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外面的时光,流转得总是太快,雪花还在飘落,只是天空更加地灰蒙。黄昏的到来,给翠梅庵更添几分无声的静谧。深山
画扇看着薄暮的黄昏,轻轻说道:“妹妹,短短的相聚,又是离别,我想我应该淡看离别的,可是为何还是会有些许感伤。”
我淡淡微笑:“因为你要离别的人是我,姐姐的不舍,我又怎么不会明白。”我看着窗外纷飞的絮雪,想着回城的山径一定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朝着画扇说道:“姐姐,今日我是不许你回去了,天色已晚,这雪落个不停,山径一定被雪封了,现在回城,多让人不放心,只怕马车也无法前行的。”
画扇推窗,看着暮霭薄雾,点头道:“也好,出门时我跟妈妈说好了,今日会回去,因为晚上有贵客预约。这会儿也不管了,所谓的贵客,也不过是那些腰缠万贯的男子,陪笑喝酒,这样的生活,我早已厌倦了。”画扇的眉头微蹙,从她的神韵,我看得出那几许无奈与落寞,一种对生活的倦怠与疲惫。
我轻叹一声:“姐姐,可有想进宫?陪同我,虽不为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但至少还有份安定,再者我们姐妹可以一起相伴,度这似水流年。”
画扇对我轻浅一笑:“妹妹,我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容易,出来太难。风尘女子的确不如宫里的娘娘,可是我在莹雪楼还有那么一点点自由,比如今日,我想要出来,是谁也不能阻拦我的。若是在宫里,只怕不是件易事了。妹妹得皇上宠爱,尚有许多不如意,若不是皇上所宠的,只怕那境地只有凄凉二字了。”话藏深意,画扇告诉我,她要的是自由,的确,一入深宫,想要自由就不是如此简单了。可是在烟花巷又有自由么?画扇是莹雪楼的头牌花魁,妈妈自然是多关照,可是烟花之地毕竟不能长久,以画扇如今的年龄,也需要趁早寻个好的男子,从此有个依托,才不误了这芳华。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自问我入宫已近两年,也未见得比在迷月渡过得轻松自如,但有一点,我可以不必去应酬那如许多的碌碌男儿,我的生命里只需要藏着淳翌,他爱我,他是我的世界,他不爱我,他还是我的世界。他是后宫所有女子的世界,他是紫金城的天,后宫的女子不能离开这片天。
沉默了许久,我缓缓说道:“姐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记得妙尘师太对你说过:欲将此生从头过,但看青云一缕云。如今却换成了我,我总觉得,你要离开莹雪楼,所谓的青天一缕云,除了皇宫,还有哪儿呢?或许是哪座大的王公府邸,总之,我希望姐姐有个归宿,无论是否幸福,都希望你有个安定的归宿。”
画扇淡然一笑:“既然是命运,那我就等待,总是会有个结局的。难道一生都会无根无蒂么?漂萍都有水相伴,我画扇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港湾,也许不温暖,也许不能遮风挡雨,可是属于我的,我就停留。”
袅袅的檀香如烟似缕飘忽而来,我轻问道:“姐姐,我们此时还要去经堂上晚课么?”
画扇轻轻摇头:“不去了,你听暮鼓阵阵,她们也快要下课了,每次跪在佛祖面前,我要么平静岑寂,要么惊恐万分,我是佛前的边缘人,离不开,又进不去,这样的徘徊,只会让心更累。”
我微笑:“姐姐,若是现实让你累了,你就到庵里来做梦,若是梦醒了,你就回到现实。这样的重复,尽管累,可是至少有个寄托,不会怅然迷惘。”
我们坐回到炉火旁,继续品茶闲聊,画扇说道:“妹妹,自从你们盛隆街遇刺之后,金陵城也分外地不太平,而烟花巷的生意反而好多了,乱世里烟花场所依旧歌舞升平,许多人愿意忘记烦扰,而选择醉生梦死地生活,来麻痹自己。”
我笑道:“后宫里却恰恰相反,是一种出奇的平静,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慌乱不堪,可是极度地压制着那份恐慌。这就是身为宫人与百姓的区别了,宫人在动乱的时候,首先想到自身的地位与生命,而百姓孑然一身,不必担忧权位,虽然在乱世里辛苦的最终还是百姓,可是没有深刻的拥有就不会有深刻的失去。改朝换代,换去的是君王,是那个皇朝里宫廷的所有人,而百姓依然是子民,无论哪个朝代,都是百姓。”
画扇赞同道:“的确如此,你说的,我也知道。所以我知道,这几月,你在宫里还是安静的,那么多的人,也许唯独你不会恐慌。”
我假意不解地笑道:“姐姐何出此话?我既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当江山受到外界的干扰与威胁,最恐慌的应该是我,倘若大齐有了动荡,我还能在紫金城受着我的尊宠么?”
画扇微笑,那灵动的眸子,藏尽万千深意,对我说道:“妹妹会在意这些么?如若会在意,你就真的是幸福了,在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拥有至高无上的皇帝。可是你仍旧不觉得幸福,你不幸福,就是你不想拥有那样的生活。你认为那一切都是浮华的,骄傲如你,洒脱如你,你不会拘泥于那种浮华的幸福。”所谓知己,就是如此,画扇知我心意,那样浮华的幸福,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我淡淡说道:“人和人真的不同,理想不同,追求不同,为人处世之态不同,所要的生活不同。”
画扇点头:“的确是不同,世事总是这样阴差阳错,拼尽一生想拥有的得不到,不想拥有的,却一直缠绕在你身边。可是人生不能交换,如果可以,就各有各的幸福了。”
“姐姐想要的幸福是什么?”
