什么力量么?”
画扇问道:“舞妃我知道,另一个人果然是皇后。这世间许多的事,许多的人,都要用反向思维去看,所谓的智者其实是愚者,现在想来,不知道究竟是云妃痴还是舞妃痴,又或者是皇后痴?只是她们争取的方式不一样,为情,为地位,为私欲,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会损害别人。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毕竟想要做到滴水不漏,何其之难。”
我看着画扇,曾经莹雪楼的画扇,曾经连夺几年花魁的画扇,还有如今在月央宫的画扇,想起了许多,低低应道:“是啊,风华不会永远,姐姐,盛极必衰,我也会有那一日的,只是待我灿烂过后吧,就如同舞妃所言,她要在灿烂时死去,她的灿烂如同昙花一现,在她自己还没回味过来,就已经消尽了。可是她不肯放弃,这一切都是定数。”
“纵是昙花,也有那极致的一时,妹妹,我又何尝不是昙花呢?其实我的盛极,是在莹雪楼,而不是在紫金城,那几日的宠幸,本不属于我的,只是我会争取,有过就是无悔,无论多么短暂,无论是否真实,都是无悔。”画扇说完后,长长地叹息,我不明白,我叫她进宫,是对还是错,也许没有对也没有错,像妙尘师太说的,注定了她要走这条青云之路,不能更改,未来的路,还有多长?脑中闪过淳翌的命数,短寿,他的短寿,意味着大家的短寿。
我笑道:“姐姐,那就让我们一起做昙花,我也该为我的再度花开,做一次争取了。”
“你只需等待,我相信这一切,楚先生还有皇上和陵亲王会为你做好的。妹妹,其实你是幸福的,这么多的人之心,都给了你。”画扇挨着桌边儿坐下。
我也觉得站得腿酸,坐下来回道:“姐姐,有些知心,宁可不要,那是负累,他们只是恰好遇到了我,将来还会有许多的女子,会给他们许多的感觉,那时候,我只是他们的一个梦了。”
画扇轻柔地拂我的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有你身上交织的气度,纵是有,还要看缘份,妹妹的身世,就注定了你的传奇,所以这么多的传奇发生在你身上,也就不觉得传奇了。如有幸,我希望陪着妹妹走到最后。”
我浅淡地笑:“姐姐,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告诉楚玉,我要的是结果,至于那些过程,都给他们。他们无非就是堵住众人之口而已,皇上想要宠谁,有何不能?闲言碎语,反对之声喧嚣一阵子也就作罢,之后君还是君,臣还是臣。”
画扇握我的手:“妹妹,我知道,你能承受这些。”
“我能,万千世人,于我来说,有感觉的只那么几个,其余的,任由其爱恨,对我来说都形同虚设,今生只做自己,只做沈眉弯,无论是大燕朝的公主,还是迷月渡的歌妓,抑或是紫金城的湄昭仪,甚至是将来大齐朝的皇后,都只做自己。”好淡漠的一番话,好决绝的话,好有气势的话,最后一句,大齐朝的皇后,也暗示了我所谓的至高无上。是,要么离开,留下就只做至尊。
“好,我只为妹妹祝福,并且,一直陪伴着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
“好,荣辱与共。”
三日后,皇上上早朝,这是他眼盲之后,第一天上朝,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关于他的眼睛,关于对我的惩罚,可是这些臣子不明白,大齐的皇上有君王的霸气,他不需要给任何人答复,他代表着天下。
只有我和画扇知道,皇上的早朝是为了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他会用何种方式告诉他的臣子,他甘愿付出双眼,只为这个妖妃,他又会如何地压制住他们,不但不惩罚我,而且还可能将我晋升。他又会以何种方式处罚舞妃和皇后呢?舞妃,想起她,我不能不心痛。
我和画扇静坐在月央宫,我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给我消息,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等待,成了唯一能做的事。其实,这个结局,我知道会如我所想的那般。
不是楚玉,是谢容华,她携着顾婉仪匆匆赶来,一进门,谢容华忙说道:“湄姐姐,你知道么?雪姐姐被关了起来,还有皇后。”
我平静地答道:“我不知。”事实上,我的确不知,我只知道此事会与她们相关,但是我不知道淳翌会以何种方式处罚她们,如今知道,是被关了。
顾婉仪接过话:“原来那两次中毒事件,是因她们而起,皇后下毒给舞妃,舞妃下毒给湄姐姐,还有如意的死,也是皇后所为。”
“我知道。”我很坦白地说道。
谢容华不解地看着我:“湄姐姐,难道?”
“是我,是我知道一切真相,然后等待这个结局,但是我不知道结局会是何种,如今已经知道了。但是后面,还要继续等待。”我一字一句,冷静地说完。但是已经看到谢容华和顾婉仪脸上那惊讶的表情,也许她们不能理解。
谢容华叹息:“上回我来此告诉你,雪姐姐与皇后她们联名上书,要惩罚你的事,那一次我是气恼雪姐姐,可是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该说什么呢?几年以来的相交,到底又算什么?”
我清冷一笑:“妹妹,人与人是不同的,会随着生活而改变。变了的是傅春雪,变了的是我沈眉弯,不变的是顾婉仪,不变的是你谢容华。”
“有些事,可以变,有些事,却一生不会变。就如同湄姐姐,你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变,无论今天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但是我只信你。”谢容华说这话时,脸上也有笑,是很涩的笑,笑得让人心里隐隐地痛。
“何必这样执著地信我。”我有些颓丧。
画扇走至我们身边,轻轻说道:“我们就不问因果了,只看结局,无论如何,舞妃这一次是她做错了,既然错了,就不必再去找理由辩解,无论是情有可原,还是罪有余辜,反正错就是错了,怨不得谁。”
顾婉仪握我的手:“湄姐姐,无论如何,对我来说,像你这样的女子,要什么都不为过。”看来顾婉仪是以为我要除去皇后和舞妃,巩固自己的地位了,因为此时的后宫,除了她们,也就数我的地位高了。其实顾婉仪说的又何曾有错呢?只是她不明白背后的真相而已。
我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话多了反而累赘。
几个人坐在一起,沉默,仿佛谁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各自心里都明白,结局会是如何,因为明白,才不愿去拆穿。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只是我知道,自兰昭容死后,接着涣霞的死,云妃和许贵嫔的死,皆因我而起。如今的舞妃和皇后,也许罪不至死,但是她们还能回到从前么?不能了,许多人,许多事,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