画扇轻笑:“与妹妹的恰恰相反,妹妹要的是安然淡定,物我两忘的幸福,而我要的,却是繁华世态里那份热烈浓郁的幸福。我并不甘愿平淡地过一生,妹妹,平淡让我觉得乏味,我厌倦了乏味。”认识画扇这么久,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我还真的不知道,可她却知道我,原来在她们面前,最简单的人却是我了。
晚上的素斋是在厢房的客堂用的,因为下雪路滑,我和画扇都倦于到斋堂去,便命红笺为我们取了几道素斋,在厢房的客堂里用过。
飞雪纷落不肯有丝毫的停歇,舞妃、谢容华和顾婉仪用过晚膳来我这小坐一会儿。大家聚在一起闲聊,有禅意却无禅心,仿佛每个人都在思索着自己的红尘世事。这翠梅庵只是灵魂的栖息地,收藏了疲惫,又会还给于灵魂,因为短暂的寄存不能是永远。
也许她们知道我与画扇有太多的话需要诉说,这短暂的相逢,之后又是长长的离别。而她们也要珍惜这样的时光,怀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夜色悄寂,我与画扇还在炉火前品茗细谈,从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就这样无尽地言说着。
正当我们入神之际,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启门时,站在我眼前的人让我无比震惊。
他,一袭白狐裘大衣,白色的狐裘毡帽,面如春水,眉扫秋风,温润如玉。他用手撑着门扉,微笑着看我:“怎么?不让我进去么?”
我愣在那半会儿,笑道:“请进。”说完,松开手,迎他进门。
画扇亦觉惊讶,见楚玉进来,忙起身相迎,笑道:“楚仙魔,你……”画扇话音一落,我明白了一切,楚仙魔,楚仙魔就是楚玉,楚玉就是楚仙魔。
三人相继围炉坐下。我打量着楚玉,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一如既往,这样温润的男子,如何会是楚仙魔,如何会是武林至尊,如何会掀起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你就是楚仙魔?”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坦然地点头:“是,楚玉就是楚仙魔,楚仙魔就是楚玉,你早就知道,不是么?”
“是,我知道,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想问你,想你亲口告诉我。”我很坦白地回答,的确,我想要他亲口地告诉我,但是我不知道会是今晚,会在这个雪夜,我不是他,可以预测到什么,我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楚玉看着我,说道:“你有许多的话要问我是么?”
“以前是,现在已经无须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我傲然道。
楚玉温和一笑:“答案其实你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
画扇坐一旁微笑:“你们看来真的很熟悉,许多的话,我都听不懂,不知我是否要回避,你们好好地聊聊?”
我忙笑道:“姐姐,不必的,大家聚在一起聊聊,我们也恰好听听楚仙魔的传奇故事,看看他究竟是如何做的武林至尊,可以如此名震天下,动荡江山。”
画扇微笑:“好,我也正想听听,素日里楚大侠对我可是沉默不语,今日我要与眉弯妹妹一同听你的故事,传奇故事。”
我看着楚玉,说道:“江湖上都说,只有你见人,无人可以见到你,说得这般传奇,今日果然如此,翠梅庵不留男眷,你都可以悄然无声地进来,说你是武艺高强呢,还是真的具有神力呢?”
楚玉傲然笑道:“莫说是翠梅庵,就算是高墙深院的皇宫,我也可以来去自如。”
“我信,你楚仙魔没有不能去的地方,没有不能做到的事。”我语气中似乎含着几许冷意,也许我恼他的傲然,恼他如此地来去自如。
楚玉看我,眼藏深意,说道:“其实我说的,你知,我不说的,你也知,但我还是决意告诉你,因为许多的过程,我不想省略,我亦需要倾诉,不想在江湖上做那个神秘的人物,让所有的人用窥视的眼神来看我。”
“窥视?谁能窥视到你,来无影去无踪的世外高人,江湖至尊。”我话语依旧藏着恼意。
楚玉无奈地摇头:“天下人都如此看我,你不能如此看我,因为你知道,我那许多的前尘过往。”
我摇头:“我不知,纵然知道,也行将忘却。那是你的人生,与我相离太远,我知道,亦不能改变你什么。”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要。”他莫名地说出这么一句,但是我明白,当时他要我留下,我没有为他留下,如今他在找借口,他的借口是惩罚我,惩罚自己,也惩罚这个世俗。
我淡然一笑:“借口只适合说过自己听,不适合告诉别人。”看着燃烧的火焰,我笑道:“楚大侠,还是开始讲你的故事吧,我和画扇姐姐等着听呢,别磨了我们的耐性。”
楚玉微笑:“是几时眉弯姑娘没了耐性呢?记得眉弯姑娘一直都是那么安静淡定。”
画扇笑道:“好了,我也要听,窗外飞雪纷扬,我们不要辜负了这温暖的时光,天一亮,什么都没了,虚幻都成了真实,面对真实,我想我们都没那么大的勇气。”
楚玉起身,缓然走至窗前,负手而立,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碎雪纷飞。我和画扇正在等待从楚玉嘴里所诉说的传奇,他的传奇,与我无关,可我却真的想知道。